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向茗聽說新節目準備開錄前就已經被加塞關係戶的時候, 敲門去找容毓。

她入職第五天,隻見過容毓兩麵,一次是例會, 一次是她匯報進度。

今天是第三麵。

“請進。”容毓在忙, 隻抬頭一眼,看到是她,繼續忙手上的工作。

向茗打招呼, 落座, “老師, 我有問題。”

容毓的做事風格是她欣賞的, 有事說事,幹脆利落, 她選擇開門見山簡單說了一遍。

期間, 容毓一直在翻看她的資料,沒有給她一個回應, 直到她說完。

“然後呢?”她看著向茗。

向茗今天一身米色西裝套裝, 走的簡約風, 臉上照例是淡妝,連口紅都很淡。從她入職第一天開始,她就足夠低調,有些出乎容毓的意料之外,但大差不差。

她有心提點:“向茗, 你家裏從商,相信你耳濡目染,應該明白生意場不是非黑即白, 更不止有灰, 可能紅, 也可能黃綠橙。”

言下之意就是要向茗適當低頭彎腰。

向茗聽懂了,不表示她認同,“我可以閉一隻眼睛,隻要不踩我的底線。”

事實上,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隻不過這次加塞實在離譜。競技類節目一上來就號稱包攬前三,有違節目初衷。

容毓笑笑,從櫃子裏拿了一次性紙杯,問:“溫水還是茶?”

向茗主動接過:“不麻煩,我自己來。”她沒有喝水,更沒有喝茶的心思,隻是給她麵子。

容毓沒有勉強,回到辦公桌後,看她不緊不慢倒上溫水,甚至回頭問她,“老師,您要加水嗎?”

“不用。”

“好。”

向茗重新落座,捧著一次性紙杯,“老師,我始終認為積極的人生價值觀應該是節目倡導和引領的方向,而不光是噱頭和金主爸爸的加塞。”她據理力爭。

容毓笑了,重新打量她。她有種骨子裏的正義感,是天然優越環境裏養出來的。寧折不彎,這很好,但也不好。

“向茗,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這樣很容易吃虧?”

“有。”

容毓語重心長:“一個節目從立項到籌備到錄製再到播出,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不受一點委屈,可是,觀眾不會知道你的委屈,讚助商更不會把你的委屈放在心上。我們做節目的最終目的隻是收視率,隻要能達成既定目標,憋屈隻是一時的。”

向茗聞言,沉默幾秒,她喝了口溫水,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收視率未必全然代表節目的價值。”

容毓輕笑,沒說她天真,“一腔孤勇,我欣賞你的態度。”

向茗驚訝,手上沒注意力道,杯子被捏得變了形,容毓抽了紙巾遞給她,“感性上我想支持你的策劃和理念,但理性上並不能。”

“所以?”向茗聽出畫外音。

容毓聳肩:“所以,該你自己想。”

向茗鬆了口氣,麵上露出笑,所以,她該好好思考,用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理性來說服容毓。如果連容毓都說服不了,就別提上頭了。

“謝謝老師。”她喝完水,將水杯丟垃圾桶。

容毓點頭,在她走之前叫住她,“吃飯重要,初心也是。”

向茗回頭:“如果有一天兩者衝突了呢?”

容毓目光看向窗外:“到時你就知道了。”她語氣惆悵。

向茗若有所思,開玩笑說:“那我也許會選擇走人。”

這裏並不是她最終的選擇。

容毓一愣,目光定格在她自信的臉上,幾秒後,她露出笑,什麽都沒說。

向茗離開辦公室,有些事是她的底線,也是她必須爭取的,但顯然,她的組員不可能會貿然支持。

江北宸過來找容毓,遇上她,笑著問:“愁什麽呢?”

他對她一向熱情,大概是做慣了外聯,職業病使然。

向茗衝他笑笑,沒有多說。

她不說,江北宸也有所耳聞,他壓低聲音問:“下午有時間嗎?帶你見兩個金主爸爸。”

向茗詢問的眼神,他卻不肯多說,她想了想,大約明白了,“謝謝。”

江北宸朝她晃了晃文件:“客氣什麽,我也看不慣台裏的某些作風。同個節目,咱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成功把向茗逗笑。

江北宸見好就收:“說好了,午休完就走,時間安排有些緊,晚上估計也得加會兒班。”

向茗想到跟齊喚有約:“行,我沒問題。”

