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她一點兒也不像姐姐

交易達成,陸彌鬆開手,“那行吧,上課。把這聽力原文複述一遍。”

她情緒轉換得太快,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祁行止看得目瞪口呆,終於忍不住,連同之前那個被生生咽回去的笑,輕輕地笑出了聲。

陸彌聽見了也裝沒聽見,把試卷往他那邊一挪,自己戴上耳機又分一隻給他,正經道:“專心點。”

兩個小時,他們完成了三套聽力的精聽和複述。

讓陸彌略感寬慰的是,祁行止也沒到成神的地步,第三套試卷他錯了一道題,複述的時候也不算百發百中。

這讓陸彌徹底放了心。

就算她不能作為老師指教一二,當個學姐打打輔助還是綽綽有餘的。60 元一小時的工資,她拿著也不算心虛。

到了下課時間,陸彌爽利地收拾東西打算走人,看到那兩張假證,自嘲地笑了笑,問:“這個需不需要給祁醫生看,證明一下我的資質?萬一他覺得高中畢業生不夠格呢。”

祁行止搖頭,“不用。我決定了就行。”

這話又勾起陸彌的興趣了,她看著祁行止那張波瀾不驚的俊俏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湊近了點兒,問:“欸,你到底為什麽就想請個家教?我看你也沒期待能在課上學到啥。”

真想趁暑假更上一層樓的話,怎麽會找她這個半桶水的高中生?

距離驟然被拉近,祁行止看見陸彌右眼下有一顆小小的、褐色的痣。

她的瞳孔也是褐色的。

鬢邊的碎發好像也是。

他原本不打算回答的,他一向是很能藏事兒的人。可看著眼前清淺的褐色,他鬼使神差地開口,說:“我三伯他們要去旅遊。”

陸彌沒反應過來:“…啊?”

祁行止沒解釋,隻是迅速地垂下了眼。

褐色很好看,他想。比黑色淡一點兒,又或者淡很多,卻不像棕色那樣厚重、黃色那樣焦枯的顏色。

清淡的、輕盈的、讓人忍不住細看的褐色。

“哦,祁醫生打算全家一起去旅遊,你不想去?”陸彌反應過來,自動補全了前因後果,問。

祁行止說:“嗯。”

陸彌不解,她長到 19 歲就沒出過南城一步,所以才鐵了心想去北京念大學。她問:“幹嘛不去,旅遊不好玩?”

祁行止說:“我不喜歡。”

陸彌聳聳肩,沒再追問,“所以你就找個要上家教課的由頭留在家裏?”

祁行止點頭。

陸彌又問:“那你為什麽不幹脆報個補習班?上大課應該比請家教便宜吧,而且肯定教得比我好。”

祁行止又掀起眼簾看了她一眼。

她的話突然變多了,他心說。剛剛除了上課,她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

但他還是回答了,說:“補習班人很多。”

陸彌明白了,學霸果然怪癖多,喜靜大概是其中尤為顯著的一條。她點點頭,表示理解,“好吧。”

“那我們就確定啦?一周三次課,二、四、六,下午兩點到四點?”臨走前,陸彌在他的草稿紙上留下自己的電話。

祁行止看一遍,記住,點點頭:“嗯。”

“你有 QQ——”陸彌剛要問,忽然又住了嘴,心道還是不要加學生的 QQ 好了,免得給他上網的借口。而且他房間裏也沒有電腦,一看就是不常上網的。

陸彌寬於律己寬於待人地長到 19 歲,人生信條是對所有人和事都別上心,一切隨緣,吃飽就好。

但在這一天,她決定做一個負責一點的老師。

畢竟 60 塊一小時的工資對她來說實是巨款,畢竟這學生認真又聽話。

於是她轉而說:“算了,我回去直接加祁醫生的微信好了,讓林院長推給我。”

祁行止沒說話。

“反正給我發工資的又不是你。”陸彌玩笑道。

祁行止起身要送她出門,陸彌忙擺手,“別麻煩了????????,你寫作業去吧。我自己下樓,會把門給你關好的。”

祁行止說:“我要出門買書。”

陸彌聽了,也就隨他去。

祁行止替她推開門,下樓時也自然地走在了她身前。陸彌看見他的白色 T 恤背後汗濕了一塊,這才想起剛才電風扇一直放在她側後方,每次她偏頭給他講題的時候,他幾乎就吹不到了。

陸彌心中有些愧疚,懊惱自己都給人當老師了還這麽粗心。

換鞋的時候,祁行止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她。頎長的身體背對著西斜的太陽,籠下一片陰影。

已近傍晚,盛夏的熱浪依舊威嚴。隻是彎腰換個鞋的功夫,陸彌就淌了兩行汗。

她直起身,看見祁行止臉上仍是幹幹淨淨的,一滴汗都不流,光看臉誰能想到他熱得背後都快濕透了?

