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她和祁行止可說不上熟

這頓飯最終是祁行止結的賬,陸彌回到店裏的時候,他已經在掃碼買單了。

Charlotte 沒受過搶單文化的熏陶,所以也沒怎麽推辭,隻在道謝之後愉快地和祁行止約定了下次請回來。

陸彌聽見,提醒她:“Charlotte,你明天的火車去成都。”

Charlotte 隨性得很,擺手道:“改簽就好啦,我覺得重慶很有意思,正好還想多待幾天呢!”

說著,又問:“Juno,你可以接著陪我幾天的吧?”

陸彌搖頭,“不巧,我明天也要離開重慶了。”

Charlotte 很驚訝:“為什麽?你不是本地人嗎?”

陸彌麵不改色地現編理由,“公司那邊有點事,要去北京出趟差。”

Charlotte 聞言耷拉下眉毛,“好吧,那我也沒必要改簽了……”

陸彌見她神情失望,心裏湧出寥寥無幾的兩滴負罪感,好像對小姑娘扯了太多謊了……

她笑了笑,安慰道:“沒關係,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去成都找你。”

說完,她又覺得無力,這話說得空乏,而且太不真誠。

她果然還是很不適合安慰人。

Charlotte 倒是很給麵子地笑了,點頭道:“那可說好了!”

祁行止靜靜地聽完她們的對話,未置一詞。

三人一起走出門,陸彌提前叫好的網約車已經到達,司機腦袋探出窗催促著,說路邊不讓停車。

Charlotte 有些意外,因為之前幾天她們倆晚飯後都是走回酒店的,權當消食。

陸彌神色如常,拉開車門請 Charlotte 坐進後座,又自己坐在了副駕駛。

Charlotte 探頭出去和祁行止道別:“拜拜!謝謝你的照片,還有這頓飯!”

祁行止一直禮貌地等在車邊,聞言笑道:“拜拜。”

他又看了眼陸彌,揮揮手說:“再見,陸老師。”

回到酒店,陸彌敷著麵膜從衛生間出來,抬眼便看見占據整麵牆的巨大落地窗外,隔著茫茫江水對岸的洪崖洞。

已經是深夜了,洪崖洞仍然亮著燈,但遊人已漸漸散去。沒了遊人擁簇,洪崖洞星星點點的燈火在夜裏閃著,像一座蜃樓。

Charlotte 盤腿坐在窗台上刷手機,看見她出來,笑盈盈地舉起屏幕給她看,“Juno,看我新換的壁紙!”

陸彌走近兩步看清了,是祁行止給她拍的照片。

她笑笑,說:“好看,這可比網絡上那些照片好看多了。”

Charlotte 不無得意地哼了聲,一麵繼續欣賞著,一麵嘀咕:“Juno,你的朋友真的是個很優秀的攝影師……”

陸彌“嗯”了聲。

Charlotte 原本是自言自語的語氣,忽的轉了話題,抬起頭又問:“Juno,他真的是你的學生嗎?”

陸彌頓了一秒,說:“當然。”

Charlotte 撇撇嘴,“一點也不像。”她學著祁行止的語氣,費力地用中文說出了“老、師”兩個字,“雖然他這樣叫你。”

陸彌解釋:“因為我隻是他的家教,嚴格說起來,並不能算老師。”

Charlotte 問:“家庭教師?那你教他什麽?”

陸彌說:“英語。”

Charlotte 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英文說得那麽好!除了你,他是我來中國遇見的英語說得最好的一個人了!”

陸彌笑了笑,心知 Charlotte 這句“除了你”實在是此地無銀的恭維。

她搖搖頭,說:“並不是。在我做他的家教之前,他英文就已經很好了。”

Charlotte 不太理解,疑惑地問:“那他為什麽還需要家庭教師?”

陸彌忽然被問住了。

她怔了怔,扯扯嘴角笑道:“我也不知道。”

她笑得輕鬆,看起來不過是隨口略過了一個無關緊要、不值得深究的問題。

Charlotte 也聳聳肩,玩笑著給出了個刻板的答案,“好吧,反正你們中國的家長都喜歡給孩子請家教。”

其實,陸彌是知道的。

2012 年夏,陸彌高考結束。

她的分數不算高,但也超過一本線十幾分,不挑學校名氣的話,北京還是有很多學校可以報的。

問題在於錢。

福利院供她到 19 歲念完高中,已經算仁至義盡。而院長林立巧雖然主動提出願意個人出資供她讀大學,但省內和首都的開銷畢竟不在一條水平線上,陸彌如果報考北京的學校,她也愛莫能助。

天知道當時的陸彌哪來的一腔孤勇,五個誌願滿滿當當全填了北京的院校,鼠標一摁斷了回頭路,還強著脾氣和林院長打包票說能用一個暑假攢夠一年的生活費。

可她哪有什麽掙錢的辦法。

想去肯德基當櫃員,等了好幾天連健康證都辦不下來;想去一些輔導機構當老師,高考成績又不算突出,別人瞧不上。

折騰好幾天,最後還是林院長幫了忙。

“隔壁祁醫生的侄子剛中考完,想找個家教練英語,你要不要去試試?”林立巧是個瘦弱的中年女人,因為過瘦所以顯老態,四十歲出頭臉上就布滿了皺紋,看起來有些刻薄。但她說話總是輕輕柔柔的,說什麽都像在征詢別人的意見。

這樣的機會陸彌怎麽可能錯過,但她興奮之餘還是留了個神,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隔壁祁醫生的侄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哦,那個小帥哥。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噢,中考狀元,祁奶奶坐在院子口擇菜時都要說兩句她大孫子多麽有出息。這是她想起來的第二件事。

想到這,她有了疑慮。

“是那個,祁…行止嗎?”她費了點力想起小帥哥的名字,問道。

林立巧笑說:“不然祁醫生還有哪個侄子?”

