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隔日, 沂王無事,宮裏既沒人來宣召, 他也不去人家拜訪, 一整日都在府裏。

蘭宜一整日沒和他說話。

許是自覺一下子做得有些過分,沂王也沒來招惹她,隻是召隨行的孟醫正問了一句:“夫人的身子, 到底調養得怎麽樣了?”

孟醫正素知他的性子, 也不報醫書,簡潔明了地道:“夫人心中的鬱氣已化去大半,眼下正值秋冬,宜多加進補,增益元氣,若無意外, 到開春時就無大礙了。”他補了一句, “隻到時也還不能勞累,最好再將養一年。”

沂王問道:“怎麽算勞累?”

孟醫正道:“諸如下地種田之類。”

“滾。”沂王禁不住笑了。

孟醫正也笑了, 道:“夫人畢竟年輕,一口心氣回來了,願意配合醫囑, 調養起來還是容易的。”

他說完了, 要告退, 沂王叫住他,吩咐竇太監:“孟源這陣子費心了,你記下來, 等回了府, 領他去庫裏看看, 瞧中什麽, 賞他兩樣。”

孟醫正大喜,這下真笑了,沂王在青州從不盤剝百姓,也不多占田地,但沂王府的庫房仍然堪稱寶庫。因為沂王有修道愛好,常於周邊的山川大河間行走,與道士交遊之際,也能順帶著發現點財路,比如礦石之類。

金銀鐵等自然是官府所有,藩王私下開采有不軌嫌疑,但有一種紅絲石,是製作硯台的上佳材料,很為文人墨客所喜好,前朝時曾為諸硯第一,後來開采枯竭,漸漸絕跡。沂王卻於深山中新發現了一處礦跡,於是擇選工匠,精心製作了各種式樣的十方硯呈送入京,皇上見了,感於沂王孝心,便將此處礦源賜予了他。

這不過是沂王的其中一項積累,沂王府人口又少,進項多而出項有限,曆年下來,寶庫一直有增無減。

聽見能進去挑選,孟醫正笑得合不攏嘴,歡歡喜喜地走了。

之後,沂王在前院書房看書時,下人來報,府門外發生了點事。

陸大哥和妻子紀大嫂又來跪著了,據下人觀察,陸大哥已有些不大情願,隻是拗不過紀大嫂,兩人跪了約半個時辰,俞家人來了。

俞家來的還是俞大爺和俞大奶奶,打著替表姑娘清芬無禮舉動賠罪的旗號,門房上早已得了吩咐,都不替他們向內通傳,隻說王爺沒空不見,俞大爺和俞大奶奶不肯就走,一邊與門房糾纏,一邊跟著瞧了會府門外的熱鬧。

他們並不認得陸家人,聽了身邊閑人的議論,才知道了,然後,俞大爺並俞大奶奶就抖起來了。

雖然自家今天也被拒之門外,可畢竟之前進去過,而且王爺為給俞家顏麵,還曾親赴薛家添妝——沒成,那是清芬行事太冒撞了,不知道緩著點來;而這個新夫人的娘家陸家人呢,竟跪都沒跪進王府大門!

兩相一比,俞大爺和俞大奶奶就把之前在家時埋怨沂王沒人味不講情麵的一大堆話都忘幹淨了,轉而升起優越感,對千裏追來攀附的陸家人生出警惕和鄙視,在旁冷嘲熱諷了幾句。

陸大哥是個老實人,漲紅著臉說不出話,紀大嫂卻不是好惹的,跳起來跟俞家人對吵,紀大嫂甚有兩分精明,先前幹跪無聊,留心到了門房對俞大爺和俞大奶奶的態度,看出來俞家人在王府這裏也不是什麽有臉的,在言語裏進行揭露反擊,俞家兩口子急了,不能示弱,也不願丟人,便一口咬定紀大嫂胡說,說王爺一向待俞家很好,今兒實在是忙,才不宣見,往日都如何客氣雲雲——

旁邊有一道看熱鬧的閑人幫腔起哄架秧子,俞大奶奶也賣力地罵回去了,總之,沂王與俞家的關係絕無問題,說不好的,都是挑撥,都是眼紅,都是嫉妒!

竇太監在旁聽得皺眉搖頭,想笑,又不太笑得出來,待下人走後,表情古怪地向沂王進言:“王爺,您不必擔心了,這一憂解了。”

敢來王府邊上看熱鬧的哪有多少普通閑人,裏麵必然摻了東宮的眼線,現在俞家在陸家的刺激下,親自背書,之前那些痕跡自然都掃過去了。

這個效果,比沂王預想的更好。他緩緩點頭:“嗯。”停了片刻道,“差不多了。陸家人若明日還來,將他們捆了,弄艘船送回青州去。”

竇太監會意:“王爺說的是。他們這麽鬧,於王爺無大礙,夫人的麵上卻不好看。”

其實再由得陸家跪兩天,更能對比,不過陸家人在門外一天,夫人的心情就壞一天。竇太監想著,笑道:“王爺如今也會體貼人了。”

沂王橫他一眼,竇太監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賠笑:“老奴失言,王爺一向會,不過如今,是格外的會。”

