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祁行止做了一個夢

這天晚上,祁行止做了一個夢。

他從小到大都很少做夢,大部分時間會一夜安睡到天明。隻有小學父親剛去世的那段時間,他總是做噩夢,夢見爸爸媽媽被各種壞人抓走,關進監獄裏、吊在天橋下、淹在海水裏……而他很沒用,想不到辦法把爸爸媽媽救出來,隻會哭。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壞人就看著他笑,而他看著爸爸媽媽的頭顱沒進海水裏。

還有就是林茂發的事之後,他有幾次夢見過陸彌。他夢見再次見到陸彌時的很多種情形,有的是在北京,有的是在南城;有的就在最近,有的已經是很多年後。在每一個夢裏,陸彌都不想見他,並告訴他:“我再也不會回去了。”

但這一晚的這個夢很不一樣,甚至讓他羞於回憶和啟齒。

夢的開始稀鬆經常,不過是一個蟬鳴陣陣的普通夏日,大概是暑假,他和往常一樣坐在說桌前刨著他的小木塊。可不知怎的他忽然犯困,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之後終於繳械投降,走到床前倒下睡了。

他忘記把電風扇換個方向,所以睡著睡著便熱起來,額頭上和後腦勺都汗涔涔的,翻來覆去,浸濕了半邊枕頭。

他想起身去把電風扇挪過來,但太困了不想動;又想就這麽睡過去,但太熱了睡不踏實。

半夢半醒間,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他窄窄一條縫的模糊視線中,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而他不知為什麽沒有動,仍舊懶懶地躺著。女人走進來,先把電風扇換了個方向,涼風對著他吹來,混著女人清新的發香。祁行止舒服地哼了一聲,順勢牽住了她的手。

她沿著他的手臂攀上他肩膀,柔軟的身體順勢貼緊過來,伏在他身上。

“啪”的一聲,女人腳上勾著的拖鞋掉在地板上。感受到她小腿和裙擺柔軟衣料一起蹭在他腿間的那一瞬間,祁行止忽然一個翻身壓去她身上,甚至還沒有看清她長發下的臉,便已經本能地在她香甜的頸間啃咬起來。

窗外的蟬鳴一聲比一聲更長,老式電風扇“吱呀吱呀”地轉著,夏日嘈雜的聲音,掩映著這一室之內的吟哦和喘息……

祁行止驚醒,已經天光大亮。他感受到腿間的濡濕,猛地想起昨晚的夢,一個個旖旎的畫麵在腦海裏回放,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最終驚恐而羞愧地把腦袋埋進了雙臂之間。

雖然他沒有看清那女人的臉,但她的聲音,她的皮膚,她肩頭那顆褐色的痣……

不可能是別人。

不會有別人了。

“老祁,還不起?”床簾外忽然響起室友的聲音。

祁行止回神,答應道:“…起了。”

“稀奇,你居然會睡懶覺。”室友嘟囔了句。

祁行止這才想起看一眼時間,居然已經 7:15,室友們肯定是已經跑完步回來了。

他帶著一股強烈的羞愧在被窩裏把褲子脫了換上新的,絕望地搓了把臉,強行恢複鎮定,拉開床簾往下爬。

“你這是怎麽了?”室友看見他,擰著眉問。

祁行止滯住,以為自己身上還有什麽痕跡,強裝鎮定道:“…怎麽了?”

室友直接把手背貼在他額頭上,感受了一下,擔憂道:“靠,你不會又燒起來了吧?!臉也這麽紅!”

另一個室友聽見,也關心地看過來,旋即震驚道:“臥槽,你背上怎麽出這麽多汗?!”

祁行止一瞬間臉便燒起來。他心裏的羞恥和愧疚感愈發深重,艱難地開口道:“…沒事,我去衝個澡。”

說著,他直接往衛生間裏走。

“欸這個點沒熱水!”室友忙叫住他。

“就是,你不還病著呢嘛洗什麽冷水澡!”

祁行止匆匆拿了毛巾,撂下句“沒事”,“嘭”地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浴室裏水聲想起,兩個室友大眼瞪小眼,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兩人捧腹大笑起來,“老祁,你也有今天啊!我還以為你要當和尚一輩子吃齋念佛呢!”

還有個室友肆無忌憚地去拍了拍衛生間的門,善解人意地說:“沒事老祁,別急!我們等你降了旗再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室友們爽朗而放肆的笑聲響在門外,祁行止心煩意燥,開了最大的冷水直往頭頂澆。他被凍得一激靈,打了好幾個冷戰,才堪堪冷靜下來。

濕著頭發走出衛生間,祁行止在室友們充滿內涵的笑容中木著臉背起包,回頭麵無表情道:“不走?”

“走走走!”室友們忙不迭跟上。

其中一個一把勾住他肩膀,小聲道:“哥們兒,別害羞,這都正常的事兒!”