陸彌問:“他不是學習很好的嗎?聽祁奶奶說他剛剛考了狀元的,怎麽還需要家教?”

林立巧似乎也被問住了,想了想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精益求精吧。聽說那孩子很自律的,學什麽都很自覺!”

陸彌問:“可他成績那麽好……我能教得了嗎?”

林立巧笑了,摸摸她的頭,安撫道:“沒關係,我是和祁醫生偶然聊起的,他說小祁想找個英語家教。我一聽,這不正巧麽,你從小就英語最好,還得過演講比賽獎的……我沒記錯吧?”說到這,林立巧不太確定地頓了頓,“你不用緊張,先去試試課。合適咱們就去,不合適也沒關係,反正大家都一條街上住著的,你跟小祁也熟,不要緊的。”

熟?

她和祁行止可說不上熟。

雖然一條街上住著,但祁家搬過來才不到三年。況且,她和祁行止差了三歲,學校在一南一北兩個方向,平時根本毫無交集。

再說了,這位小帥哥高冷得很,她印象中唯一的畫麵就是他單肩背著個書包,麵無表情地穿過小巷去等公交車上學。

戴副無框的眼鏡,挺拔地站在公交站牌前,雕塑似的。

陸彌心裏還是有點猶豫。

她都記不起這三年裏有沒有和祁行止打過哪怕一次招呼,現在就要裝熟人去當家教?多尷尬。

林立巧看出她緊張,笑道:“沒事,你要願意呢,我就跟祁醫生說讓你試試課,不願意也沒關係,反正我還沒和他說呢。”

陸彌又糾結了兩秒,想到空空如也的口袋,還是點了點頭,“我想去。”

林立巧笑了,“嗯,那就好好備備課!”

陸彌當然好好備了課,但不止於此。她還做了兩手準備。

第一手,她把高一英語課本翻了個遍,從單詞到語法,從聽力到口語,排了個滿滿當當的課表。她自己高三備考時都沒這麽認真過。

但這第二手,就沒那麽光彩了。

林立巧沒有記錯,陸彌確實拿過英語演講比賽的獎,不過隻有一次,而且隻是市級比賽的二等獎。

這成績雖然也不錯,但對狀元同學來說,未免太沒有威懾力。

所以,陸彌做的第二手準備就是——花幾十塊錢在網上買兩本假獎狀,自己給自己造了兩張省級一等獎的證書。

試課那天是一個周末的下午。放了暑假,福利院的小毛頭全跑出來瘋玩,陸彌抱著證書穿過嘰嘰喳喳的小人堆,又走到小巷另一頭。

總共幾百米的路,她居然出了一身汗,那兩張假證的角也被她的手汗攥得黏濕濕的。

祁醫生家是個獨院,坐落在巷子最深處的拐角,在這一片普通居民區算是很氣派的房子。可門鈴似乎壞了,陸彌按了好幾下,沒聽見出聲。

她退後兩步抬頭望了望,屋裏靜悄悄的沒人走動。太陽刺得她眼睛睜不開。

該不會第一天試課就被放鴿子?陸彌略有不安地想,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叫人。

但是叫誰呢?這個點祁醫生肯定在醫院,祁奶奶估計也不在家,一般她在家都會坐在院子裏的。

祁行止?她光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就覺得夠陌生了。

陸彌在門口等了兩分鍾,還是沒見有動靜,轉身打算返回,身後忽然傳來鐵鏽擦過門閂的一聲。

“吱呀——”

那門居然開了。

陸彌猛一回頭,祁行止穿著白色 T 恤站在門裏。

怎麽以前不覺得他有這麽高?才初三的男孩子,她就得微微抬起頭打量了。

他很瘦,肩下鎖骨一根筷子似的橫著,隔著 T 恤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鼻尖上有顆小小的黑痣,這是陸彌第一次發現。他還是戴著那副無框眼鏡,看起來卻不顯書卷氣,反而冷冷的。

視線再往下,陸彌才發現他手裏還拿著半個檸檬,汁水流出來,在他腕骨處滴了下去。

看來剛剛是在廚房忙活。

“你好,我是陸彌——”

“請進。”

兩人異口同聲。

陸彌愣了下,看見祁行止側身讓出了位子,點點頭走進去,“謝謝。”

“要…換鞋嗎?”

她話音剛落,祁行止已經彎腰打開鞋櫃,用另一隻幹淨的手拿出一雙女士拖鞋。

不是涼鞋,但是是亞麻材質的,蹬上去也很涼爽。

陸彌起身,看見祁行止已經走到開放廚房的料理台邊,在忙活些什麽。

他側身到水池邊洗手,陸彌才看清那料理台上是兩杯檸檬水。

祁行止端著檸檬水回身,走到她麵前,遞給她,說:“抱歉,剛剛在切檸檬,沒有聽見你敲門。”

陸彌心說,其實她並沒有敲門。

但她還是笑了笑接過杯子,那一瞬觸感清涼,將她等這幾分鍾的燥熱驅了個幹淨。

“謝謝。”

她喝了一口,才發現裏麵還加了蜂蜜,少量的,在檸檬的酸澀中沁出一絲絲甜來。而且這水一點兒也不冰嗓子,喝下去隻覺得涼爽。

還是個很細心的男孩子,陸彌想。

作者的話

純情小祁????????一見鍾情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