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海冤父子生疑 怒意膺兄弟反目

“此事應該與乃父無關。”檀弓手握天心法蓮,走在前麵。他看衛璿雙眉深鎖,失魂落魄,恐怕待會遇險時會影響應變之速,便道:“你何須自責。”

“我知道。”衛璿的聲音空****的,失笑了一聲:“可是我爹既毫發無損地來這裏,也不怪我暗算於他,恐怕瀚音伯伯早已經大去了。我不知還去問什麽了。”

檀弓不甚認同他的說法:“天下豈彼一人為禍生福滅符所害?”

衛璿笑說:“你是大義,我差點忘記了。”想想又說:“除了這個事呢?應該有三枚天問果才是。你要問什麽?”

檀弓覺得心中疑惑之事多之又多,若是隻揀一個來問,需要思量一會,便搖頭。

衛璿沒看他:“我也沒想好,不過我總覺得,好像不想知道太多。愚此一生,也就罷了。”

檀弓蹙眉:“何不問修煉上的繁難之處?”

“那還不如來問你。”衛璿幹脆利落地回絕了。

秘境之中雲氣繚繞,人跡稀少。衛璿不知從哪裏弄出來一條紫黑色的光帶,指引他們去尋那天問樹。

無須在前麵開路,鞭打各類怪獸。檀弓不忍,讓他收斂,無須嘟嘴,隻覺得這些髒髒的東西妨礙了檀弓的眼睛。

他在二人身後,揚手就要處決了方才那攔路的刺蝟精。

可是他的手腕忽地一痛,鞭子一滯。

“婉妹,這是別人自理門戶,你莫多理了。”石峭後走出來一個淳靜敦雅的中年男子。

“小兄弟,我們對你不住。內子素來心腸軟,眼見不得這些殺生。婉妹,你快還給他們。”那男子看麵前是兩位後生,修為遠不及己,依舊滿麵歉意。

那男子相勸抱著小刺蝟的婦人。

婦人把小刺蝟藏在掌中,咬唇搖首,抓著男子的衣袖,麵色淒楚不勝,望著男子執意不給。

“檀伯伯?”衛璿疑惑著喊了一聲。

檀齊唯走近一些,驚喜道:“哎呀,這是璿璣賢侄不是?你也是來是問天的不是?檀叔叔這話真是多餘。唉,如此一來就好說許多,賢侄啊,你是知道你叔母脾氣,不如就放這小獸一馬。或是回去再處置,免得內子看了要傷心好一時,權當幫檀叔叔一個忙可好?”檀齊唯和他有商有量的。

無須不歸他管,衛璿看了一眼檀弓,不知這秘境中還會來哪些人,檀弓就沒有立刻道**份。

衛璿草草介紹:“這是我的至交好友,崇明人士。”

檀齊唯看他不便透露姓名,也就沒有多問,拱手謙謝笑道:“如此多謝小友高抬貴手了。”

檀齊唯笑看此事圓滿解決,也就一邊牽著檀夫人,一麵走近衛璿與其寒暄一陣後,開口問道:“不知我們弓兒現今還好?”

衛璿笑道:“小師弟他天資聰穎,早就築了基。如今十分得師父他老人家器重,這時指不定哪裏的秘境奇遇頻頻呢。他道途上一片光明,隻是時常思念叔叔叔母,但山高路遠終不得見,十分愁苦。”

檀齊唯憂心忡忡,拉著檀夫人的手說道:“如今我和你叔母為天下所唾,若是眼下和弓兒相聚,倒是害了他。還請賢侄多上一分心,替我好生**。我一要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凡事多靠自己;二要他做一個善良的人,絕不禍害他人;三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別的也不圖他什麽。說什麽得道成仙,終究不是他一個人埋頭苦修就成得了的,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缺少不了。你且告訴他,萬莫別太苦著自己,做父母的還能盼什麽呢?三歲見老,他自小頗有些左性。父母不在身邊,我更是怕他太拗著性子了,修為上突破不了,隻會想著百般苛求自己。他娘啊,睡裏夢到他,必要哭上一場呢。說什麽當初不該送他去海外求仙,越說啊我是越聽不懂了……”

衛璿聽了這一番至誠慈父之言,喉頭微動:“叔父為何要棄鄉遠走,檀師弟或許於修仙上無甚渴望,所求不過是享些天倫之樂,像凡人似得承歡膝下呢?”

衛璿對著檀齊唯這樣真正的父親,不覺多說了些混亂的肺腑之言。

檀齊唯沒覺得衛璿有甚異樣,笑道:“賢侄這話取笑叔父了。我若不離去,難道等著在那些小人手下喪了命不成?不瞞你說,叔父此行過來天問秘境,就是要問問是哪個人在背後作祟,汙損我與內子的清名。”

“衛璿早知叔父必是被小人構陷了。”衛璿真誠地說。

檀齊唯擺擺手說道:“就是賢侄一人信我又能怎樣?就是那胡城主,我與他相交數十年,他風聞此事,也是避之不及啊。唉,這不能怪他的!”

