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折腰

七日後, 這是許兮實行曆情第三步的時?????日。

距離幻境勘破的第十日,還差三日。

一切都很好,就連鄔煜眼上的那條冷月白紗, 都如許兮所預料的,回到了他眼上。

鄔煜是人,雖然這幻境有夢蝶來支撐,但掌幻境的根本是鄔煜。

他是幻境的神,亦是幻境之骨。

幻境所有物為他心境所幻化, 但也取之於他自身靈力。

靈力雖生生不息, 但也不是這般取之不竭的,何況如此濫用的他。

這條冷月白紗的再現,更像是在警醒著二人,他們所處的幻境正岌岌可危。

“鄔煜, 我從那條桃林深處而來, 不是你幻境的人。”許兮牽著他手, 帶著他再次走入花海裏。

聞言, 鄔煜下意識的握緊了她手。

如今,他眼睛即便有白紗覆眼, 視野不甚清晰。

眼下,他連牽著他手的許兮都看不太清。

視野裏, 有的隻是一團濃鬱的紅衫,然後便是她略顯輕快的聲音。

“講過, 兮兮要同我說什麽?”鄔煜不再走, 隻固執的拉著她的手,等候著少女的回應。

許兮對他能看到多少並不知曉, 隻當他靈力潰散, 壓不住這白紗。

見他不走, 她掃了眼周遭想就地坐下來聊聊,如此她便想將牽著的手鬆開。

這裏,是他們上次席地而坐的藤蔓中央,藤上紫色小花因為鄔煜精氣神不好,帶了絲焉巴的感覺。

她這手鬆的突然,然而鄔煜並未放手。

非但不放,握著的力度都叫許兮感到了絲疼意。

對此,許兮皺眉問詢道:“鄔煜,你怎麽了?”見他還不鬆手,她隻得將人拉了拉,示意往下坐。

如此動作下來,鄔煜懂了她的意思。

隨著他坐下,身邊傳來許兮的小抱怨聲。

“你用這麽大力氣,你知不知道都弄疼我了。”說著說著委屈上心頭,少女沒好氣的抽開了手。

手背上有掐握的幾道紅痕,顯眼又可怖,足可見鄔煜用了多大的力道。

眼前的這團紅影,不是他掌控的幻境之物。

看不見的鄔煜,感受不到她手上是如何模樣。

明白是一回事,想通卻很難。

他唇角抿直,被甩開的那隻手僵硬的曲著。

“抱歉,是我的不對。”他輕聲道歉。

一隻手卻往後藏去,手指輕劃下,天藍色的靈光微閃,有緩緩鮮血正從指尖滲出。

眨眼間,五條從指端的細微血流蜿蜒而下,逐漸匯入到藤蔓之下。

相互交錯的藤蔓緩緩動著,被二人壓著的藤蔓則直接抽出了新嫩枝丫,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都在攀爬著朝血流匯聚地聚齊。

稍頃,這些藤蔓停止了動作。

它們就仿佛吸飽了養料,藤蔓上的紫色小花頃刻間便煥發了精神氣,就連那些淡紫色的花苞骨,也相繼著緩緩綻開外衣,在夜色中搖曳風情。

這一切,在夜色掩護下,許兮均未曾知曉。

主要是,鄔煜這人就在她身側,掌控幻境主宰者在此,她完全放鬆了對靈力波動的感知。

“兮兮,適才是我的不是,我錯了。”鄔煜再說了一次。

這次,他伸手過去精準的握住她手,幾根修長的手指觸在她手背,輕柔的揉了揉紅痕處,以示著自己的抱歉。

許兮眉眼舒展,淺淺一笑:“好啦,我沒生氣。”本想抽回手但奈何沒**,也就隨著鄔煜去了。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如今她倒也十分習慣這份親昵感了。

幾番輕揉,手背上紅痕未消,倒是少女柔荑的溫軟叫人心猿意馬。

“兮兮今日特意帶我來此,是為如何?”鄔煜眼上白紗覆著,下頜微收,聲線低啞的叫人辨不出他情緒。

許兮的話頭在心下轉了轉,最終還是化為極輕的一句:“鄔煜,我要離開了。”

