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的記憶裏始終隻有一個寡言而溫柔的少年

祁行止走後,紅星福利院恢複了平靜,整條小巷也像往常一樣,嘈雜、忙碌,而安穩。

林立巧獨自惴惴不安地想了好幾天,才漸漸確信,祁行止或許是在保護誰。他一個普通高中生,和林茂發又向來沒有什麽糾葛,怎麽會去害他?

而他想要保護的那個人,隻會是陸彌。

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祁行止那天說的每一句話都踩在她心裏最痛苦之處。

林茂發無辜嗎?當然不。

林茂發配擁有公道嗎?她不知道。

可她真的想為林茂發討一個公道嗎?到了這時候,林立巧才敢直麵自己的內心——在得知林茂發死訊時,她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那一天在公安局認領完屍體之後,林立巧睡了這麽多年最安穩的一覺。

這件事就這樣被匆匆揭過,林立巧再也沒有提起。她還是常常聽見祁行止又考了第一、拿了什麽獎,也每天在小巷裏看見祁行止上學放學時的挺拔身影,他也仍然和從前一樣,寡言少語,目不斜視。

那場談話就像沒有發生過,林立巧有時甚至懷疑,那天她看到的堅毅決絕卻帶著一絲邪氣的少年,是否隻是一場幻覺……

不久後,紅星福利院在公開募捐中收到一筆五萬元的個人捐款,捐款人是祁方斌;同時還有一箱舊書和一盒模型玩具,捐款人是祁行止。

林立巧在那盒精巧的模型玩具中發現了一個有些瑕疵的竹蜻蜓。竹蜻蜓的兩邊翅膀不太對稱,頭部還有個小小的凹槽,像是用來放什麽東西。整件模型好像是被修複的報廢品,在一盒精致的藝術品中格格不入。

她留著心眼,最終在竹蜻蜓頭部的凹槽中發現了一個淡淡的、雕刻的字母——“L”。

冬季傍晚,最後一絲陽光也斂進山後,窗外一片濃重的黑,陸彌坐在醫院走廊邊的長椅上,沉浸在驚詫和苦澀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林立巧虛弱沙啞的聲音還回響在耳邊——

“他說是他做的。”

“他說如果我要替茂發討回公道,可以去告他。”

“我猜,他是為了你……”

陸彌無法想象祁行止說這些話的樣子,她甚至連祁行止站在林立巧麵前提起林茂發的樣子都想象不到。

在她的印象中,少年時的祁行止該是什麽樣子的?

是挺拔,是沉穩,是永遠都胸有成竹、勝券在握,是配得上一切褒獎與嘉賞的樣子。

他怎麽能和林茂發那樣的人渣扯上關係?怎麽能為了她和林茂發扯上關係?

陸彌曾是最喜歡和欣賞那少年的人,在某種程度上,她對於少年意氣的所有美好想象和期待,都來自於祁行止。也是因為這,她希望成為一個優秀的老師。可她現在知道,她自己才是差點毀了這一切的人。

陸彌的手交疊著,緊緊抓著自己的胳膊,止不住地顫抖。

她腦子裏堵著許多問題,還有詫異、懊惱、自責、痛苦……祁行止是怎麽知道的?他為什麽要替自己出這個頭?如果當時林立巧沒有被他說動,如果林立巧真的去報了警,那他是不是就……

陸彌越想越怕,然而越是不敢想,就越是止不住……

她無聲地落了許久的淚,走廊裏偶爾有幾個人走過,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醫院這樣的地方,默默哭泣的人實在太多了。

“家屬!”

護士台又傳來喊聲,那個年輕的護士探出頭來,用目光在走廊裏尋找著什麽。

陸彌哭得渾身戰栗,還克製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她把頭埋在雙臂之間,沒有聽見護士的叫聲。

“家屬!”護士不耐煩地又喊了一聲,“欸,你!”

陸彌這才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麽?”

護士被她嚇了一跳,見她哭得這麽傷心,終於斂了斂凶狠的神色,不耐煩道:“你過來一下,該繳費了。”

陸彌起身時有些腿軟,晃了晃腦袋逼自己保持清醒,又抹了把眼淚,走到護士台前問:“怎麽了?”

