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廝行刺壽王, 為什麽讓你去江南?”

江清波皺起眉,把幾瓶金瘡藥放進行囊裏。轉頭看向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陸明洲。

這幾日壽王被行刺的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她這不出門的人都聽到了風聲。聽說刀刃刺中心髒位置, 若是再深半寸,壽王就在孟婆湯的攤子上喝湯了。

“根據那名小廝的口供,齊王之子躲在江南。太上皇讓我去看看。”陸明洲放下茶杯, 沉默一瞬, 露出微笑。“那小廝挺有意思的, 審問不過半炷香就招供。齊王之子看人不大行!”

江清波翻了個白眼。拱衛司什麽審訊過程自己心裏沒點數?更何況你老親自監審, 能堅持半柱香那都是勇士。

這次刺殺鬧得挺大。

太上皇讓陸明洲親自走一趟, 足見對此事的重視。那齊王生前是個能折騰的, 生的兒子比他還能折騰。她在心底給父子倆比了個大拇指,都是能折騰的人。

她走到妝奩前, 從小屜裏拿出一個荷包。眼底滑過猶豫, 片刻又被狠狠壓下。還是得給不要臉的男人發銀子。江清波心底歎口氣,很想裝傻,目光盯著桌邊的賬本,想起幾天前陸九來到秋水苑說的話。

“夫人,這些都是少爺讓我送來的。”

兩名軍衛放下沉重的木箱子。江清波以為對方良心發現送點什麽值錢的東西慰勞她。打開一看, 臉上的笑容僵住。箱子裏滿滿一箱賬本。良心這玩意陸明洲這輩子估計都不可能有。

“賬本不是已經都送完了,怎麽還有。”江清波咬牙切齒開口。

“這些是少爺名下的田莊,少爺說交給您一起打理。”

王八蛋不是人, 這是要把她往死裏壓榨?壓著暴躁的心情翻開賬本,隨即愣住。田莊的賬目清晰, 整潔。每年的收成都不錯。與京都那些鋪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這一進一出剛好抵平。

江清波不理解。讓她管理京城的鋪子, 可能是想改變虧損。把這些盈利的莊子給她是什麽意思?

陸九似乎看出她的茫然, 開口解釋。“這些田莊和鋪子是少爺所有的產業, 一點都沒藏私。全交給夫人打理。”

陸明洲要把錢都塞進她的口袋?有錢收爽是爽。就感覺哪裏不對。江清波皺起眉。具體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沉思片刻想不到答案,也懶得再想。回過神來發現本該離去的陸九還站在原地。

“你還有事?”江清波問。

“就是就是……”陸九吱吱嗚嗚半晌,心一橫閉上眼。“少爺借了十兩【看小說加QQ群630809116】銀子,夫人能不能幫忙還一下。”

“……???真借了?”江清波震驚瞪大眼。她以為隻是陸明洲信口胡說。賣一賣慘而已。

“借了。少爺的錢都貼補出去了。為了給您買點心少爺讓小的付的銀子。那些都是小的攢下來娶媳婦的銀子。”陸九哭喪著臉,露出個可憐巴巴的表情。

“……”

陸明洲這是窮成什麽樣了?

江清波歎口氣,吃自家賣得點心還要貼錢。這也是頭一回。她看陸九實在可憐,又是人家的老婆本。隻能幫陸明洲還了。

她長長歎口氣。手上捏著陸明洲全部財產,就得管他的衣食住行和日常花銷。拿起荷包塞進陸明洲手中。

“省著點花。”

陸明洲不明所以盯著手中的綠色荷包,從裏麵翻出一千兩的銀票。隨後怔愣住。

“夫人這是?”

“應急銀子。”

陸明洲看看手中的銀票,又看看江清波。沉默片刻,揚起唇角。

“為夫多謝夫人慷慨解囊。”

江清波不在意地揮揮手。腦海裏又想起陸九的話,眼皮跳了跳。又從袖袋裏摸出塊玉佩。

“沿路到江南有不少我名下的客棧。你看見左下角印著清字就出示玉佩。包吃包住。別在借錢結賬了。”江清波露心底太口氣。吃自家點心還要倒貼錢,她真是不想再經曆一回。

“陸九找你要銀子了?”