江北宸敲門進容毓辦公室。

向茗低頭給齊喚發微信,工作跟狗男人,當然是工作重要。

齊喚收到向茗微信的時候,正在搭配今天出門的衣服。蘇澤笑他這是待開屏的孔雀,他不置可否。

【今天加班,不知道幾點下班。】

齊喚回她:【不要緊。】

他要回北京一趟,處理上海實驗室的事情,歸期未定,所以,想在走之前見她一麵。

對方沒有回複,大概在忙。

嚴叔敲門:“落皎皎那的襯衫收到了。”

齊喚想起是去農場,他給她捂腳的襯衣。

嚴叔解釋:“之前接到幹洗店電話說是皎皎送洗,留了我的聯係方式,問送到汀蘭水榭還是直接去取。”

最後,他讓幹洗店快遞到上海蘇澤的公寓。

齊喚接過襯衣,奇怪向茗會留嚴叔的聯係方式,但隻是一瞬的驚訝,他猜可能是她要回上海,才留了嚴叔的。這麽一想,他又覺得心頭滾燙,她急匆匆趕回上海,還惦記著他。

“沒有選好穿哪件?”嚴叔調侃。

齊喚抖開手上的襯衣:“就這件。”

嚴叔說“好”,一臉嗑CP的滿足表情。

齊喚進衣帽間換衣服,換完從抽屜裏選表。他表多,從一開始的高奢到限量款,越戴越貴。

他抽出一隻,戴上手腕。

最不顯眼的一隻,卻是他最珍視的一隻正裝表。

“嚴叔,幫我配齊女表。”他指的手上這隻。

嚴叔馬上答應:“我現在就去。”

“嗯。”

齊喚摸上表盤,致臻科技敲鍾上市那天,他跟蘇澤去慶祝,路過商場,他看到展示櫃的表。不貴,三十來萬,原本不會在秘書選購的列表裏,但他看到櫃台邊上的廣告標語。

Reach for the stars.

徒手摘星辰。

齊喚由此停下了腳步,致臻就是他徒手摘下的第一顆星辰。正正好的時機,他買下這塊腕表,是慶祝,也是警示。

聽蘇澤說,送伴侶手表是一輩子陪伴的意思,等處理完跟向家的婚約,他想把這塊意義非凡的同款女表送給她。

齊越電話進來,說上海實驗室的事情。齊喚關上房門,認真聽齊越的建議。

明天回北京後,他還有場硬仗要打。

下午五點半,向茗沒能結束工作,得益今天的會麵,她有了別的思路,如果順利,她確保可以說服容毓。

手機震動,齊喚的消息:【沒有結束?】

向茗隻瞄了一眼,沒功夫回。她讓江北宸先走,自己留在咖啡廳繼續改方案。

溫婧打電話,關於台本策劃有問題要問她,她接起,聽明白後,“我不否認節目有必要的台本台詞,但是,別忘了真實是無論如何演不出來的。”

她又說了幾點建議,三言兩語很精辟,溫婧如獲至寶。

“你還在忙?”她關心問,“跟江哥?”

向茗翻看之前寫的,隔了會兒才回:“沒有,江哥回去了。”

溫婧像是鬆了口氣:“今天周五呀,明天都周末了,該休息了。”

向茗笑笑:“時間緊。”

溫婧說:“好吧,那你記得吃飯。”

手機被向茗隨手一放,她想起被冷落的齊喚:【還在忙,抱歉。】

她今天是真沒時間了。

齊喚秒回,問她:“還在電視台?”

大概怕一條條消息打擾他,他發來這一條後,緊跟著打語音電話:“沒吃飯?”

向茗戴上耳機:“不在電視台,沒吃。”一句話回了兩個問題。

齊喚問她在哪裏,她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竟然讓她等他。

直到掛了電話,向茗還覺得不可思議。怎麽的,真這麽黏糊?在南城那會兒她要個聯係方式,他都隻肯給嚴叔的。

不到半小時,齊喚到了,嚴叔扶著他到向茗對麵。

“來了?”她抬頭瞅一眼,繼續埋首電腦。

齊喚讓嚴叔和嚴厲先去吃飯,不用等他,然後,問向茗:“這麽忙?”