求不得,這為第三步。

如今,他心中執念皆為她,但他又從未得到她。

她主動,但她從未言愛。

鄔煜的患得患失,皆為她有心之舉。

他們此次的曆情,本就為這求不得之苦。

入這夢蝶翩躍的幻境,也本就是鄔煜所給卷軸所述:贈他一場黃粱美夢,然後親手撕碎這美夢。

那個清醒的鄔煜,他要的,從來就不是什麽兮兮。

他想要的是勘破情途,解決掉她這個莫名生出的心魔罷了。

他想要的是走他的無情道,還有他的無情劍。

想到此,許兮下頜輕揚,看著眼前人再次鄭重道:“經過這些時日相處,我發現我並不愛你鄔煜。”越說,她話語就越是清晰,眼裏也越發堅毅。

即便看不清她麵上表情,鄔煜也能透過少女這番話語,繪想出她是何模樣。

畢竟,他看過她這張臉太多表情了。

明媚、委屈、喪氣、生氣……永遠都那麽的嬌俏可人、明媚靈動。

他看過更多的,還是她的睡顏。

在許兮不知道的很多個夜裏,鄔煜曾在她入睡後,燃起徹夜燭火,用炙熱又陰鬱的眸子暗窺著,無數次描繪過她眉眼。

眼下,鄔煜想她該是上唇微抿,眉眼微蹙,但那雙杏仁大眼一定是堅毅又果敢的,十分美麗。

“鄔煜,我認真的,我想要離開。”許兮將話再次重申道。

見鄔煜仍舊不做聲,她隻得持續放狠道:“你如果真的喜歡我的話,鄔煜你就該放我離開,祝福我找到心悅之人。”

救命!

幾句話下來,許兮是真誠感悟到,渣女不是誰都能當的。

一聲低啞的輕笑後,鄔煜放開了她的手。

下刹,整個幻境都寂靜下來。

許兮發現,就連二人所處的這片花海,眾花也不再搖曳。

那聲低啞的輕笑後,鄔煜再未做聲。

許兮咬了下唇,想要直接站起身直接離去。

還未待她站起,她的手腕被鄔煜抓住。

這次,他用的力道還顯溫柔,但也絕不是許兮能掙脫的力道。

“兮兮,還記得我上次同你講的秘密嗎?”鄔煜微偏下頜,朝她問詢著。

很顯然,這時候的他並未在等許兮的回複。

鄔煜將圈握著的那隻手再次鬆散了力道,唇角輕勾起一抹冷笑方才道:“兮兮,我都告訴你秘密了,我知道你會離開,我都這麽告訴你了……”

“那你又憑什麽認為,你能走得掉?你怎麽可以離開我?兮兮你怎麽可以如此待我,啊?!”話至最後,他一貫清冷的少年音破了音。

許兮對此早有預料,她不選擇同他硬碰硬。

少女一個傾身,將唇附在他耳邊,猶如惡魔低語道:“我從桃林深處而來,我本就不是你幻境中出現的人。從一開始,我也不過是想要離開罷了。”

這話一落,許兮感受到捏著她手的人在顫抖。

“所以從一開始,兮兮口中的成親,都是為著離開我?”他這時候仿若鎮定下來,就連語氣也淡漠了下來。

許兮毫不猶豫,回道:“是,從來就是。”

“好,那我如你所願。”鄔煜站了起來,握著她手被這突兀的扯動下,許兮也隻好隨著他站起來。

這毫不溫柔的舉動,差點令許兮準備甩手。

但看著他周身散發的陰鬱氣息,她磨了磨牙忍下來。

待出了這破境,她一定要再敲他幾個劍招。

這破除心魔的活,真不是普通人能幹的,她都委屈自己當起渣女了。

“你真送我離開?”許兮將信將疑的問道。

身前人一襲白衫,高大的身形默不作聲下,給人威壓存在感極其強烈。

聞言,鄔煜回首。

眼覆白紗的他,輕勾唇角糾正道:“不是送你,是我們一起離開。”

啊?!這是什麽發展?!

