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樓門口的雕花路燈似乎晃了一下,落在齊喚漂亮的眼睛裏,乍一看,像是他能看見似的。

向茗看著對她仿佛避之不及的人,眼神黯了黯。

他看不見,原諒他。

她有求於他,她忍。

向茗終於還是擠出最標準的主持人笑:“來散步?”她耐心問。

齊喚點頭,沒法描述那股撲麵而來的味道。

向茗沒在意他的冷淡:“一個人散步?”

齊喚又點頭,聽著她的聲音,想起下午在露台聽到的“three little bears”,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把他哄睡的是這個兒童故事,還是她的聲音。

這一遲疑在向茗眼裏就是嫌棄,嫌棄她什麽?

“我下來拿外賣,後來覺得螺螄粉味道太重,就在外頭吃了。”她以為他是覺得她三番兩次跟他撞上是故意為之,雖然這次還真是她故意的。

齊喚知道了那股味道的來源,擰擰眉,一句“少吃,不健康”就在嘴邊,被他咽下去。

他們沒那麽熟。

他隻是好奇自己自從失明後第一次這麽順利入睡的原因,並不是對她感興趣。

沒什麽好說的,齊喚打算繞過她。

向茗卻被他臉上再次外露的嫌棄給整胸悶了,她低頭瞅了眼外賣袋,後知後覺,是覺得螺螄粉難聞?難怪他剛才猛後退。

她給他找了理由,也把自己給哄好了。

把螺螄粉丟垃圾桶,她吸著奶茶找他。

夜幕籠罩,小區很安靜。

齊喚走得很慢,他雙手抄兜,步伐沉穩,跟常人無異。

向茗看著看著,嚼碎一顆芋圓,慢悠悠跟上去。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光一個背影瞧著就很好看,她偷偷拍了一張地上的影子,發給蔣舒藝。

蔣舒藝回了個尖叫的表情:【別說正臉,背影也好,你給我發個影子是看不起誰?是姐沒充錢嗎?】

向茗抬頭,她跟他隔了百來米,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就是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得意:【那是VVVIP才能看的。】

蔣舒藝懟:【怕是你慫,沒膽子追上去。】

向茗被噎了一下,想起銷魂的螺螄粉味:【我臉皮再厚,也比城牆薄那麽一點。】

小區綠化多,齊喚已經走到小路口,他忽然停住。原地停了幾秒又掉頭,他慢慢往回走。

向茗見狀,在路邊的長椅坐好,視線追著他。

兩分鍾,他從她跟前走過,目不斜視。

五分鍾後,他再次經過。

一條路,被他來回走。

從他第一次經過開始,向茗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再沒有挪開過。

關於“光明”,她好像多了那麽一點點的感悟。

蔣舒藝又發消息:【怎麽不說話了?】

向茗看到他忽地踉蹌了下,她嚇得起身,朝他跑了兩三步,就見他迅速穩住身形。他站在原地沒動,好一會兒才重新提步,慢慢地繼續往前。

隻背影依舊挺拔。

向茗心裏頭忽然悶悶的,她重新坐回長椅。

他穿上衛衣,又戴了口罩,與西裝革履大相徑庭的裝扮,大約是不想有人認出他,或者說是不願有人看到他的狼狽。

向茗沉默了許久,收回目光,在他再一次路過時,跟蔣舒藝發消息:【此時無聲勝有聲。】

蔣舒藝發了六個點:【不是,你真不趁機一起散步套個近乎?大好機會啊茗導!】

向茗斬釘截鐵:【不去。】

蔣舒藝:【那你看個鬼?】

向茗摸著良心:【我心地善良,不忍心放他一個人摸索。】

蔣舒藝發了十二個句號。

向茗看他越走越順,稍放心,看起朋友圈。

下午她發的圈多了兩個讚,來自她日理萬機的爸媽。輕描淡寫的點讚頭像,對比熱鬧得看不到尾巴的評論區,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

向茗果斷把朋友圈刪了,她才不是那種隻會吸引爸媽注意的小孩。

齊喚往回走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經過長椅,他腳步頓了頓,但沒停。刷了卡進樓,他徑自去電梯,按了上行鍵。

向茗跟上,依舊百來米的距離,等他順利進了電梯,她才刷了卡,打算坐下一班電梯上去。

沒想到,電梯一直等著她,和她來到“汀蘭水榭”的第一天一模一樣。

那時,她以為他目中無人,還覺得他是故意的,氣得不行。

出神間,“不進來?徐小姐。”

偏冷淡的聲音,竟然有幾分溫和。

向茗因為這一句,腦門亮起大大的問號,他怎麽知道?

她看到是他按著電梯開門鍵,也不矯情,進電梯道謝:“謝謝。”

“不客氣。”

然後,沉默。

電梯裏好像還有螺螄粉的味道,應該是她吃的時候染在身上了。

她默默往邊上挪了挪,兩個人都不說話。

到22樓,齊喚邁步出電梯,換向茗幫他按著開門鍵,直到聽到大門密碼鎖的“滴滴”聲,她才鬆開。

電梯上行。

齊喚摘了口罩,握著門把手開門。

*

第二天,睡個飽,向茗沒有去書店。

不是不想,問就是窮,要省錢。

在家改了一天策劃案,其實還差點感覺。到晚飯飯點,她瞅準時機洗了盆草莓,又帶了袋山竹去樓下敲門。

開門的是個小哥,她確信沒見過。

兩個人俱是一愣。

“齊越不在?”向茗開門見山問。

那小哥仿佛有些驚訝,隨即防備的眼神。非要描述,就是虎視眈眈。

向茗莫名其妙,看什麽?又沒搶他媳婦。

僵持間,笑容滿麵的嚴叔出來,他拍了拍小哥的肩膀,剛還表情嚴肅、凶巴巴的人一秒變臉,特別溫順地退到一邊。

向茗:??

