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傳言卿意何如

清心殿中的歡宴,本是南容澈專為淩霜接風而設,並且有言在先,此間不論君臣,不談軍事政務,但又因有晏麒在座,所談論的話題便也不隻是迎歸重聚這般單純。三人清談佐酒,款款相敘,雖說不談軍事,卻不免說起三五邊關風物,即便不論政務,也少不得談及京中趣聞。

淩霜本來不勝酒力,但南容澈一壁殷勤相勸,也不好掃了他的興致。雖然是淺斟慢酌,不覺間也已經酒意半酣。看著此時因酒氣氤氳而麵染桃花,眼含春水的淩霜,南容澈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意味深長地笑意:“說起京中的趣事,朕近日還聽到一件,正是與淩霜你有關的。”

淩霜雖然看起來酒意朦朧,頭腦倒很清醒,聽了南容澈這話,不禁暗想:陛下不是剛才還說女子閨名不可輕呼,怎麽這會兒自己卻不在意了?轉念一想,可能是他今天心情好,終於決定放棄如前時那般,以近於宦者一係的名號“小淩子”來稱呼她了……

其實無論如何,自己又何必在這上麵費神呢,於是接言道:“淩霜才剛回京,不知能惹起什麽趣事?”

南容澈臉上笑意更深,並不就回答,卻轉向晏麒道:“這件趣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趣事,”晏麒看向淩霜的目光分外柔和,溫聲道:“不過是京中有人倡議,要為你遴選新娘。”

淩霜聽了也並不很驚訝,隻是啞然失笑道:“看來還真有人把我這個‘夜叉’當作男子了。”

“若隻是如此,也還罷了。”南容澈見晏麒避重就輕,便明言道:“關鍵在於此事,是因將相爭婚的傳言而起的。”

如此一說,淩霜卻是一頭霧水了:“將相爭婚?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南容澈放下酒盞,一雙銳目深望著晏麒,眸色中透出三分探詢七分質疑,繼續道:“朕前時下旨為晏麒和毓寧賜婚,卻被他拒絕了。理由是,此事定要等你回來再議。”見晏麒麵色平靜,端坐如初,南容澈終於將目光收回,含笑轉向淩霜:“因此,坊間便有流言,說上卿大人不敢輕易接受朕的賜婚,是怕得罪了平朔將軍,所以一定要有你當麵首肯才行。”

淩霜聽到此處,不禁再次失笑,隨口說道:“真是流言無稽,淩霜豈能左右麒兄婚事?”

一旁的晏麒正要端起麵前的酒盞,聽到淩霜的話,觸到酒盞的手隨之一動,險些把酒灑出來。晏麒便不去端那酒,反而溫言為淩霜解釋道:“有人由此揣測毓寧公主的駙馬原應是你,因為你在外征戰毀了容貌,成了……”

即使“夜叉”之謂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為淩霜的威名,晏麒也是從來不願將這兩個字用在她身上的,何況此時坐在自己身邊的分明是個妙齡美人,則更加說不出口,便隻是直接將因果說明:“以此猜想毓寧公主意在改適,遂有將相爭婚之說。也因此京中有人不忿,才鬧出要為你選新娘的笑話。”

對此,淩霜真的也隻當個笑話聽,本欲一笑而過,卻不意南容澈竟認真起來,甚至鄭重地向他的上卿征詢:“如今淩霜既已回來,此事也該說清楚了。你說是不是,子麒?”

南容澈既已如此直接明了地提問,晏麒自然再無借口推托,但他的回答仍舊未脫避重就輕之嫌:“坊間對淩……對平朔將軍的誤會,確實應該早日化解。”

“這不消說,平朔將軍本係巾幗一節,朕即日便會明旨昭告天下,流言自可平息。朕要你說清楚的,是賜婚之事。”

晏麒起身離座,向南容澈鄭重揖手道:“晏麒自問才疏德薄,實非公主良配,在此事上,惟有辜負聖恩了。”

南容澈聽了,輕輕一笑,說道:“朕要聽真話,你不要拿這種沒有根底的話來搪塞。”

確實,晏麒是公族世宦子弟中的翹楚,正因在東宮選侍中見出其才資超群,才得以被選為太子伴讀,曾與主君一同承師南曄最有名望的大學士,他的才學識力一向為人稱讚,如今又以上卿之職佐輔政事,更以明德善諫而受人欽敬,“才疏德薄”這樣的推辭實在沒有說服力。

對此,晏麒也是心知肚明,隻是一時間並沒有想到更好的回答。盡管他曾暗想了千百次,幹脆直接請求南容澈將賜婚對象換作淩霜,但每當這些話將要衝口而出時,都被他的理智適時予以禁止——在知道淩霜的心意是否和他一樣之前,他不想自作主張。

此時,別無他話可說的晏麒,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淩霜,轉而又向南容澈說道:“晏麒實在不敢高攀毓寧公主,情願領違旨不遵之罪。”

由於飲酒的緣故,淩霜一雙澄澈如春水的秀目,此時已有幾分仿佛晨霧方起般的迷離,但晏麒方才投來的目光中,滿含熱切的期盼和難言的無奈,足以使她領會到他不願遵從君命的堅決。對此,她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一啜一飲間,心中便已有了相助晏麒的主意,於是在旁勸說道:“麒兄何必如此惶恐,陛下適才已說了今日不必拘君臣之禮,想來賜婚一事也並非事關政要,你怎麽這般鄭重其事請起罪來了?”

淩霜聽來尋常的一句話,似乎是在勸解晏麒,其實卻是提醒南容澈不可以君威相迫。南容澈又怎會聽不出,但仍順著她的意思,向晏麒說道:“淩霜所言甚是,你且坐下來說。”

晏麒於是轉身歸座。

南容澈親自斟了一杯酒送到晏麒案前,說道:“朕與你自幼相知,你的才學人品,朕最是清楚,所以才放心將親妹相托。你這樣嚴詞拒絕,難道是覺得毓寧不堪與你相配嗎?”

“陛下的盛情與信任,晏麒感激不盡。毓寧公主金枝玉葉,更是不容輕視。說句僭越的話,晏麒對公主也一向視其如妹,別無他想。”晏麒不知是因一時緊張還是酒中燥熱之故,兩鬢已滲出涔涔細汗。

麵對態度篤定的晏麒,南容澈盯視了半晌,未發一言,卻轉向淩霜問道:“淩霜,你覺得晏麒和毓寧,可算得上佳配?”

淩霜輕輕晃動著手中的半盞清酒,回道:“淩霜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