“我告訴你了,你是這幻境之主,你離不開的。”除非是他幡然悔悟,不要這幻境中的兮兮。

如此,方能勘破曆情幻境。

鄔煜隻拉著許兮往家走,並未對此回應。

這段距離並不多遠,來的時候攜手而來,眼下他拽住的是她手腕。

因為不如此,鄔煜十分確信,許兮能毫不猶豫的拋棄他。

痛苦嗎,倒也不全是。

應該說,他反而感到了久違的輕鬆。

在許兮所作所為下,鄔煜看清憶起父母的真相,令他執念有所消散。

但這幻境本就為鄔煜執念所凝,是以,許兮早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他新的執念。

許兮對他的態度,猶如放風箏般,將他高高放在天際,從未將他攬在懷裏。

他早就對這份幸福持有不安懷疑,從種種細節下,他早就做好了她要離開的準備。

他故意將這作為一個秘密告訴她,不過私心的想要就此困住她久點,令她再多留些日子。

沒曾想,許兮倒是光明磊落,直白的告訴他,說著要離開,從未有什麽真心,全都是欺騙。

夢醒了嗎,沒有。

她主動招惹的,憑什麽就能揮揮手說離開。

嗬,還要在他麵前要祝福,是他平日太慣著她了。

這個幻境她不喜歡,那就換一個。

“兮兮,你剛剛沒看到嗎,花海它還好好存在著。”鄔煜將她往屋中一甩。

少女一個趔趄,堪堪穩住了身形站定。

二人身後的木門,在力的作用下,發出極大的碰撞聲響。

許兮微蹙眉,眼帶不解道?????:“你什麽意思?鄔煜你想困住我?”

“不是,我們一起,我會一直陪著你。”鄔煜朝她靠近,伸手撫過她臉頰接著道,“兮兮喜歡什麽樣的幻境?我見你喜歡花海,那我創一個更大的花海如何?”

這還不是困?瘋子!

書中說鄔煜此人清冷孤傲,言而有信又從不迫人。

是以,無論是他自己準備的曆情卷軸,還是許兮所設想的最後三日裏,鄔煜都不該是如此狀態。

“你,你冷靜點!”許兮說著開始在屋中來回渡步,強裝鎮定坐下,“鄔煜,你想想你的父母,我之於你,不過是突然出現的一個人罷了。”

她想用此話語提示他,幻境裏他所迷戀的這個兮兮,從來就不是真實的她,更不是他鄔煜所傾慕的女子。

“兮兮,我很清醒。”話落,他朝她逼近。

走至她坐的地方時,他半蹲下來,仰首看向了她。

他這張臉太優越了,即便眼覆白紗,這般半蹲微仰首看人時,也不落半分卑微。

鄔煜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輕捏了捏才道:“我再問你一次,兮兮當真想要離開我嗎?”

“何必再問,你莫不是還需要我接著騙你?”話落,許兮甩開了他的手。

遭此對待,鄔煜也並不惱。

他看了眼被甩開的手,哼笑一聲後站了起來。

“那兮兮在此待著,我去去就回來,乖。”話落,鄔煜不給許兮拒絕的機會,徑直闔門而去。

乖你大爺!

待人腳步行遠,許兮收回貼在門上的耳朵。

她手一動,淡淡猩紅靈力泄出,然而房門和窗柩還是紋絲不動。

果然被上了禁製,可惡。

許兮雙手一叉腰,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她所設想的反應裏,鄔煜應當氣憤下一甩袖子,孤傲的讓她滾的。

眼下這個發展,屬實有些出乎意料了。

求不得的苦,他應當是有嚐盡。

但這之後的所悟,鄔煜這人是一分沒悟啊。

就這?修真界天之驕子?

怎麽還沒合歡宮的弟子啊,當斷則斷,方能大悟,他究竟懂不懂啊!

種種想法在她心頭晃悠過,但麵對如此境地,眼下又實在沒什麽法子。

一氣之下,許兮選擇好好睡一覺。

鄔煜打開門時,也就有了許兮睡得正香甜的一幕。

床榻上的少女麵朝裏,一副埋被入睡的姿態,令看著的鄔煜生出恍惚來。

眼前這一幕,就好像許兮從未對他說什麽離開,先前花海裏的那些離開言辭,不過是他心中生了胡亂臆想。

他將門輕輕的關上,緩步著朝床榻靠近。

在他的視野裏,床榻上紅衫影影綽綽,是個側躺著的姿態。

他將手放在那段凹陷紅影裏,很細的腰,一手可握。

還未待他有更多的動作,一聲嘟嚷從被子裏傳來:“不要,再睡會。”

如此的信任,鄔煜不信她待自己無半分真心。

想到此,他躺在了她身側。

單手枕在腦後,另一手按在了眼上那條白紗上。

自己從前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從許兮告訴他這是一個幻境時,鄔煜就想過這個問題。

想了很多,但最後都得出一個結論。

幻境破,現在的鄔煜便會不複存在。

所以,他怎麽可能甘心。

他自己也好,兮兮也罷,他怎麽甘心放棄。

眼上的漲疼感,最近發展成猶如針刺,他連兮兮都看不到了。

往後,自己還會如何呢?

