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進去一看,裏頭果真是正在喧鬧不堪著,賭坊的人派了打手過來叫囂著要燒宅子,沈博瑾正跪在原地求饒,大伯母麵色死白得叫兩個仆婦攙扶著,一見著沈嬌便捂著唇泣不成聲走過來,“嬌嬌,你怎地回來了?我們沈家就要大禍臨頭了,你快出去避避吧。”

沈嬌則是脆聲應了句,“好。”

她並沈青轉頭就走,茜玉還對她說道,“姑娘,這兒太亂了,等後半夜我們再派沈叔來取行李吧。”

這丫頭說走就走,一時卻讓大伯母愣在了原地。

唯有那沈博瑾連滾帶爬著過來,高聲喊她,“二妹妹,二妹妹救救我。”

大伯母也放聲大哭起來,殷切走向沈嬌身邊抓著了她的衣角,“我的嬌兒,大伯母讓你受苦了,你這麽個無依無靠的姑娘,居然連家都沒了!”

說起來這個沈博瑾,一直就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上輩子還曾醉酒誤入過她的房間,若不是當時沈青及時趕到,沈嬌險些要栽了。

之後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想來她的名聲就是那時開始敗壞的,若非她那時太喜歡林景珩,還請太後出了麵,大約就真的要被設計嫁給這個陰險的堂哥。

之後這件讓她難以啟齒的晦氣事,更是作為了那幫人攻訐她的把柄,用詞幾乎不堪入目。

上輩子她信了誤入的說辭,也信了大伯母是情真意切為她打算,才要三番五次敲鑼打鼓似的要聘她入門。

可如今沈嬌卻是看清楚了他們,一見到這張撲過來的臉便覺得惡心。

沈博瑾沒注意到沈嬌麵上的嫌惡之情,隻顧著和沈大伯母作戲,悲切道:“母親,事到如今您就別跟二妹妹裝了,二妹妹好歹是我沈家的人,她如何能不管我們呢?”

大伯母抹了把眼淚,“不許胡說,都怪你這孽畜,嬌嬌縱然能救我沈家,我也知道這孩子必定不會不管我們的,可這也太難為她了。”

沈青微不可見皺了下眉。

他能覺出這對母子的暗箭傷人之處,幾乎是立刻冷下了臉,而沈嬌則是笑眯眯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角,“還是大伯母疼我,既然大伯母知道我的為難之處,那我便可放心的走了。”

襄金茜玉立刻招呼著外麵的車夫,當真是半點情分也不留,立即就要離開。

大伯母與沈博瑾對望一眼,彼此俱是又驚又怒,而那賭坊的打手們已經步步緊逼了來,叫喊著讓他們拿出房契抵債。

“二妹妹!”沈博瑾咬牙喊道,“咱們畢竟是一家人,大哥哥實在沒法子了才向你開口,若是拿不出錢來,我們沈家可就完了!”

大伯母則是恨得錘了他一下,“嬌嬌她雖然手指頭縫裏漏點下來都夠救咱們家,但你這孽畜也好意思衝妹妹張口?”

說著便放聲大哭,“若是二叔還在,斷然不會叫我們家落得此等境地,嬌嬌……大伯母對不起你?????父親呐。”

一片混亂嘈雜聲裏,沈嬌輕輕說道:“大伯母,你說得對,若是我父親還在,他絕不會放任不管的。”

說著還歎了口氣,麵露為難之色,“隻是……”

“隻是什麽?”沈博瑾急慌慌問她,“可是有為難之處?”

