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既然這樣,這戲咱們也不用排了。”

從宿舍樓走到教學樓短短幾步路的距離,陸彌心裏做了不下十種猜想。

——祁行止為什麽看上去這麽淡定?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那天晚上問了她那麽多問題,堅持要一個答案,現在怎麽什麽都不問了?

——難道天才連心態都比別人好,要考試了就真能做到字麵意思上的“心無旁騖”?

——還是說……那一切都是她病糊塗了的幻想?

……

越想越迷糊,幾乎要訴諸玄學了。

陸彌腦袋裏像貓和老鼠在實時上演追逐大戲,上躥下跳,把她擾得暈乎乎的。這種感覺有點陌生,因為在祁行止身邊,她從來都沒有思維活躍度這麽高的時候——她一向心如止水。

現在看來,可真是打臉。

樓道裏的白熾燈已經很舊,因此不晃眼,發出溫暖恒定的光。祁行止步伐不快也不慢,肩膀輕輕擦著陸彌的,走在她前麵一點兒。

陸彌胳膊上搭著補好的戲服,已經完全看不住動過針線的痕跡。

她不由感歎:“你居然會縫衣服……”

剛說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這是多麽明顯的沒話找話。

祁行止腳步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一下說:“我比較擅長修東西。”

陸彌覺得他這話有點莫名,沒頭沒腦的,正要問,忽然聽見樓上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個男生的怒吼——“你再說一句?!”

祁行止和陸彌對視一眼,連忙大步跨過台階上樓去。

教室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桌子翻了兩張,雷帆和龍宇新扭打在一起,兩個人用著各自的家鄉話邊揮拳頭邊罵著什麽,陸彌聽不大懂。旁邊的同學們有的驚恐旁觀,有的伸手攔,但都沒有用。兩個男孩子像兩頭發怒的小獸,從臉到脖子漲得通紅,青筋爆出,一個橫肘卡對方的脖子,另一個抬腿猛擊對方腹部,誰都沒留情。

陸彌有些頭疼,這才幾分鍾?剛剛還熱熱鬧鬧地排練,怎麽忽然就幹起仗了?

祁行止兩步跨上前,一手捉著龍宇新的手臂,一手摁著雷帆的肩膀,強行將兩人叉開。

他麵露怒色,吼道:“你們幹什麽?!”

祁行止平時性格溫和內斂,但嚴肅起來一向很唬人。兩個孩子被他這麽吼一句,雖然仍惡狠狠地瞪著對方,卻也立時噤聲,梗著腦袋在一旁站著了。

陸彌知道直接問他們什麽都問不出來,便徑直走向這個班裏她最熟悉也最親密的向小園,問道:“怎麽了?”

向小園原本一直站在門邊冷冷看著,忽然被這麽一問,她猶豫了一下,語焉不詳:“…他倆打架。”

“…我看出來他倆打架了,”陸彌心累道,“我是問,為什麽打架?”

向小園不說話,嘴唇抿成一道直線。

陸彌擰眉,原本的心情隻有驚訝和疑惑,現在就加上一層怒意了——課堂上打架也就算了,連個原因都說不出來?

“你……”

“問她幹什麽。”陸彌還要再問,被祁行止出聲打斷。他淡淡地瞥了陸彌一眼,示意她不要追問向小園。

陸彌驟然被打斷,話堵在嘴裏一半,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也沒說什麽,衝祁行止點了點頭。

“直接問他倆。”祁行止冷冷地盯著仍舊滿臉不服氣的雷帆和龍宇新,音量不大,但有力量。

雷帆和龍宇新一人往一個方向梗著個倔強的腦袋,大有“寧死不招”的氣勢。

祁行止這時候變得很沒有耐心,他等了幾秒,直接看向雷帆,“你說。”