“對啊,都說了我超忙的。”是借口,也不是。

齊喚讓服務生拿菜單,大大方方將自己看不見的事情說了,讓他幫忙報菜單。

向茗聽到聲音,愣了一下,歪頭避過電腦看他。他身上的襯衣眼熟,她不由想起在海邊給她捂腳那件。

臉有點熱,她搖搖頭甩開,大概是他有很多件類似的襯衣,就像灰襯衫一樣。

她目光偏了偏,落在他手腕。他腕上的手表很好看,她認出品牌,不貴,跟之前在電視台遇到時,他戴的差遠了。

齊喚現在能感光,知道她在看自己,他問:“有什麽想吃的?”

他脾氣太好,向茗倒不好陰陽怪氣,“沒什麽胃口。”

“沒胃口也要吃。”齊喚不讚同。

向茗注意到戴口罩的服務生眼睛彎了彎,大概在笑,她有些別扭地接過菜單,隨便點了份套餐,再把菜單還回去,“我好啦。”

齊喚滿意,跟她點了一樣的,又要了杯溫水。

向茗打量他幾眼:“齊老板,你現在不忙了?還是時間管理大師的技能?”她說了跟自己和解,可見到他就忍不住陰陽怪氣。

齊喚隻當她是關心:“忙,明天就走。”

向茗沒興趣,不問了。

齊喚自己說:“本來今天想帶你去吃一家私房菜。”是他第一天到上海,蘇澤點了送到家那家。

他覺得味道還不錯,醃篤鮮特別好吃,確實比嚴叔做得好。

向茗忙,敷衍“嗯”了幾下,齊喚聽出來,喝自己的溫水,不再打擾她。

這個點他其實有個會,但見不到她,他心裏不踏實,所以,他就沒有旁聽,隻讓嚴厲錄音做好重點記錄。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戀愛腦,不過,似乎遇到她就變了。

齊喚看著她的方向,聽鍵盤聲時而急促,時而又安靜。這一次,他確信前兩天是自己想多了,她確實忙,忙到沒時間吃飯。

向茗隻顧著自己的方案,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咖啡碰在她嘴邊許久,因為她專注盯著電腦,忙著單手打著字,許久沒有送到嘴裏。等改完這一小節,她鬆口氣,這才發現端著咖啡杯的手腕都酸了。

咖啡送入嘴裏,涼了,微苦。

她歎氣,放下咖啡杯。今天她喝了三杯咖啡,過量了。

齊喚聽到,問:“怎麽?”

向茗說“沒事”,扭頭看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窗外下起了雨,雨勢挺大。

服務生端著兩份套餐過來,她讓他把咖啡收走,換杯熱水。看到齊喚手邊的玻璃杯,她問:“加熱水嗎?”

他等了她這麽久,她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

齊喚搖頭:“不用。”他用勺子拌鹵肉飯,“忙完了?”

向茗也搖頭,又趕緊說:“沒有,還有的忙了。”

“你之前說的有事其實是節目錄製?”他不帶試探,明晃晃問。

她卻猶豫,不清楚是不是他也知道點什麽,“一半一半。”她無意多說,“節目籌備階段,家裏……確實也有點事。”

忙著跟你解除婚約啊。

齊喚讓她先吃飯,他不習慣吃飯說話。

向茗也不覺得他們現在是能說個不停的關係,她不說,兩個人就悶聲吃飯。

雨勢越來越大,“劈裏啪啦”全砸窗子上,還有幾道閃電閃過。

向茗看窗外,外頭暴雨,白茫茫一片,隻有車燈連著車龍,一時半會兒是走不過了。

“嚴叔跟嚴厲呢?”她沒再叫厲哥,至少他們在南城是幫著他瞞著自己。

尤其嚴厲的撮合這麽明顯,在她看來,就是把她往齊喚的魚塘裏推。

齊喚也聽到雨聲:“咖啡廳沒有地下停車場,他們在附近吃飯。”

向茗“嗯”了一聲,鹵肉飯不大好吃,她吃了兩口就沒再下筷,隻看著他吃。

他動作優雅,一看就是好教養,瞧著是冷了點,但算得上紳士。至少一般人陷入黑暗,不是絕望就是發脾氣,他卻沒有,隻一個人默默適應著,哪怕被誤解LSP,也僅僅淡淡一笑。

誰知道這樣一個稱得上溫柔的人,對感情會這麽渣,小叔到底是哪裏看出來他是個好對象?

向茗越想就越不高興,雨也不停,跟他多待一秒就要冒酸水。

“你回北京是有事?”是跟向小姐有關?

齊喚知無不言:“嗯,家裏有事,主要是公司。”他不知道怎麽說實驗室的事情,隻表態,“之後會暫時將重心放上海。”

哦,重心放上海啊,為了向小姐咯。

向茗嗬嗬嗬,還方便養魚呢。

她合上電腦裝包裏,齊喚聽到拉鏈聲,“回去了?”