祁行止:“……”

另一個霸占住他另一半肩膀,附和道:“就是,多稀罕。”

祁行止:“……”

“欸,晚上要是題目簡單,有時間多的話,咱們…一起看個片吧?我……偷偷帶了兩盤來。”

什麽片?誰都知道。

“好啊好啊!”另一個室友歡呼應和,又看了眼祁行止,笑道,“我跟你說啊,他可能搞這些了,都是極品!以前我們就一起看過,就是沒敢叫你……”

祁行止歎了聲,從胸口吐出一口濁氣,不耐地道:“…你倆能不能走快點?”

室友正興奮著呢,懵懂道:“啊?”

祁行止說:“你們走得比我這個瘸子還慢。”

“……”

兩個室友明白他意思了,忙打住話題,一人一邊拄著祁行止走了。

一上午的課,祁行止都無法完全集中精力。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專注力是如此脆弱,在奧賽集訓營這樣高度緊張的課堂上,他居然分神了。

捱過一上午,中午下課,祁行止照例讓室友們先走。

這一次,他還特意確認了一下,段采薏也已經離開了,才收拾書包下樓。

還沒出教學樓,就看見陸彌撐著傘站在門外。

她穿了件牛仔背帶短褲,內搭黃色襯衫,頭發綁了個高高的馬尾。看起來青春洋溢,也像個高中生似的。

祁行止腳步霎時便頓住了。

他無法控製地又想起那個夢,女生的身體和聲音說不清哪個更軟,軟得像一灘水,而他……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陸彌了。

陸彌見他止步不前,狐疑地上前道:“怎麽了?”

祁行止極力恢複淡定,說:“沒什麽。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這個瘸子啊。”陸彌白眼一翻,“你那些室友都怎麽回事,有個傷員也不知道照顧著點?”

“我讓他們先走的。”祁行止解釋了一句,又偏過頭催道,“…那快走吧。”

陸彌其實是來盯著祁行止去診所的。昨天醫生說了,最好來打三天針,陸彌怕他不自覺。又怕他是真的學業緊張,所以大中午的來堵人,想著利用午休時間去趟診所應該不會耽誤正事。

可現在看著獨自走在傘外曬著大太陽,瘸著一條腿還妄想健步如飛的祁行止,她覺得這孩子的問題可能不是感冒發燒。

是腦子壞了。

她上前抓住他手腕,“你不撐傘?”

說著,她舉高了手臂把太陽傘分給他一半。

五月的天雖然還不算太熱,但大中午的太陽也是毒辣得很,腦子有包的人才這麽給曬著。

祁行止卻腦袋一歪,又往外走遠一步,“不用。”

“……”陸彌無語了,“祁行止,你是學數學學魔怔了嗎?”

祁行止眼神躲閃,不看她。

陸彌心道見了鬼了,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又有新的問題?她不耐煩地又走近一步,再次伸高胳膊把傘舉過他的頭頂。

“你拿著。”她沒好氣地說。

祁行止一時沒動作。

“我手很酸!”陸彌火了。

祁行止被她一嗓門吼得身形一頓,默默接過了傘,打在兩人頭頂,大部分還是偏向她。

陸彌看著自己腳下大片的陰影,心裏還是軟了一下,歎道;“你們數學好的天才是不是老這樣?”

祁行止沒反應過來,“…什麽?”

“電影裏老這麽演,”陸彌說,“學數學學魔怔了,生活上就腦殘了。”

“……”祁行止無奈地頓了一下,否認道:“沒有。”

陸彌撇撇嘴,“反正你可長點心吧。”

這次回南城,她其實是很害怕的,害怕碰到林立巧,害怕回到福利院,害怕想起那個可怕的除夕夜。

沒想到,這些人都沒碰上,倒是那個向來最讓人放心的祁行止出了問題。

邪門了,陸彌心道。

輸液室裏,祁行止又閉著眼睛靠著椅背。

其實他根本睡不著,甚至連假裝睡著保持呼吸均勻平穩都很難做到。但他怕陸彌再同他說話,也怕自己羞於麵對她。

陸彌好像看出他沒睡著,輕聲道:“我後天回北京,這兩天都會來盯著你,你別想逃打針。”

祁行止:“……”

他不想逃打針,他比較想逃離她。

不對,陸彌又沒有做錯什麽,說到底是他自己心思齷齪,祁行止有些絕望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劣根性。

“下午我也會來接你。”陸彌說,“還是那個教學樓吧?”

祁行止睜開眼,“為什麽?”

陸彌臉色很不好:“因為你是個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瘸子。”

祁行止無話可說了。

活到十七歲,第一次有人說他沒有生活自理能力。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聲道:“謝謝。”

陸彌見他現在這樣才算恢複正常,也就沒再說什麽,收回眼神靠在椅背上玩手機去了。

祁行止這時候才偷偷地扭頭看了她一眼。

他克製自己什麽都不要想,隻是認真地看她一眼,然後在心裏鄭重地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沒有辦法告訴她他做了一個什麽樣的夢,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向她道歉。

盡管說到底,這道歉也是為了他自己。

祁行止看著陸彌因為專注而微微嘟起的嘴唇,在心猿意馬之前,慌忙挪開了眼神。

作者的話

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