究竟,究竟該如何自救,誰來救救他吧。

有**浸染過他眼上白紗,他的絕望令整個幻境都開始陷入黑暗。

寒風侵襲而來,令蒙著被子的許兮打了個寒顫。

鄔煜在她這一個寒顫中,收斂住那些發散的心境,忍著眼上疼痛,開始控製住幻境。

還不到時候,眼下這個幻境還崩不得。

再給他一點時間,新的花海幻境還需要再大一點,再大一點。

許兮這般喜新厭舊,小了她肯定不會高興的。

想到此,他俯身將一吻落在她發頂,心中暗喚了幾聲兮兮。

這種突然而起的寒意,還是令許兮醒了過來。

鄔煜動作極其小心,但還是令許兮感受到了他的溫柔不安。

她回首看著他,細聲細語道:“鄔煜,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我記得您當初母親說過,強求不得的。”

她母親亦是他執念的幻化,既然他母親能說出這番話,那就證明鄔煜很認同這個觀點。這人,對父母的愛情認同點極深,就連幻化之物,也能看出二人的伉儷情深。

“兮兮,一定要走嗎?”鄔煜伸手攬過了她,將頭埋在她肩胛處。

冷香幽幽,還是那麽好聞。

為什麽就一定要離開呢,他這個夫君做得不夠好嗎?

“是不是我什麽地方做的不夠好,兮兮說出來,我改好不好?”鄔煜未抬首,話語中少見的多了份小心翼翼。

看著他如此,許兮心裏也感到難受。

她何德何能,能讓書中高嶺花為之折腰。

但正因如此,許兮眼中的堅毅更甚。

因為她知道,幻境外的那個鄔煜從來不會如此。

眼下的他,不過是不清醒罷了。

眼下這個愛她如命的少年,不過是失去記憶的空殼子罷了。

“鄔煜,你是不是因為沒徹底得到我,所以才非要如此。”許兮說著,抬手將他手握住,拉著它放到自己衣襟處。

不顧鄔煜抬首的錯愕。

許兮嗬氣一笑,接著道:“既然如此,那你拿去好了,過了今晚就放我走好不好。”

“許兮,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鄔煜握住她手,阻止了她這自輕的動作。

她這話不光是看輕了自己,更是將他一番心意踐踏在腳底。

望著麵前少女,鄔煜仿佛在這刻才真真正正看清她。他口中一直喊著的兮兮,她不止天真爛漫,她也能幾句言辭叫人如墜冰窖。

許兮並不掙脫他手,她看著鄔煜反而將臉靠近,另一隻手伸出撫上他臉頰,勾唇一笑道:“我知道的,鄔煜你不就是想要這個,怎麽,給你你又不要?”

床榻間冷香幽幽,少女媚眼如絲,微涼的幾根手指遊曳在少年的……

美人投懷,**十足。

然而,對麵的鄔煜卻是一把推開了她。

許兮被如此對待,她聳了聳肩坐了起來,朝他攤了攤手道:“給你你又不要,犯賤?”

“許兮,我……你給我閉嘴!”鄔煜推開她便站了起來。

眼下,他一襲白衫略帶淩亂,但勝在他身形高大,倒也顯出幾分淩厲。

然而,一向情緒內斂的他,指著床榻上少女的手,卻在微微發著顫。

眼見他如此難受,許兮在心中瘋狂喊抱歉。

但她麵上卻是一副小宮主的氣勢,下了床的她一步步朝鄔煜逼近,手指挽著胸前發梢,故意歪頭一笑道:“成親這麽久,我從來就沒願意,還沒叫你看清我心意?”

“我從未喜歡過你,也就隻有你這種傻子,才相信滿十六生辰的話。”許兮朝他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接著道:“你知道嗎,每次你一靠近,都在令我覺得無比惡心。”

鄔煜在她這番言辭下,步步後退著靠到了桌子邊。

他還記得,成婚那日自己對許兮說的話。

縱然我們所處的一切都是假的——我鄔煜深愛著你許兮,這份熱烈跳動的心永不作假。

言猶在耳,鄔煜心中生起一股惡寒。

麵前的少女,眼下又是何番麵貌呢,鄔煜開始不確信起來。

他所認識的那個天真爛漫,永遠帶著明媚笑意的少女,真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