“嗯,晚了。”

兩個人到門口,風大雨大,門一開,風裏帶著雨,全噴臉上。

齊喚在跟嚴叔打電話,向茗趕緊關上門。

車龍看不到盡頭,嚴叔開車過來也得堵著。天氣預報說一晚的雨,這雨一時還真停不了。

齊喚問服務生借了傘,隻有一把。

向茗看看天,又瞅他眼睛,咬牙,“等車來了,你先走。”

齊喚卻把傘塞給她,他打開門,在她跟前半蹲,“上來吧。”

他一開門,鞋子上落滿雨。

向茗驚訝,下意識後退,“我怕摔。”她可幹不出欺負人的事。

齊喚扭頭,兩人視線交匯,“我看不見,隻能麻煩你當我的導盲杖。”

向茗:“……”

有客人離開咖啡廳,看到一蹲一站的兩個人堵著門,略不耐煩。

下雨天,大家脾氣都不大好。

向茗隻好往他背上一靠,右手摟住他脖子。

身體忽地騰空,腿彎也被穩穩托住。

“撐傘。”齊喚臉被打濕,提醒道。

向茗這才回神,自動傘“啪”一下打開,撐在兩人頭頂。雨滴瞬間砸在傘麵,“劈劈啪啪”的聲響,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仿佛有回聲。

她單手撐傘,不願意貼他太近,隻好仰著脖子,不一會兒,脖子酸,手也酸。

“小心,慢點。”向茗看到行人匆匆迎麵走來,比自己撞上還急,她手上用力,勒著他脖子,他步子一頓。

等注意到時,她訕訕鬆手。

這一波動作大,她左手撐著的傘一偏,雨水落在發頂、脖子,冰冰涼。

“然後呢?”齊喚解圍。

向茗換右手撐傘,換傘的時候,她身體控製不住前傾,壓在他後背。

心跳打在他背上。

齊喚托著她往上一掂,傘柄打在他臉上,還有她舉傘緊握的手指。

一冷一熱,他心跳漏了一拍。

向茗默默避開,繼續仰著脖子,一點點指路。

雨沒有變小的跡象,她垂下頭,發現他的鞋子踩著水,而他褲管已經濕透。她不敢再看,應該濕的不止褲管。她單手改雙手舉傘,微偏過頭,不經意間看到剛才傘移動,有雨珠從傘沿落到他側臉,很大一顆,順著臉部線條“咻”地落下,在他臉上拐了個彎到脖子。

向茗咽了咽口水,拉長外套袖子,輕輕一碰。雨珠被她袖子吸收,很快一下,就像是不小心碰到的一般。

她低頭觀察,沒看到他表情有任何變化。

呼,要命。

嚴叔堵在半路,他們過去,他過來,正好能遇上。

下雨天唯一要避開的路人也不多,她看著路,不看他。轉彎,路燈拉長的影子換了個麵,她避無可避,直麵親昵相貼的身影。

心跳加速了,沒出息。

向茗握緊傘柄,腦中一會兒是南城的齊越,一會兒又是傳聞裏的齊喚,明顯的割裂感,讓她有些茫然。

他比在南城還要溫柔,那他對向茗是不是也會這麽溫柔?還是更溫柔?

向茗的心裏頭有個小人在蹦迪:“齊老板。”

“嗯。”她的呼吸噴灑在他脖頸,他覺得手上的人越來越重。

向茗舉高傘:“你說過家裏給你介紹過相親,怎麽樣了?”

齊喚想起他為了疏遠她,故意提起過相親。他用相親對象來描述向茗,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

但很快向茗就不是了。

向茗屏息,感覺到他身子一瞬的緊繃。

說啊說啊,最後一次坦白的機會。

她再次舉高傘,等他回答。

“沒有。”齊喚放鬆下來,“她不重要。”他們很快就沒有關係了。

有風吹來,雨水蹭到向茗臉上,冰涼。

齊喚想到她吐槽過的狗皮膏藥相親對象:“你呢,家裏還給你相親?”

“有啊。”向茗將傘偏到自己後背,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過,他也不重要。”

作者有話說:

向未婚妻:你相親對象怎麽樣了?

齊未婚夫:她不重要。(他們馬上就不是了)

齊未婚夫:你呢?

向未婚妻:他啊~也不重要呢!(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