雷帆原本還黑著一張臉保持著對峙的姿態,被他這麽一問,眼眶“唰”的就紅了,看起來委委屈屈的。不知道是因為被龍宇新欺負了,還是不滿被祁行止拎出來先開了刀。

“怎麽回事?”祁行止淡淡地又問了一遍。

雷帆穿著臨時跑回宿舍套上的運動褲,上半身還是短袖 T 恤,精瘦的小臂上兩道刮痕往外滲血珠,是打鬥不知道在哪擦傷的。

雷帆支支吾吾,小聲說了句:“…他笑我。”

他說完就撇開臉,大概覺得這種小事拿到台麵上來請老師“主持公道”是很丟麵子的一件事。

陸彌一聽便想到雷帆褲子破時,滿堂哄笑的男生中,龍宇新是領頭笑得最歡的那個。還有之前課上分角色,他也是毫不客氣地和雷帆搶角色,雷帆沒落著好,才自告奮勇演黑貓。

現在看來,這個“自告奮勇”,多少有些被逼無奈的意思了。

這些雖然都不是什麽大事,但陸彌一來或多或少地偏向雷帆,二來對這好好的一堂課被攪得烏煙瘴氣的現狀很不滿,所以麵帶怒意地看向雷帆,聲音冰冷:“龍宇新?”

“就這個?”祁行止卻與她異口同聲地問了這麽一句,聲音淡淡的,尾音上揚。

陸彌詫異地看向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祁行止問出來的話。校園裏,學生之間互相玩笑、誰嘲笑誰幾句的確很常見,也不是什麽大事。但今天這個情況顯然不一樣,都掐起架了,祁行止居然這麽輕飄飄地問一句“就這個?”

她登時便躥起火來,卻見雷帆目光閃躲地回答:“有什麽好笑的…笑一下就行了,他一直揪著不放……”

祁行止還要再問什麽,陸彌卻厲聲插入,她將目光轉向龍宇新:“你來說。”

龍宇新原本勾著腦袋吊兒郎當地在一旁聽訓,忽的被點名,愣了下嗤笑一聲:“我說什麽?”

陸彌壓著怒火:“你做了什麽就說什麽。”

龍宇新臉一僵,“我沒做什麽。”

陸彌問:“你沒嘲笑同學?”

“沒有!”龍宇新聲音大起來,又瞪了陸彌一眼,“嘴賤的是他!”

陸彌徹底壓不住火了,音量也不自覺地升高,“你還說沒有?!剛剛我都聽見了!同學之間再要好,開玩笑也要掌握分寸的!”

龍宇新被她劈頭蓋臉一通教訓,愣了兩秒,臉徹底黑了,盯著她森然道:“關你屁事。”

陸彌幾乎反應不過來。她居然在課堂上,被自己的學生這樣懟。先不說她和龍宇新的關係已經緩和很多,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明明就是龍宇新的錯。

“你這是什麽態度?!”

“就這個態度。”龍宇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還朝她走近了兩步。初中的男生已經比她高,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她,一字一頓,“你、哪、位?”

“龍宇新!”

祁行止聲音抬高,疾步閃上前用力把龍宇新往後一拽。

陸彌火冒三丈,怒罵道:“你給我道歉!向我道歉!還要向雷帆——”

“你先別說話。”祁行止忽然回頭,冷冷地對她說。

陸彌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祁行止。

“我道你媽的歉!”龍宇新直指著陸彌叫囂道,“他媽的走後門進來的鬼人還敢在老子麵前擺老師的架子!”

陸彌氣得瞪圓了眼,她從沒見過這麽惡劣的學生。明明一個小時前還跟她嬉皮笑臉,居然現在就對她破口大罵。

她幾乎喪失理智,甚至想和他對罵起來。

“龍宇新!”

“龍宇新!”

兩個人異口同聲,是祁行止和向小園。祁行止吼了聲;向小園則聲音尖細,小跑到龍宇新麵前拽了下他的手。

原本已經老實下來的雷帆不知又被什麽點著了,爆了句粗又揚起拳頭衝著龍宇新去,“你他媽說誰走後門?!”

祁行止身手利落,一掌便擋住他,厲聲警告道:“你還來?!”

