第55章
收到實驗體們拿來交換的獵物之後, 西蒙斯最初以為這是來自原住民們表現出來的好意。
但是在實驗體們第二次主動帶著獵物來和他交換物資的時候，西蒙斯主動的試圖去接近他們，卻發現在自己往前走了一步的時候, 原住民們看著自己的動作就皺起了眉。
他聰明地領會了其中的意思，往後退回原本的位置。
“你們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他主動詢問。
實驗體們把自己帶來的獵物往前推了推：“我們想和你換一些東西。”
西蒙斯愣了一下，也對前幾天實驗體們在自己星艦外放了一堆動物的事心裏有了數。
“這是我打算送給你們的。”西蒙斯隱約覺得這些原住民的某些觀念有些畸形, 他隻好像他們強調，“我願意送給你們，所以並不需要用其他東西來交換。”
但是原住民們聽懂了他的話, 卻並不怎麽樂意按照他說的做，執意要完成交換。
77往前一步, 把手裏拴著獵物的藤蔓放在他的手上, 然後往後退回去，站在76的身邊。
西蒙斯下意識的上前一步追上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76擋在了77的麵前, 試圖隔絕西蒙斯的視線。
西蒙斯隻得退回去, 把藤蔓捆在旁邊的樹上, 對實驗體們示意自己已經接受了。
“我去給你們拿一些吃的。”他說著轉身回去。
想起外麵一群拿著自己捕捉到的獵物想和自己交換食物的原住民，西蒙斯在各種零食的挑選上猶豫了起來，在拿起來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去考慮外麵的人會不會喜歡。
但他很快又想起來, 自己和外麵的原住民們基本上沒有什麽溝通，自然也不清楚他們的喜好。
最後他把各種零食都挑了一些，用小推車推著出門之前想到了什麽，猶豫了一下把其中一部分放在一邊, 然後才出了門。
在出去之後, 他打量著原住民們的表情, 在看見明顯比上一次要少了一半的食物，他們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而是在他鬆開手之後把小推車拖過去，開始分配。
直到分配結束，他們都沒有對西蒙斯帶過來的食物的數量露出不滿，西蒙斯看到這裏，眉毛皺得更緊。
他們執著於交換，以物易物，但是他們卻又不懂得如何去衡量自己用來交換的物品的價值，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懂得其中的概念。
看著實驗體們在得到了滿意的零食之後就打算轉身離開，西蒙斯叫住了他們：“等一下。”
實驗體們停了下來，回過頭認真地看著他，打算聽聽他要說什麽。
“這隻是這一次交換的一部分。”西蒙斯說，“還有一些東西我剛剛沒有拿出來。”
——
實驗體們在外麵等了他一會，但是西蒙斯出來的時候不僅僅帶著食物，還帶著一個秤。
在把零食交給他們之前，西蒙斯先把秤拿了過來，擺在自己和實驗體們中間。
他抬眼看了看實驗體們：“以後還想要繼續和我交換嗎？”
實驗體們點了點頭。
西蒙斯見此，繼續開口：“如果要交換，我想我們應該先製定規則對不對？”
在他的話說完之後，實驗體們眼中露出茫然，用一種難以理解的表情看著他。
“為什麽要製定規則？”
西蒙斯已經有所猜測，對他們的表現也有了心理準備，他繼續開口，試圖引導實驗體們去考慮這一方麵的問題。
他清了清嗓子：“在我的故鄉有一句話，叫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35揮了揮藤蔓，下意識追問：“規矩是什麽，方圓又是什麽？”
其他實驗體也同樣是一副好奇的表情看著他，就像是一群好奇的小孩子一樣。
西蒙斯突然卡殼，他現在手上也沒有規和矩這兩種古老的畫圖工具。
他最後蹲下來，拿了一根樹枝，用匕首削尖之後地上先畫了一個圓，又畫了一個正方形。
他用樹枝點了點地麵：“這個是方，這個是圓，規和矩是用來矯正它們的工具。”
西蒙斯認真的和實驗體們解釋著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他很快發現，由於沒有實物演示和雙方文化程度的差異，這些原住民們很快就因為聽得半懂不懂很快失去了興趣。