她猶豫了一下,問:“你吃不吃冰棍?我請客。”

祁行止有些意外,一時沒說話。

陸彌可沒工夫和他客套,叫她請客,那是比小行星撞地球概率還小的事情,要不是現在被愧疚感突襲,她才沒那麽大方。她沒耐心地催著問:“吃不吃?”

祁行止點頭,“嗯。”

陸彌輕車熟路地帶他去巷口那家小賣部,又輕車熟路地要了兩根秘製紅豆。

伸長了胳膊從冰櫃最底部拿出冰得最足的那兩支冰棍,她才想起來問:“紅豆口味,可以嗎?”

祁行止說:“隨便。”

陸彌放心了,把另一支冰棍遞給他,說:“我可不是貪便宜哦,而且這也不是最便宜的,隻是最好吃。”

祁行止接過,“謝謝。”

陸彌沒跟他多聊,擺擺手就往回走了,“拜拜,你去買書吧。我回家了。”

“拜拜。”

祁行止看著她的身影拐進紅星福利院。

他其實沒有書要買。

至於為什麽找了個借口跟出來,他也不知道。

隻是鬼使神差地,她發出了邀請,他就答應了。就像剛剛很多次,她問了問題,他就回答了。

冰棍拿在手裏傳出陣陣涼意,一點一點驅散他心裏的不平靜。

祁行止開始在腦海裏搜索“陸彌”,和先前一樣,一無所獲。小巷裏每天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他眼前隻看路,心裏隻想自己的事,從沒留意過誰是誰。

他有些沮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性這樣差。

後來祁行止才明白,記憶這東西很奇怪,需要時機和天意。有的人擦肩而過千千萬萬次也不曾被注意,可某一天,她忽然停下腳步,撞進了他的視線。

就再也沒被忘記過。

祁行止最終還是去書店轉了一圈,帶回兩本沒見過的奧數習題集。回家的時候,三伯祁方斌下了班,奶奶也從老年大學回來了。

一根紅豆冰仍舊被他拿在手裏,滴得全是水。

祁方斌看見,意外地問:“怎麽買了冰棍不吃?…不對,你不是不吃零食的嗎?”

“三伯。”他叫了人,然後低頭換鞋,邊說:“陸老師給買的。”

祁方斌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他說的“陸老師”是紅星福利院裏最大的那個女孩子,叫陸什麽來著?他又忘了。反正是個拗口的名字。

“哦,林院長推薦來給你補習的那個女孩子是吧?”

“嗯。”

祁方斌問:“怎麽樣,課上得好麽?”

祁行止換上拖鞋,抬頭說:“挺好的,陸老師答應以後每周上三次課,同樣的時間。”

祁方斌很驚訝,前幾天祁行止主動提出要找家教他就夠驚訝了。他原本以為,以祁行止的個性和成績,一定挑不到滿意的老師的。沒想到第一位試課的就敲定下來了。

祁方斌笑道:“這麽快?看來林院長推薦的很不錯。”

祁行止說:“嗯,陸老師人很好,教得也很好。”

祁方斌哈哈大笑:“你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小陸也就是剛高考完的學生,你叫姐姐、學姐,都行,叫老師人家不高興的,女孩子都怕被叫老。”

會不高興嗎?祁行止想了想,好像沒有。

相反,陸彌似乎一直在把自己往“老師”的身份中套,好像是因為這樣才能心安理得地拿工資——“60 塊一小時”,她提起了好幾次。

再說了,她看起來並不比他大。

他沒由來地又想到那褐色的瞳孔,以及瞳孔下褐色的淚痣。

嗯,不能叫她姐姐,祁行止暗暗做了決定。她一點兒也不像姐姐。

“來來來,今天吃魚!”奶奶端著長盤子從廚房裏走出來,一抬頭也看見他手裏濕噠噠快化了一半的冰棍,“怎麽我們阿止今天也想到買零食吃啦?是不是太熱了,我早說你別住閣樓上,裝不了空調……”

祁行止把紅豆冰放進冰箱冷凍層,上前去幫奶奶端菜。

“不是我自己買的,陸老師買的。”

番茄蛋湯翻出漂亮的花形,他端著經過奶奶身邊,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

“陸老師是誰呀?”奶奶錯過了剛才的對話,一邊盛飯一邊問。

日頭漸漸落下,窗外燃起火燒雲,映紅了整片天空。

“是我的家教老師,以後她每隔一天就來給我上英語課。”祁行止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輕聲回答。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的雲霞偷偷爬上他的臉頰。

作者的話

小祁一見鍾情進度條加載完畢! 眾所周知,年下不喊姐,心思多少有點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