江清波露出個不失禮貌的微笑。

“……”陸明洲摸摸鼻子。“為夫知道了。”

“江南各城都有醫館在我名下,你若是受傷可以直接去。保證安全、私密。並不會泄露你的行蹤。”

“夫人想得周到。能娶到你,為夫之幸。”

江清波抽抽唇角不想和他打官腔。她是不想被人找上門要銀子,還是自己出銀子貼補。那感覺……想想都覺得窒息。

說話間。江清波將男人送到院門口,拿過綠衣手中的包袱塞在他手中。

“對了,我覺得有些管事不太適合管理鋪子,想給他們換一換位置。你覺得如何?”畢竟有些人曾經是他的下屬的家眷

“你安排即可。這些事以後你自己看著辦,不用知會我。”

“真不管?”

“你是我夫人,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

江清波挑眉,男人是真的打算徹底放手讓她折騰。都這樣說了,還嘰嘰歪歪就不是她了。

“行吧,我自己弄。到時候有人找你訴苦,可別來找我要說詞。”

“放心,為夫說到做到。”

江清波滿意了,眼底的笑容真誠幾分。陸明洲若是當個老板,一定是個不錯的好老板。

“那乞丐的身後之人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你暫時別出門。最近京城怕是亂上一段時間,以防別人渾水摸魚。有事情交代秦章替你辦。”陸明洲嚴肅的說。

“我省的。”

陸明洲交代完畢,拎著包袱轉身離開。黑色的狐裘披風隨風擺動。鵝毛般的雪花落在披風上,沒多會消失不見。江清波看著她的背影走遠,攏了攏披風,抱著暖手爐轉身回了屋。

陸明洲離開京都半個月之後,京城果然亂了。拱衛司右指揮使鬱佟帶著人穿行各大街市。古董鋪子,酒樓,宣紙鋪子……均被查抄。這些鋪子都是紮根京城二十年的老店。

這些人藏得真深。不進入拱衛司當一名刺探情報的密探著實可惜。更令江清波震驚的是,其中還有一家老牌的點心鋪子。她曾經嚐過他家點心,味道一絕。

她不知道齊王之子適不適合做皇帝。但經商真的很有一套。瞧瞧這些商業版圖,業務發展廣泛,且有口皆碑。齊王之子可惜了。好好的經商奇才偏偏喜歡造反!

江清波歎口氣。那家點心鋪子也可惜了,以後都吃不到了。那味道連她家那些名廚都無法完全複刻。想著以後吃不到,又長長歎口氣。

“小姐可別再歎氣了。一個時辰你起碼歎氣十五次。”綠鬆走進寢房說道。

“我一想到被查封的點心鋪子從此隻能成為我的回憶。就覺得心揪著疼。”江清波又歎口氣。“多麽好吃的點心,說沒就沒了。早知如此前幾天就該多買幾盒,現在沒了。”

“小姐快把臉上的悲傷收一收,雀兒姑娘來了。”

“雀兒?大嫂想我了?”江清波一掃之前的頹廢,從貴妃榻上坐起身。“快請進來。”

“大姑娘安。夫人讓奴婢給您送些點心。”雀兒行了一禮說道。

“讓你特意跑一趟送點心?”江清波接過食盒,吃了一塊點心,滿足的舒展眉頭。“是嫂嫂有事交代嗎?”

“京城現在亂的很。夫人讓您最近別出門,也別貪圖某些鋪子的點心偷偷溜出去。安全重要。”

“我不是那起人!”

“夫人可真有先見之明,小姐正惆悵那家被查封的點心鋪子呢。再過一會,多半就要想方設法去搞點心方子。”

綠衣和江清波同時出聲。

江清波:……

沒見過這般喜歡拆台的丫頭。

“奴婢會如實與夫人稟告。”雀兒說。

“……這就別說了,我沒打算去。”

“大姑娘可要把話記在心裏才好。”雀兒垂頭失笑,片刻又開口。“聽說姑爺去了江南,會去拜見公主殿下嗎?”