西蒙斯捏了下鼻梁，心想，如果要教會他們，大概需要從字母開始學起吧，也許在自己離開之後，可以買一些幼兒教育類的書籍送給他們，讓他們開始慢慢接觸外界的語言。
看著興致缺缺，視線已經開始四處遊移的實驗體們，西蒙斯把話題重新拐回來：“總而言之，就是你們想要在這裏和我交換東西，需要遵循我這裏的規則。”
他注意到，在自己話音落下之後，實驗體們很快就放下了手裏的零食，下意識退後了一步，看著他眼中露出幾分警惕，讓西蒙斯心裏一緊。
就像是某種遺留下來的條件反射一樣。
——
西蒙斯的腦子在這一刻轉的飛快，他主動的往後退了一些，試圖表現出自己對他們沒有任何惡意，是無害的，然後才開口說道：“我說的規則是確定用多少的肉和我交換多少的零食。”
聞言，實驗體們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一些，但還是沒有主動靠上前。
實驗體們不怎麽跟他說話，沒有人接話，西蒙斯隻能自己繼續往下開口。
“為什麽要確定規則呢？”
“因為我們用來交換的食物是存在著價值的。”看見實驗體們迷茫的表情，不用細想西蒙斯就知道他們對“價值”這個詞不怎麽理解。
但是實驗體們問出來的問題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為什麽食物會存在價值？”
實驗體們的理解中，有價值等同於可以用來做實驗。
但是食物隻有用來吃的作用，並不曾見過食物會用來做實驗的場景。
77問他：“我們存在價值，但是食物隻能被吃掉，為什麽也會有價值？”
西蒙斯下意識抬起眼，在某一瞬間，他看著77眼中真切的疑惑，莫名有些想要避開他的眼神。
他突然不敢細想這句話背後的含義，總覺得在這背後會有某些會顛覆他觀念的事情發生。
“我們是不一樣的。”西蒙斯把實驗體們和自己一起規劃到了“我們”這個範圍內。
“我剛才指的價值一般是對物品的衡量，它是固定的。”西蒙斯認真的看著這些實驗體們，“但是我們不一樣。”
西蒙斯說：“我們是無價的。”
“什麽是無價？”
“意思是，我們——我和你們都是珍貴的，不可以被用作物品來衡量的。”
“並不是看被使用能讓其他人從我們身上獲得多少東西來衡量的，而是我們能出生在這裏，還活著，會呼吸心跳，就已經很好了。”
——
為了避免上一個話題繼續深入，再一次被打斷了的西蒙斯吸了口氣繼續原本的話題。
“我來舉個例。”西蒙斯隨手從小推車上拿了一袋零食，側過頭看了一眼，“這是一包肉幹。”
他把這包肉幹拿在手裏，然後另一隻手從身邊拿起一隻比較小的動物。
“如果一開始，我先用四包肉幹和你們交換這樣一隻獵物。”
“然後第二次你們來的時候，我隻給你們一包肉幹，你們會不會覺得太少了？”
其中一隻實驗體，也就是西蒙斯手裏那隻動物原本的主人開口：“不會。”
“那你們呢？”西蒙斯又問其他的實驗體。
其餘的實驗體也搖了搖頭，他們隻執著於交換著一過程，但是對於交換的具體數量卻並沒有什麽概念。
認清了這個現實的西蒙斯把手裏的東西都扔到一邊，有些頭疼的開口：“行吧，你們都不介意，我介意。”
西蒙斯把手邊的秤拿過來，然後指著上麵的顯示屏和數字，告訴實驗體們這個秤的用法。
實驗體們對數字的熟悉讓他更加懷疑，麵前的這些原住民可能並不是星球進化中自然演化而來的生物。
但現在他也懶得去想那些有的沒的，西蒙斯拋開這些食物星網上的售價和稀有程度等因素，簡單粗暴的按照重量來交換。
“我們現在按照重量來進行交換。”
西蒙斯讓實驗體們看著秤上麵顯示的數字：“我們按照1比5來交換。”
他說：“也就是說，你們用五倍重量的肉和我交換同樣重的零食。”
“不僅僅是這一次，以後也是這樣，我們現在就把這個規則固定下來。”
雖然對西蒙斯的舉動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實驗體們還是附和的點了點頭。
西蒙斯見此，鬆了口氣，然後看向實驗體們：“所以現在把你們手上的零食先給我，我按照你們帶來這些動物給你們重新分配。”他知道這些實驗體們的記憶很好，能夠記清楚自己都帶了什麽東西過來。
實驗體們也沒有什麽意見，把手裏的零食都先交給他。
重新把實驗體們手裏的零食收上來之後，西蒙斯開始按照重量給實驗體們分配，在這期間，由於帶過來的零食不夠，他還不得不去星艦裏拿了一些自己的庫存過來。