“祁哥!你沒聽見他說什麽嗎?!”雷帆又急又躁,“他罵我也就算了,他還罵彌姐啊!彌姐辛辛苦苦給我們寫劇本做衣服讓我們表演節目,他憑什麽這麽說?!”

龍宇新聞言,不屑地笑了聲,“哦,原來你們是一家的啊。怪不得都走後門,垃圾!”

話音剛落,祁行止動作極快地回身抓住他手腕,將他的胳膊扭在身後。

“祁哥!”龍宇新叫道,“你還幫他們!”

“你閉嘴!”祁行止怒道。

龍宇新吃痛地叫出聲,祁行止這才放開手,“兩個人都先閉嘴!我問一句答一句。”

他看著雷帆,問:“隻是他笑你?”

雷帆撇下眼神,不答話。

“說話。”祁行止耐心不足,聲音加重催促他。

雷帆支吾道:“…我也笑了。”

“你笑什麽?”

“…我是說了他發音難聽,但我就說了一句!是因為他一直笑我!”雷帆一股腦吐露道,“就算是我不對,他也不能說——”

他忽然又咬住舌頭不說了。

“說什麽?”祁行止問。

雷帆咬著牙不回答。

“說他走後門!”龍宇新倒是承認得坦坦****,昂著腦袋道,“他不就是走後門麽!我們都是填了申請通過了考核才能來的,他憑什麽說來就來了!”

“你還覺得你說得對?!”祁行止回頭怒道。

龍宇新瞬間就噤聲了,低頭前看了祁行止一眼,嘀咕道:“還不是他先……”

陸彌聽他們審問夾著吵架,聽得腦子嗡嗡響,卻也聽明白了大概。

孩子們開玩笑,總是難以把握尺度。尤其是男孩子之間,玩嗨了難免脫口說些冒犯的話。如果是碰到脾氣好的,忍一忍笑一笑就過去了;碰到脾氣不好的,不知道被哪個火星子點著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打起嘴仗來,那就是一場大火了。

龍宇新和雷帆這場架,就是青春期男孩子在嘴賤和嘴更賤之間擦起的火。但先裹亂的是龍宇新,陸彌很難不產生偏心。

“你怎麽知道他沒通過考試?”祁行止淡淡地問了一句。

龍宇新一時語塞,打架吵架那都是腦子一熱的事,他怎麽可能真的想過雷帆有沒有考過試?

“你說雷帆走後門是因為沒考試,那說陸老師呢?”祁行止又問,“你在夢啟這麽多年,就學會了這樣尊重老師?”

龍宇新想辯解,卻又發現無話可說。最終僵著一張臉,低下頭去。

祁行止兩個問題把他問得啞口無言,也不再多問了,又看向雷帆,表情更嚴肅了點,擰眉道:“你自己英語學的很好?”

雷帆有些心虛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有些話,不是故意的也不能說,你不知道?”祁行止又問。

“我……”

“行了。”陸彌出聲打斷。她很不理解也不能支持祁行止隻對著雷帆一通教育的行為。

她上前拽住雷帆手腕,又抬眼掃了掃這一教室的人。他們還穿著她刷遍了網上的店鋪定製來的戲服,手裏拿著她親手改過好幾稿的劇本。

他們有的怯生生地看著她,好奇這場可怕的架會以怎樣的結果收尾;有的則麵無表情,好像一切與他們無關;還有的,比如龍宇新,壓根就不看她。

陸彌忽然覺得疲憊,更覺得這段時間熱火朝天地忙活這麽久毫無意義。

她看著龍宇新腳下被踩了好幾個腳印的劇本,還有手裏那件剛縫好的戲服,想了想,淡淡地說:“既然這樣,這戲咱們也不用排了。”

有幾個學生發出詫異而失望的歎聲,龍宇新也猛地抬了一下頭。對上她的眼神,又瞬間瞥開。

陸彌沒有搭理這些聲音,說了句“下課”,牽著雷帆走了。

作者的話

感謝每天準時收看人民女教師變形計的各位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