“上個月和這個月的住院費,一起交了吧。”護士遞給她兩張單子,“每次都拖。”

陸彌看了眼單據上的數字,略吃了一驚,又問:“…拖?之前她的醫藥費都沒有及時交嗎?”

“沒有,每次都拖。”護士沒好氣地撇了一眼,又補充道,“她得的是癌,後續的費用也不會少,你們家屬做好準備。”

陸彌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問:“去哪裏交?”

“一樓。”

電梯廂裏空無一人,陸彌站在電梯中間,不鏽鋼轎門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醫院的電梯尺寸特殊,四壁都是不鏽鋼,銀色的,像一個集裝箱,也像一個巨型的骨灰盒。

她覺得胸悶極了,目不轉睛地盯著跳動的數字,祈禱它快一點落到一樓。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陸彌攥著單據,大步邁出了轎廂。

她循著指示牌找到繳費處,拿出手機掃碼的時候,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交不交?”櫃台後的瘦削男人不耐煩地“嘖”了聲。

陸彌恍過神來,從包裏掏出錢包,又抽出銀行卡,遞進櫃台,說:“直接刷卡吧。”

男人漫不經心地抽走卡片,機械地打單、清賬、刷卡、蓋章,又輕飄飄地把一堆單據和卡片推回來,“好了。”

陸彌一張張地把東西整理好,夾進錢包,道了句謝謝,轉身離開。

回到病房,林立巧又睡著了。

她的病床被搖下來,她側臥著蜷縮在**,兩手捂著肚子,微微擰眉,表情看起來很痛苦。

聽護士說,林立巧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穩,第一次手術的效果並不好,反而加重了林立巧的痛苦,她起先會難以入眠、之後會習慣了在疼痛的陪伴下睡著,即使並不安穩。

陸彌看著表情痛苦的林立巧,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她手足無措地看了一會兒後,林立巧的疼痛好像緩解了一些,眉頭漸漸鬆開,呼吸聲也變得均勻。

這時陸彌才????????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

走廊外的鍾敲響了整點,陸彌下意識拿起手機想看看是幾點,才想起來手機早就沒電了。她看了眼自己包裏匆忙帶上的兩件貼身衣物和必備的充電器,卻並不想起身充電。

安靜一會兒吧,她想。

就讓她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

陸彌把牆角放著的折疊床拖出來打開,脫了鞋,躺上去和衣而眠。

她睡不著,於是隻能木木地看向窗外。

然而夜色濃重,連月亮也不知所蹤。

陸彌睜著眼,大腦不受控製地回放著六年前和祁行止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試圖找到祁行止知曉那些事的蛛絲馬跡。

然而她的記憶裏始終隻有一個寡言而溫柔的少年,永遠在專注地做著自己熱愛的事情。

窗外高樓零星亮著幾盞燈,陸彌幹澀的眼眶中,無聲地落下幾行淚來。

作者的話

分享一下我對小祁“頂包”這件事的想法。 首先,他怎麽知道林茂發是被彌子引去湖邊的,之後幾章會寫到,不劇透啦。 其次,小祁去找林立巧,其實就是在賭。他主要的想法並不是替小陸頂包(其實就算被查到小陸給林茂發買了酒喝又能怎樣?外甥女給舅舅買酒喝而已,再怎麽查也改變不了林茂發是自己喝了酒後野泳溺死的事實),他是在賭林立巧心裏也恨林茂發、賭林立巧被林茂發偷了錢、賭林立巧不會再維護林茂發。最後他說“願意接受一切指控”,一方麵他的確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更多的其實是在激將。 說到底,這件事最後能平穩地揭過,重點不在小祁,而在林茂發和林立巧,小祁隻是在提醒和激將。 (作者的話隻能寫300字,還有一段我放評論裏了)

另外還想說一下,我寫小祁去找林立巧坦白,不是為了表現他有多睿智多聰明(當然他確實很敏銳,但這個做法並不周全,反而有一些“想當然”,和他當年為了保護陸彌在竹蜻蜓裏裝攝像頭差不多,都是17歲少年的中二想法)。我寫這個情節,是想寫小祁性格裏敏感、孤勇乃至偏執的那一麵,以及他和陸彌一致的感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