“我爹讓你問的。”

雀兒笑著點頭。

“陸明洲去辦差事。估計沒時間去探望外祖母。”

江清波心裏滑過懊惱,臨走前光惦記那些鋪子的事情,也忘記問陸明洲。大概是不會去的吧?

外祖母不喜歡拱衛司。賜婚陸明洲的事情是父親寫信告知,之後她也未收到隻言片語,可見外祖母心裏多抵觸。這一年裏的通信中外祖母從未提起過陸明洲這外孫女婿。

這要是見麵……不,見不了麵。多半陸明洲會吃閉門羹!畢竟當年處理外祖父一家的就是拱衛司。

“你讓爹放心。陸明洲和外祖母打不起來。”畢竟都見不上麵。

“小姐出——”綠衣跑進花廳,看到雀兒也在後麵的話戛然而止,站在一旁當一根柱子。

“夫人還等著奴婢,就先告退了。”

雀兒的身影消失在秋水苑大門。江清波咬了一口點心,側頭看向站在門口當木樁子的綠衣。

“你這急忙慌的樣子,出了什麽事?”

“奴婢剛剛經過後花園,看見溫叔被侯夫人身邊的丫鬟請進府裏了。”

江清波吃點心的動作頓住,眼底浮起疑惑。溫叔可是當鋪的掌櫃。侯夫人是缺錢了,要典當物件?

“你確定是溫叔,沒看錯?”

“奴婢看得真真的。蹲在外麵等了足足小半個時辰,也不見人出來。”

典當一兩個物件也不必這麽久,這是要典當多少東西?而且還如此不避諱人。江清波嗅到一絲不尋常,眉梢不由得皺起。

“你出府去問問到底怎麽回事。”

“奴婢一會就去。”

綠衣當天出府,回來帶了一個大消息。

“小姐打聽到了。侯夫人要把侯爺的私藏,還有一些鋪子都賣了。大概六十萬兩銀子。”

“六十萬兩銀子?”江清波坐直身,心裏壓不住的震驚。侯夫人兌現這麽多銀子做什麽?來不及細想,她吃下最後一口點心,朝綠衣招招手。

“你去讓溫叔準備準備,不管侯府典當什麽物件一律吃下。”

“奴婢明白。”

綠衣轉身又離開秋水苑。江清波喝一杯茶,皺起眉透過窗看向明鏡堂的方向。典當如此多的物件,還如此不避諱人。侯夫人一閨閣婦人不會需要這麽多銀錢。那麽要典當這些物件的隻有可能是武安侯。

她的眉頭皺成川字。公爹典當這麽多物件幹什麽?需要兌換如此多地現銀,不太正常!

過了沒兩天,明鏡堂請各房前去。

江清波猜測或許與兌現大筆銀錢有關。天上的鵝毛大雪未停,她攏了攏狐裘大氅,抱著暖手爐前往明鏡堂。她到時,花廳已經坐滿了人。

二房眾人原本帶著漫不經心的神情,看到江清波出現,臉色冷了下來。尤其是單慧君和梁宜靜。可謂是在線變臉。

江清波脫下大氅,抱著暖手爐走到二房對麵坐下。目光掠過婆媳二人。心頭一陣無語。不就是她臉上的紅疹消下去不少。離恢複容貌指日可待。這兩人至於麽?

不過今天她沒功夫搭理二房的人。抿了口茶,不動聲色打量上手的溫靜。臉色蒼白,眼下掛著兩團淡淡地烏青。眉眼之間縈繞著愁緒。江清波微微蹙眉。湊了六十萬兩銀子,怎麽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難道銀子還是不夠?到底是多大的窟窿,六十萬兩銀子都填不平!

這事越發不對勁了!