衛璿幾不可見地皺了眉,聽檀齊唯說話,不像是已悉胡華川之死,正在猶豫提與不提之間。

“怎麽說的?當然還有我信。哦?既然檀師兄和我兒如此投緣,我把他送給你當倒插門女婿,好是不好?”

檀齊唯驚喜連連:“這是聞弟不是?我們好多年沒有見了!你在哪裏?”竟一板一眼地答了衛聞遠調笑之語:“唉,聞弟,你不知,我膝下隻有檀弓一子,他倒也沒有旁的姊姊妹妹。不如這樣……”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衛聞遠不留情麵地打斷了他:“我隻怕嫂嫂她有一千個一萬個不答應。”

檀齊唯看了一眼檀夫人,後者搖搖頭。檀齊唯道:“聞弟你多心了。若是為那事,也過去許多年了。內子與我都不是那麽記仇的人啊!”

衛聞遠無有應答。檀齊唯大為失望。衛璿如芒在背。

月行中天,隻見那條紫黑光帶盡數鑽入地下,不見蹤跡。

“嗖”的一聲,一根巨木拔地而起,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芽拔枝,不到十個呼吸間就長成了一株參天巨樹。

檀齊唯上前探看一番,開朗笑道:“今日怎的這麽圓滿?這天問秘境我數年前來過,那時候當真是……”檀齊唯似乎是不願回憶,便苦著臉跳了過去:“莫不是我們走錯了路?怎會如此輕巧?說來也奇,怎的路上也不見旁人?”

衛璿打定了主意不告知檀齊唯胡華川之事,笑道:“不定是胡伯伯後來暗中相助呢?隻是麵上不說。”

“也好。今天當真是圓滿,正好是三家……賢侄,莫怪叔父不讓著你們了,隻是眼下實在要緊了。那我們便見者有份,一人一問吧?”檀齊唯說。

衛璿提防著衛聞遠陰魂不散,笑道:“叔父說的哪裏的話。倒是我們小輩來爭這個機緣,十分過意不去。衛璿想了一想,倒無甚可問的。不如讓我的朋友來問這個問題,留給叔父叔母兩問,衛璿就免了……”

衛聞遠忽的發聲,笑中含怒:“你檀叔父給麵子,這是好事,讓你問你就問。我不遠萬裏過來給你護法,就是看你給他人做嫁衣裳的嗎?你就是問東海龍王頭上幾個犄角,今天也得給我問。”

檀齊唯想起衛聞遠性情頗為古怪,越激他便越躲,故此時強忍著沒說話,看著衛璿硬著頭皮,將兩張字條塞進了兩枚天問之果。

檀齊唯把三枚天問果掛在樹巔,此時隻要向天問樹獻祭出一縷任一天問之人的魂絲,便可啟動法陣,天問果再從樹梢搖落之時,裏麵的“問”便會變作“答”。

衛璿見檀齊唯已經打算剝離魂絲,便也不顧衛聞遠在暗處看著,忙上前攔道:“叔父,這種事怎能勞動您,還是我來。”

檀齊唯輕輕一推,衛璿已出丈餘:“唉,賢侄,你有心是好的。隻是叔父我知道自己的壽數,已是突破無望了。你還那麽年輕,仙途無量,何必要留一縷魂魄在這物上。”

可是這縷魂絲還沒有抽出時,卻聽見“噗嘰”一聲。

一枚天問果落進水塘。

魂絲還沒有祭出,法陣也還沒有開啟。

眾人抬頭一看,隻見那樹梢之巔坐著一個墨冠玄衣、相貌俊美的金丹宗師。他正把自己一枚天問果係上去,一句解釋也沒有,狀似身在無人之境。

沈並偶然偏過頭時,衛璿才見他目色之中凜然英氣減退不少,那份肅殺之氣像是被藏在他既無口又無心的舉動身後。此時俯視眾生,緊抿的嘴唇憑空生出幾分蒼涼薄情。

“沈悖,你在做什麽?”檀齊唯做父親的,哪能不記恨正是沈並斷送了自己兒子的仙途?又看他出來壞事,檀齊唯強壓下心頭之怒。

“問天,老爺。”沈並不含情緒地回答道,手上動作未停。

檀齊唯似乎在給他時間回頭,便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你方才打落了誰的天問果?”

沈並臉不增色:“不知道。”

衛璿把已沉底的天問果撈了起來,打圓場道:“沈悖,你這樣那樣高高在上不好敘話,不如……”

沈並微微歪頭,笑問:“下來打架?”