在分配結束之後，實驗體們很快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這裏，77和76看著手裏比一開始分得更多的零食：“他真奇怪。”
76聽見77的話，附和著點了點頭。
——
在所有的實驗體都離開之後，西蒙斯站在那裏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他想起自己星艦上還缺少的很多材料，突然歎了一口氣。
想要離開這裏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得到的事，在離開之前，他突然想為這些原住民們做些什麽。
西蒙斯想，至少在離開之前，先把他們有些畸形的觀念糾正回來吧。
——
實驗體們對他的想法一無所知。
76和77依舊會在夜晚靠在一起互相幫助，隨著春天結束，那股難以排解的躁動總算慢慢地消減了下去。
但是習慣了和彼此親密接觸的兩條人蛇卻不再滿足於在春天到來之前的距離。
而前段時間在對方麵前的表現欲也隨著春天過去而消失了，但是對對方的占有欲卻依舊還在。
76在和另外一隻實驗體聊天，另外一隻實驗體是在77不在的那會過來的，看見77不在的時候還順便問了一句：“77去哪了？”
76說：“他在湖邊，應該會很快回來。”
77果然在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他來的時候，76和另外一隻實驗體的話題正進行到一半。
在76和另外一隻實驗體聊天的時候，77就忍不住把自己的尾巴搭在他的尾巴上，稍微用力圈緊，感覺到尾巴上傳來的力道，76往77的方向看過去，然後就看見77對著自己眨了下眼睛。
76伸出自己的手，把77的手握在掌心，感覺到77的手在自己的掌心輕輕動了動之後又安分下來，隨後77把自己的身體一小部分重量靠在76的身上，自然的插進了兩隻實驗體之間的話題。
另外一隻實驗體雖然知道76和77一直很親密，但是在和其他實驗體們一起的時候沒有多大的感覺，在自己一隻實驗體獨自麵對的時候就特別明顯。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我現在好想有點多餘的樣子。”
聽見他這話，76和77也忍不住笑了起來，77的尾巴悄悄卷起來，然後開始反思，自己剛剛是不是反應有點明顯了。
但對麵的實驗體也不過是隨口一提，他很快就又此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說起來，我記得其他的一些實驗體好像也和你們有點像。”
他說著，對76和77又列舉了一些實驗體的編號，都是兩隻實驗體一組，尤其是那些兩隻實驗體搭檔著一起生活的。
“奇怪……”他對著76和77嘀咕，“難道是因為在一起生活久了的原因嗎？”
他說著忍不住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要不我也去問問有沒有誰要和我一起生活的？”
——
來訪的實驗體很快就離開，他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起來好幾天沒見過76和77了，在三區裏待久了，總是更習慣說話的時候有人搭腔的熱鬧，自己一隻實驗體住著一大片領地，時間久了難免會感覺到有幾分寂寞。
他給兩條人蛇分享的是西蒙斯的事。
最近也沒有什麽新鮮事，所以一些沒事幹的實驗體就會在吃飽喝足之後溜溜達達的往西蒙斯星艦附近轉一圈，從各個隱蔽地角落裏打量著他的行為。
說到底，還是對西蒙斯產生了好奇。
他和“媽媽”很像，但是又完全不一樣，所以實驗體們更想看清楚這其中的區別。
在收到了實驗體們的獵物之後，西蒙斯就沒怎麽動過星艦裏的食物，而是把這些食材處理之後食用。
在前兩天，他基本都在星艦內部，在認真考慮過決定在離開之前給這些原住民們做些什麽之後，他便把這件事改在了星艦外進行。
畢竟除了和西蒙斯交換零食，這些原住民們基本上不會在他麵前出現，所以他決定換一種方式，開始主動接近他們。
西蒙斯考慮過後，決定從食物方麵入手。星艦上的一些物品都很齊全，西蒙斯決定利用烤肉把原住民們勾引出來。
他很快在星艦外架起火堆，實驗體們送來的獵物被開膛破肚，清洗幹淨之後抹上香料架在火上，沒過多久，勾人的香味就慢慢往四周散開。