廳外腳步聲響起。沒多會武安侯走進花廳。江清波隨著眾人站起身行禮。微微偏頭,悄悄瞥了眼武安侯。他神色平常,看不出什麽情緒。不愧是經曆過奪嫡的老臣,情緒管理沒的說。

“大家坐吧。”武安侯說。

江清波隨大流坐下,抿了口茶。靜觀其變。

“今天讓你們來是說一件事。”武安侯沉默片刻又說。“侯府遇到大事,需要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府裏值錢的物件和鋪子已經典當了六十萬兩銀子。”

各房均是一臉驚訝,小聲的與身邊人嘀咕。

江清波早就知道典當的消息,但聽到武安侯說出需要一百二十萬兩銀子,還是吃了一驚。垂下眼瞼。腦海思緒翻湧,想到半年前武安侯從兵部轉職進戶部。眸底精光一閃。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爹,到底出了何事,需要如此多的銀子?”陸明鈞開口,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江清波合上唇,看向上首的武安侯。她也很想知道。

“什麽事你們莫管。若是不能在七天內湊齊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全家都要下大獄。”武安侯沉吟片刻又說。“今日叫你們來隻是知會一聲,莫要在私下胡亂揣測。等府裏渡過這次難關。該分給你們的都不會少。”

“這銀子還差一半。兒媳願意拿出體己銀子貼補一些。雖然杯水車薪,但也是兒媳的心意。”單慧君說著,目光落在江清波身上。“三弟妹嫁妝也不少,是不是也該出一點銀子,讓府裏渡過難關?”

江清波險些被單慧君的話弄笑了。做什麽事二房的都要拉她一起,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

所有人的目光看過來。江清波放下茶杯,從容地對上單慧君的目光。微笑著開口。

“我出多少,二嫂就能出多少?”

“當然,大家出一樣多也不會心裏有疙瘩。”單慧君同樣微笑著。

“那我出三萬兩吧。”

單慧君撇撇嘴。“三萬兩?這麽少都不夠零頭呢。三弟妹也太摳——”

“黃金。”

單慧君:……

給你個機會,把這兩個字收回去。

江清波對上她如鍋底般黑的臉,笑容更加燦爛。“兩房各三萬兩黃金。銀子好像就夠了。”

單慧君:……

我他媽去哪裏弄三萬兩黃金?

“二嫂,你不會拿不出來吧?”

單慧君對上江清波那雙無辜的大眼,氣得腦仁充血。雙手死死抓住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三萬兩黃金是吧,你能拿出來,我就能拿得出來。”單慧君冷哼。“可別說得好聽,到時候一個子都拿不出來。”

啪——

武安侯一掌拍在撞上,目光冷冽。“我武安侯府就算落魄,也沒有要兒媳婦拿出體己錢的地步。一群不省心的,都給我出去。”

江清波從容起身離開花廳。她一向不惹事,最是省心。武安侯罵的人一定不是她。

出了明鏡堂院門,寒風襲來。耳畔忽然想起一聲冷哼。江清波攏大氅的動作頓住,偏頭看向冷著臉的單慧君。

“黃金我私庫裏就有。二嫂明兒個能拿出來嗎?”

單慧君:……

有銀子了不起?

“二嫂不會真的拿不出來吧?”江清波掩唇輕笑。“沒銀子就要低調,免得讓別人有了希望,然後失望?”

“你——”

“三萬兩黃金你有?”江清波挑眉。

單慧君:……

閉上嘴,做一個絕代美人很難嗎?

“沒錢,就要低調!”江清波攏好披風,朝二房等人露出笑容,瀟灑轉身離開。

單慧君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憤憤甩了甩繡帕。轉身看向陸明鈞父子。“把你們手上值錢的物件都拿出來,明兒個就拿去典當。等我們幫公爹渡過這次難關,還怕世子之位跑了?”

陸明鈞眸光微閃,點了點頭。

*

京都西城某宅院。跳躍的燭火勾勒出兩道身影,牆壁上兩隻酒杯相碰。

“大人,魚兒咬鉤了。武安侯府這次絕對逃不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