“我們姐弟才接管家裏產業不過數月。”沈青向前一步,不動聲色擋住了他炙熱的眼神,不緊不慢道:“若是一下拿出那麽多錢來贖回房子,恐怕那些老管家們會有說辭。”

“什麽老管家?是不是平日裏都欺負你們姐弟兩了?”大伯母擦擦眼淚,恨聲道:“這些刁仆,竟欺瞞主上,嬌嬌你們放心,大伯母好歹是二叔的嫂子,舍出這張老臉不要,也定不會叫人欺負你們。”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賭坊那些打手持著火把卻將此處照得燈火通明。

望著大伯母那張情真意切的臉,沈嬌緊了緊自己的袖口,慢慢說道:“阿青,難道我們隻能看著沈家這祖宅落入他人之手麽?”

“倒也不是沒法子。”襄金幫著她披上一件披風,口快道:“若是能將房契拿來,就說是咱們買下了沈家祖宅,便是那最能計較的吳娘子,想必也不會有什麽說頭。”

“是呀。”沈嬌眼前一亮,立刻前去扶起大伯母,“大伯母,你快將房契拿來。”

她滿目雀躍,說完後還催了大伯母兩聲,仿佛這真的是個好方法,高高興興地說,“這樣一來,宅子可以保住,我和阿青也不會有什麽為難之處啦。”

大伯母隻是一愣:“這……”

她身邊的仆婦亦是為難,“這如何使得!”

“阿姐,”沈青皺著眉將她拉回去,似是不快,“大伯母不放心我們,你看不出來嗎?”

沈嬌登時瞪大了眼珠子,“大伯母不放心我?!”

她唇紅齒白的,就宛如一頭靈動的小獸,氣呼呼望向沈家母子,一撇嘴道,“還真是這樣,算了算了,我們還是走吧。”

這麽一鬧幾乎把沈家母子的冷汗都嚇出來了,大伯母著急拉住她的手,“大伯母怎麽會不放心嬌嬌呢。”

說著又高聲叫人去取了房契來,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是,是個好法子,現如今嬌嬌和青兒隻剩下咱們沈家這幾個親人了,大伯母不信你們,又能信誰呢。”

房契一早就在旁備著,沈嬌盯著他們就地按了手印,確信這宅子已經過到自己的名下,這才滿意地拍拍手,讓吳叔付訖了賭坊的賭資。

不過她隻肯出沈博瑾欠債的一半,還聳聳肩無所謂道:“如今這宅子是我的,又不是沈博瑾的,你們可沒道理再來收宅子,肯給你們錢,還是我為人仗義。”

那賭坊裏的人看了半天的戲,沒料到自己被這丫頭給耍了,領頭那人幾乎怒不可遏,然而打量著冷眉冷眼的沈青,暗地裏記住了這對姐弟,還是不情不願的拿了錢。

總算是走了。

沈家母子幾乎被嚇得虛脫,讓下人攙進了前廳裏,不等喝口水,沈府裏又來了群官話口音奇怪的陌生仆從們,衝著沈嬌沈青見禮。

那群人直奔後院而去,大伯母不放心地出來問了聲,“這是什麽人?大晚上的闖入我後宅作甚?!”

“大伯母你可小些聲吧!”沈嬌示意她快進前廳,捂著胸口說道,“這是我家最凶的那個吳娘子,管著我們八個錢莊呢,我平日裏一被她看見,就要挨罵。”

正說著,在門口探查的沈青已經飛快地回來了,“吳娘子真過來了,阿姐你動作快些。”

撇下了滿頭霧水的大伯母,這對姐弟居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溜了。

“什麽吳娘子?”沈博瑾不滿地嚷嚷,“這是來我家撒野了?!”

迎門進來的確實是個身量高挑的婦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著暗紅色比甲撒花裙,她看著便氣度不凡,一進門便皺眉打量了眼,“花了一萬兩銀子,就盤下了這裏?”

茜玉在她身旁陪笑道:“是咱們老爺自小長大的宅子,有這份情誼在,倒也不算虧。”

這大概是江南沈家那邊的管家。

大伯母心裏有了計較,心裏厭煩,臉上卻也隻得扯出一個寬和的笑來,迎上前去問道,“這位吳娘子,可是二叔家裏的管家?”