嚴叔看著她:“在的。”他指了指一旁的人,“這是我兒子嚴厲。”

他又替兒子介紹:“這是皎皎。”

向茗了然,視線來回在兩個人臉上遊走。長得是有點像,性格很不像,這脾氣倒是跟齊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嚴厲聞言,一本正經叫:“徐小姐。”

顯然,他是知道她的。

向茗也笑著打了招呼,嚴叔問她怎麽了。

她朝他們展示自己帶的水果,可憐巴巴說:“我來借鍋。”

嚴厲表情裂了,他聽到聲響,回頭看是齊喚拿著水杯到中島台倒水。

隻有嚴叔還是笑眯眯:“家裏沒有鍋?”

向茗更可憐巴巴:“我廚藝不大好,煎牛排把鍋給煎穿了。”

嚴厲又去看齊喚,七分滿的水杯被他握在手裏,他垂眸杵在原地,竟是沒有回房。

“所以,嚴叔,能不能借個鍋給我?”她繼續賣慘。

樓上樓下距離是近,但他們其實沒什麽交集,隻能靠她主動。

不惜自揭糗事。

嚴叔不敢自作主張,詢問地看向一直沒走的齊喚。他沉默地低著頭,像是在思考,又不大像。

嚴厲覺得挺奇怪,嚴叔卻回頭問向茗:“這會兒也晚了,要不留下吃個飯?”他提議。

嚴厲直接驚悚臉。

被向茗捕捉到,她客氣說:“這不大好吧。”

超好啊。

嚴叔衝她笑笑,又去問齊喚。

當了半天機器人的齊喚隻掀了掀眼皮,狀似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嗯。”

聽著沒什麽感情的一個字,足以讓三個人聽清楚。

嚴厲的表情比見了鬼還恐怖。

就這麽敲定,嚴叔給向茗拿拖鞋,嚴厲也主動接過向茗手上的水果。

等向茗換好拖鞋,抬頭找她的攻略對象,隻看到他一個背影,手上是裝了水的水杯。

他回了房。

嚴厲順著她的視線,怔了怔,回過頭,恰好跟嚴叔的目光撞上。

嚴叔手腳麻利,在向茗來之前,本就隻剩個湯還沒好,她才坐了不到十分鍾,嚴叔就說開飯了。

四菜一湯,都是家常菜。

向茗小小的詫異,她還以為齊越這樣的吃得也該精致,就跟她那群瞎講究的發小一樣。

嚴叔飯前告訴齊喚大致菜的位置,又熱情招呼向茗,“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四個人,齊越在主位,嚴叔和嚴厲並排坐,向茗坐他們對麵,“合的,我喜歡吃蝦。”

她先夾了酥皮蝦:“好吃的。”

這麽一抬頭,向茗又看到對麵嚴厲詭異的神色。他先是看看主位的齊越,又看向她,高深莫測的。

又怎麽了?

她也側過頭,齊越一口菜,一口飯,這不吃得挺好?

向茗又舀了碗湯:“嚴叔,您手藝真好。”

向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她後來出國,就更不存在,隻覺得吃飯就該熱熱鬧鬧。於是,她挨個點評,瘋狂給嚴叔吹彩虹屁。

嚴叔被逗得合不攏嘴,隻有齊喚偶爾蹙眉,吃飯效率越發低。

期間,嚴叔也問了向茗的情況,她說一半留一半,“我出生在上海,初中開始就出國。”

“這麽小?家裏不擔心?”

“還好,跟家裏叔伯的哥哥姐姐一起。”向茗笑容僵了一下,轉瞬即逝。

那會兒爸媽忙著學術,即便她不出國,也見不了他們幾次。

嚴叔笑著問:“來南城是旅遊嗎?”

又是個雷,向茗小心答:“算是散心,順便找找工作新方向。”

“皎皎學的什麽專業?”

“編導。”

“這麽厲害?”

“還好還好。”

一個說,一個吹,再角色對換,一頓飯吃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到齊喚放下碗筷,向茗連嚴厲至今沒談過女朋友都知道了。

嚴叔收拾碗筷,向茗幫忙,被他拒絕:“沒關係,讓嚴厲幫我。”

幫忙收拾的嚴厲點點頭,突然看向開了門,準備出去的齊喚。

向茗也瞧見了,跟過去。他剛換好鞋,聽到聲音看她。

兩個人對望。

向茗碰了碰門把手:“齊越,一起散步嗎?小區太大,我一個人害怕。”

作者有話說:

向小姐:嘖,他怎麽知道我一直跟著他,還給我按電梯?

齊老板:嗯?臭得無人能敵。

PS:大家會不會覺得文裏一會兒齊越一會兒齊喚的淩亂?因為在向茗的角度,齊喚是齊越。要是你們覺得看著跳,我盡量用“他”來描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