“你不要太過分了!”檀齊唯不願再忍,一道法訣過去,沈並魂絲隨風飄散,手上的天問果也飄然落下。

沈並張了張口沒說話,卻是一道紫光突現,托住了那正然下落的天問果。紫光中傳來一道男聲,隻聽聲音也知,那主人必定是積年纏綿病榻,臉色枯黃如蠟:“咳咳,檀宗主啊,衛璿是你賢侄,沈並卻也是我的親侄兒,如此當人麵欺負,何不……咳,給我留些薄麵?”

這聲音枯啞微茫,便知說話的人起碼不在中洲,隻是一道神識罷了。

檀齊唯一驚,終究還是靠那聲色和沈並之“沈”反應了過來:“沈徽?”

沈徽乃檀齊唯羅浮舊友之一沈益柔的胞弟,蘭陵小朝廷的帝主。

檀齊唯素鄙夷此等反賊,故不喊他“沈穀主”。檀齊唯雖不喜沈徽,但還是凡事商量著來:“今日一行見者有份。眼下四問卻隻有三次機緣,不如令沈悖代你下來比試一番,再定乾坤。”頓了一頓又說:“這也是往日天問秘境的規矩不假了。”

沈徽幹癟而斷斷續續地笑了幾聲:“啊?和誰比啊?和你這個元嬰的比,還是那衛宗主的寶貝兒子,還是……咦,檀宗主,你我往日素無過節。今日若武鬥,不是傷了和氣?我看這裏怎的還有個沒名頭的築基期的小子,就將他除了去,你、我、衛宗主,咱們三家都是那琴劍宗族榜上前十名,今日各行一問,說出去倒也教世人服氣,沒閑話可說。”

檀齊唯為檀弓不平:“荒唐!你怎麽能以身份地位欺壓這位小友?”

他又欲說什麽,衛璿卻率先笑說:“叔父,依我沈穀主這話倒也合情理。”

知兒莫若父,衛聞遠聽見這奇特的話,便知衛璿定要使用些伎倆,最終令檀弓得了益處,便也摻到這一團亂局中:“誰說這後生沒名頭?我南華衛氏的名頭可還算響亮?”

檀齊唯朝檀弓臉上細細一辨,短短時限內隻能以貌取人,故有無限疑惑:“聞弟此話怎講?”

衛聞遠笑道:“這是我在海外七島認的義子,就連璿兒也不認識,你們又怎的知道?”

眾人都知這是純然無稽之談,卻都不能反駁他,隻能繼續聽著。

衛聞遠道:“但是這孩子孝心比天大,如今我反觀璿兒卻心裏老大的不樂意。義子好過親子,我今日倒要為他做一回主了。這後生之問就是我南華衛氏之問。至於璿兒嘛,你自己籌謀去吧!”

“檀師兄,你是我們的師兄,不管是輸是贏,我們都留給你一顆天問果,自然不必多說。”衛聞遠對檀齊唯說。

沈徽笑聲有些可怖:“你這妖道點子倒很多。言下之意,你意思是怎麽著都要護著這個沒名頭的小子,給他一顆,又給檀齊唯一顆,剩下的最後一顆,你是要衛璿和沈並鬥一場了?”

即使沈徽覺得這樣分配十分離譜,但他的真身不在天問秘境,幹涉權很小。

衛聞遠笑說:“如今兩個孩子都是金丹初成,一個是震雷靈根,一個是巽風靈根,兩個變異單屬靈根,誰也不克著誰。鬥一場也教我們做長輩的看一看,莫不是這些年都是白栽培他們了?”

沈徽還沒有作答,倒是沈並先跳了下來,躍躍欲試。

衛聞遠最厭衛璿這副神情,冷笑道:“正好,我聽說璿兒你一戰輸給了端王的膿包兒子,現在公子榜上位置十分不堪。眼下是個天賜良機,沈並位列第七,你若是贏了他,豈不又坐回你的衛探花?”

他又對沈徽說道:“穀主,方才聽你喊我妖道,可不知天下人早已知穀主也多涉魔道?不妨咱們今日來他個隔岸觀火,看這一個小妖道,一個小魔道,哪個勝個一籌?穀主,敢是不敢?”

沈徽似乎是著了冷風,聲音一陣低喘:“好啊。但若沈並他不留神,傷了衛宗主掌上之珠,這可如何是好?”

衛聞遠上下一掃衛璿:“他若技不如人,今日就是死在這裏,我也不會給他收屍。”

這話說的眾人都為之一寒。

沈徽好一會才說:“那我們立下道誓,誰都不許相幫。”話音未畢,衛聞遠已擊出一掌。

衛聞遠笑道:“檀師兄,你怎麽不擊?”

檀齊唯念及沈徽和自己師弟沈益柔的關係,根本不想看他們兩個相爭相殘,就隻是歎氣,蹙眉痛心,沒說話。

沒想到衛聞遠這時還不忘調侃:“他們兩打架的確和你無關,隻是我是怕你待會心疼貴婿,心一軟就出手幫他了。”

沈並麵色蒼白,涼薄一笑:“衛探花,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