她態度和善,吳娘子卻是不搭理,聽了茜玉耳語一番後便點點頭,“來人啊,把後院收拾出來,該扔的都扔了吧。”

沈博瑾大怒,“你在我家放肆什麽?!”

茜玉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大公子,如今這宅子不歸您家了,我們姑娘的私己產業,都是托吳娘子給管家的。”

那吳娘子像是才看見他們一樣,“這是沈大伯母?”

不等沈家母子回話,她便自顧自說道:“既然宅子歸了我們姑娘,閑雜人等自然是不能繼續住在這裏的,少不得要請二位挪個住處。”

“挪?”沈博瑾氣得眼前發直,“……沈嬌,沈嬌她人呢?!”

一旁茜玉冷下了臉,“沈大公子,我們姑娘睡了,您再這麽嚷嚷吵著她,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事到如今,一切都分明了。

大伯母死死抓住了身旁兒子的手,隻覺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好你個沈嬌……好你個沈嬌,做局來搶我家祖宅?!”

“大伯母這話可就說岔了,您兒子自己把宅子賭輸,我們姑娘好心替你們還清了賭債,怎麽能這樣含血噴人呢?!”茜玉搶白道,“再說,我們帶來的東西並著太後娘娘的賞賜,每每落入沈家庫房裏,過不幾天必隻剩了十之一二,問起來就說什麽老鼠、外賊,這筆賬我們還沒好好算呢。”

吳娘子隻是冷笑,“不想,這破宅子裏還有老鼠?罷了,你們若是自己不搬出去,那就休怪我讓人來替你們搬了。”

前院那處雞飛狗跳,沈嬌恨不得扒在院門口偷看,奈何被襄金拽回了屋子,還要被嘮叨,“姑娘,雖說那對母子著實可恨,然則你也不好明麵上與他們鬧得太僵,壞了名聲可不值當,快別露麵了。”

想起今晚這出事,襄金幾乎感慨了,“不過奴婢瞧著您今夜這手段,可真是高明,往後呀再不必擔心您叫人欺哄了。”

她早覺得這大伯母不是好東西,可惜沈嬌心軟又容易信人,她作為下人,本來不好開口挑撥主人的關係,原本還愁著要如何暗示她們姑娘。

現在好了,順順當當趕走了沈家母子,沈嬌隻覺得心滿意足,“吩咐人準備些東西,我明天還要再去一趟陸府。”

“不然就讓旁人去?”襄金不大放心,“我瞧著那林大人像是,不大讚同姑娘你去陸家。”

林景珩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告誡沈嬌不要牽扯進裏麵,必是有緣由的。

襄金確然有些擔心。

話還沒完,沈嬌就冷哼了一聲。

林景珩原本就是四皇子的人,別人不知道,他卻一定知道陸清顯的真實身份,而且一直暗中庇佑此人。

他不希望沈嬌和陸清顯過多接觸,並非擔憂沈嬌,卻是怕她察覺出陸清顯的身份,壞了事情。

畢竟她的母親三公主,就是當年害得四皇子承位失敗的主謀。

隻是……

沈嬌不相信。

上一世,齊國公一口咬定她母親主謀了當年了宮闈禍亂,又有大伯母和沈博瑾偷走了沈嬌的存著的母親與太後互通的書信為證。

母親從來不提這些舊事,當時就連沈嬌幾乎也要信了這套說辭,被新朝的那幫大臣當做靶子,又讓林景珩有借口將她囚禁在了破院子裏。

可這樣一來,她手裏的傳國玉璽又要如何解釋?

如果母親真的是支持二皇子、又替了二皇子假意背鍋遠遁江南,她何必要拿走傳國玉璽,致使二皇子以及如今的皇帝,連龍位都坐不安穩呢?

如此一來,接近陸清顯,又有了一重目的。

沈嬌心事重重地睡下,盤算著一定要從他這裏得到些當年的訊息。

隻是……得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