說完不等沂王再使臉色,他笑著麻溜退出了書房。

沂王自書桌後起身,負手沉默望向門外,若有所思。

**

蘭宜隔日上午時知道了陸家人被“請”走的事。

她頓時鬆了口氣。

她實在不願與娘家人碰麵,與恨怨沒多大關係,一來,她能想象到若是見麵,陸老爺自己矮不下做父親的身段,必然強壓著陸大哥與紀大嫂做出不堪言行,她絲毫不想與舊日親人如此相對,她不想原諒,也不想報複,更不願高高在上地弄出什麽翻身打臉的戲碼,既然親緣淺淡,那就繼續淡下去;

二來,陸家人追這麽遠,必然打著攀附主意,想將與沂王府的關係經營成從前同楊家一般,蘭宜反感這條,尤勝於第一條。

這新的一世,她要聽自己的,她願意怎麽過,就怎麽過,她不想再有那麽多顧忌,再被圈在框架裏,她用命掙出來了,她就不會再心軟回頭。

陸家已有千畝良田,不缺吃不缺穿,她不相見,別人也不敢輕辱,那就這樣吧,這樣最好。

這是竇太監報與她的,雖不用她同意,到底要知會一聲,蘭宜隻點頭:“我知道了。”

竇太監見她麵色尚可,便去了,過了一刻,又回來,拿了封帖子。

原是康王派人送來的。

康王夫婦是昨天到的京城,沂王府已得了信,按照安排,沂王今天該去看望,據說康王是個老實人,未就藩前與沂王關係不錯。

偏一大早時,壽寧侯染病,大夫開方子,其中有一根百年老參,壽寧侯府空有名頭,家計一般,竟尋不出來,壽寧侯長子來求,沂王便帶上孟醫正和老參,親自過府探病了。

跟康王的會麵就暫時擱置了,不想康王為人客氣,先送了帖子來。

“康王和康王妃娘娘下午過來,王爺走前留過話,下午應該能回來,老奴再打發人去告訴一聲。這裏先說與夫人,請夫人準備準備。”

康王妃既然同來,蘭宜作為女眷,必然是要出麵招待的。

蘭宜接了帖子,看了看,問竇太監:“康王妃娘娘為人如何?”

“是個和氣人。”竇太監為她解說,“夫人別擔心,康王爺性情敦厚,康王妃娘娘也是,康王爺從前——”他頓了頓,有點忍俊不禁,“常在王爺和太子間兩頭受氣。”

有這一句,蘭宜就懂了,是個真老實人。

康王行四,身為兄長,主動先到弟弟府邸來拜訪,也可見為人不計較。

“康王府這次一起進京的還有一位二姑娘,今年十二歲了,康王膝下共有一子二女,皆為康王妃娘娘所出。”竇太監補充介紹,“聽說,康王至今未納過姬妾,皇上當年斥責過他,嫌棄他懼內。”

蘭宜隨口問道:“王爺之前不是也沒納嗎?”

她對俞家的疑問始終未曾消失,有機會,就探查一下。

竇太監笑了:“那怎麽一樣。咱們王爺的性子,孤高而已,皇上清楚,再不會說他。”

蘭宜無言,這真夠偏心的,一樣不納妾,康王就挨訓,難為他到處受氣,還能和沂王來往。

竇太監繼續道:“帖子上沒說,不知二姑娘會不會一道過來,您心裏有個數。康王爺這次帶二姑娘進京,可能是想給二姑娘求個封號。”

各王府子女,名分上自然是龍子鳳孫,但諸如王世子與郡主一類的封號都還是要先報宗人府,再求聖旨敕封才作數的,不然無論長到多大年紀,也隻能叫聲主子罷了。

蘭宜心裏浮現過沂王府的小王爺——這就不是正式封號,大約是年紀還小的緣故罷,還未請旨。

不知為何,蘭宜現在不大想去思慮那件事,可能身在局中,發現她曾以為的平湖下麵可能其實藏有大恐怖後,她出於人心本能的回避。

“嗯,我讓善時備些點心。”

竇太監見她沒有別的問話,便告退自去安排忙碌了。

沂王回來得有些晚,幾乎是與康王一家同時進了府門,他便就勢陪著一道到了正院,蘭宜都未來得及接到通傳,不過她打眼一看,就知道沂王與康王的關係確實不錯。

以沂王的脾氣,要不是真的不錯,就算是兄弟,他也不會帶到後麵來。

蘭宜有些躊躇,她是按照接待康王妃及二姑娘來做準備的,現在二姑娘確實一道來了,可康王也來了,她就拿不準自己的座次了。

沂王已先請康王一家在當地西邊的椅子上坐了,然後他向東邊走去——康王是客,也是兄長,他便沒坐上首主位,瞥見蘭宜尤站著,他頓了頓,道:“過來。”

示意予她的是他身側的位置,東邊第二張椅子,與康王妃相對。

這是兩日以來,沂王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康王妃微露訝異,但什麽也沒有說。

蘭宜也有點驚訝,她的身份不應與康王妃對等。她不由看向沂王,原是想確認是否弄錯,但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往下在胸膛的位置溜了一下。

蘭宜:“……”

她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胡思亂想,完全是不小心,但等她飛快抬眼,再與沂王目光對上時,隻見他眼神變深,挑了下眉。

蘭宜:“……”

作者有話說:

要冷一下,發現腎跟使用腎還是要點時間及事件催化的,不然女主人設該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