西蒙斯看似認真烤肉，其實注意力一直在一周環境上，看見一個灌木叢裏小弧度的晃了晃，他眼中很快閃過一絲了然：“原來是藏在這裏。”
他一直猜測會有實驗體在暗處默默觀察自己，但是他之前都沒有見到過。
“那是什麽肉？”聽完另外一隻實驗體的話之後，好奇的過來圍觀的77打量著往下麵滴油的那一塊肉，它聞起來比肉幹還要香。
“好像是35號上次帶過來的獵物。”76說，他看見了西蒙斯身邊處理完還沒有扔掉的皮毛。
76和77之前也抓到過這種動物，但是卻沒有這麽濃鬱勾人的香氣。
他們的目光又很快落在了在下麵燃燒的火上麵，76和77還沒有見過火：“那又是什麽？”
——
在見到西蒙斯烤肉之後，76和77就時不時往那邊轉一圈，偷偷藏在暗處觀察。
不僅僅是76和77，其他的實驗體也對這種格外香的肉產生了不小的興趣。
西蒙斯從實驗體們第一次在灌木叢中不小心弄出來動靜之後就知道他們在了，他也沒有打草驚蛇，而是繼續按照一日三餐的量每天在固定的位置烤肉，變著花樣的把肉弄的越來越香。
而與此同時，實驗體們越發覺得嘴裏的肉吃起來沒滋沒味。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一直沒有等到實驗體們出現的西蒙斯其實也有些心急了，最近天天都在吃烤肉，他感覺到自己都開始有些吃上火了。
在西蒙斯開始考慮要不要先吃一點清淡一些的食物緩緩的時候，一隻實驗體率先從暗處走了出來。
“你是怎麽做的？”他問西蒙斯，“能教給我們嗎？”
其他的實驗體們也陸陸續續的從後麵走了出來，西蒙斯視線掃了一圈，發現都是第一天就見過的熟悉麵孔。
他在這一刻有些突兀的想起，除了第一次見到的那些臉，他後麵好像再也沒有見到陌生的麵孔。
但是按道理來說，一個族群應該還會有幼崽和年老的個體，而不應該算是青壯年。
西蒙斯的思緒很快被實驗體們的話打斷：“我們可以用獵物和你交換。”
他們看著西蒙斯：“你想要什麽動物，我們都可以給你抓過來。”
“我可以教給你們。”西蒙斯很快應下，但卻沒有應下他們以獵物交換的話題，“我想用另外的東西交換。”
他看著實驗體們，77不知道他又有什麽新的想法，但是在最近這段時間的相處中，讓他們對麵前的這個人勉強有了一定的信任度。
“那你想要和我們交換什麽？”
“我想知道你們的名字。”西蒙斯認真地想了想，最後提出了這個答案。
但是實驗體們卻沒有立刻回複他，他們對西蒙斯提出這個要求看上去意外極了。
或者說，他們其實並不覺得，自己的編號可以當做用來交換的籌碼。
“為什麽是名字？”77疑惑的詢問。
西蒙斯盤腿坐著：“之前我們的交換中，你們用來交換的是食物，我換給你們的也是食物。”
“但是現在我教給你們的是烤肉的方法，這並不是食物。”
西蒙斯想，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一種比較抽象一點的存在。
“但是為什麽一定要是名字？”35又追問，它看上去好像毫無價值。
“但是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存在價值的。”西蒙斯如此說道，“它對我很重要。”
77看向76，看見他眼中如出一轍的迷茫。
明明上一次他還說價值是固定的，但是現在他又說知道實驗體們的名字這件事的價值是根據西蒙斯自己來衡量的。
“真奇怪。”77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要交換的人是他，既然他都不介意，實驗體們也沒有什麽好介意的。
“考慮好了嗎？”西蒙斯的眼裏帶了幾分鼓勵，“你們會答應嗎？”
“我們可以告訴你名字來交換。”77說，“如果你確認隻有這個要求的話。”
“我確定。”西蒙斯肯定的開口。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實驗體們就不再拒絕，先從13開始，依次報出自己的編號。
“13。”
……
“154。”
在聽見13號報出來自己的編號的時候，西蒙斯臉上的笑意就僵了下來。
77注意到，在所有實驗體的編號都報完之後，他的表情變得很不對勁。
“你們能寫給我看看嗎？”
西蒙斯話音落下後，就看見13號在泥土上，模仿著他之前的樣子，用星際語寫了一個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