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成婚(一)

從宮中出來後不過幾日,賜婚的旨意也很快降下了。

原本隻有個虛名的南坪伯府,以及名不見經傳的林皎月,成了京中目前最炙手可熱的兩個談資。

“這伯府的三姑娘,究竟美成了什麽樣,居然能叫那閹人冒著大不韙都要娶?”

“嗨,你說大不韙,這是宮裏娘娘親口賜得婚,比你和你婆娘還名正言順呢。”

“誰說這個了!你就說,哪個閹人這般大張旗鼓娶妻了?還娶高門貴女,前幾天,可是貴妃娘娘親自給擬得聘禮,一百零八抬!娶公主也就這架勢了!他哪來的臉……”

另一人嘿喲一笑,壓低了聲音:“那是一般的閹人嗎?若沒他,就沒當今聖上,他哪怕真要娶公主,也娶得。”

義憤填膺的人愣了愣,隨即呆呆地應和:“也是,就是可惜了那姑娘,年紀輕輕,那閹人還不知存了什麽齷齪心思呢,婚事辦得這麽急,再過兩日就要迎娶了。”

“你可惜有什麽用,她不嫁閹人,也輪不到你啊哈哈!”

隨後說得便是些聽不得的糟汙話了。

林閬眼底通紅,恨不得立刻要起身,將隔壁那桌掀翻。

反倒是正處於話題中心的林皎月僵硬著身軀,一把拉住他,將人按回桌旁。

“他們……!”

林閬牙齒硌得吱呀響,氣得眼珠子都似要瞪出來。

林皎月盯著他:“你若沉不住氣,咱們現在就回府,我不替你請師傅了。”

林閬艱難問:“你就不生氣嗎?”

他難以置信,她明明最在意這些,今日竟能忍下。

少女剛才聲音清冽,目光堅定,林閬差點以為她裏子換人了。

林皎月沉默片刻,反問:“氣又如何?”

“打他們一頓出氣!”

“你打得過?”林皎月直接戳破少年最脆弱的自尊心。

林閬的呼吸瞬間滯澀。

林皎月給他倒了杯熱茶,推過去:“哪怕打贏了又怎樣,傳出去,南坪伯府唯一的庶子是個莽夫,而於我,於這樁婚事而言,沒有任何影響。”

林閬接過茶水,聽得眼睛發脹:“可我也不能當個孬種,什麽都不做啊。”

別看平日裏他調皮搗蛋,對胞姐算不上敬重,可她畢竟是他姐姐,是自小護著他,會替他謀劃,替他出頭的姐姐啊。

姐姐如今遭難,哪怕改變不了什麽,但替她出出氣也是好的,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林皎月看著這個弟弟,突然間又有些遲疑。

自己要給他找練武師傅,當真正確嗎?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以林閬的性格,真掌握了武藝,會不會以後惹上的事會更大呢?

林皎月心中難受,可又無能為力,因著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再想不出什麽別的法子來保護他們母子。

前世那一年,重要的人接連喪命,這種重擊,她不能再遭受第二次。

林皎月啞著嗓子開口:“阿閬,人有時候,就是不得不當孬種的。”

林閬一愣。

“我知你覺得委屈,世上很少有人能不委屈,不是所有人都能隨心所欲的,”

她諄諄低喃,“可我也不希望你當一輩子孬種,否則今日也不會帶你來拜師。”

林閬眸中閃過一抹詫異:“姐?”

林皎月撐起個笑:“我這一嫁,還不知道以後是什麽光景,家中隻有你能護著母親,你若是現在一時衝動,將自己耽誤了,你讓母親一個人如何?嫡母會善待她嗎?伯府會體恤一個姨娘嗎?”

林閬啞口,從未想得如此深遠的他,脊背隱隱發汗。

林皎月定定看他:“你今日的隱忍蟄伏,是為了他日能立地而起,一夫當關地護住重要之人,而非逞一時之快,圖一時之好,斷送大好前程,知道嗎?”

林閬紅了眼,有些手足無措:“我,能嗎?”

“你能。”林皎月一口咬定,他不能,還有誰能?

就像自己不嫁顧玄禮,還有什麽辦法?

他們被架在刀尖上,哪怕踩得滿腳是血,也要走下去。

林閬被她鼓舞得鮮血奔湧,重重點了點頭:“好,我能!”

他猛地想起什麽,抬頭盯住林皎月:“姐,你也,你也當一當孬種,別同那閹人鬧起來,你忍著,先忍著。”

少年喉頭哽咽,顫聲道:“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來。”

林皎月抿唇,點頭笑得淚水漣漣。

大婚將至,一切都顯得十分匆忙,大姑娘林妙柔的親事也堪堪定了下來,果真同前世一樣,與宣平侯府結親。

伯府裏眾人嘴上笑著說喜事將近,內裏則不知罵了多少遍死閹人折騰人。

原因無他,大姑娘的親事這遭來不及,但二姑娘是同三姑娘前後腳定親的,為了顯得前頭起碼還有個姐姐成婚了,同寧王府的婚事也打算在同日操辦起來。

兩樁大婚一日舉辦,周氏成了府裏最忙的人,可她的嫡女要去作世子妃,再忙她也喜氣洋洋。

反觀小院中,沈姨娘的啼哭就沒停過。

終歸是沒逃過,她的女兒怎如她一般苦命……不,比她更苦命,要嫁個閹人呢?

而且女兒這些日子似乎比原來更加懂事沉靜了,便越發顯得這樁婚事荒唐!

林皎月這幾日做的事,便隻有不停地又哄又勸,除了母親,更有驚愕痛心的祖父。

林勁鬆險些就要進宮退婚了,還是林皎月跪地拉住了他,忍著淚,口口聲聲笑說著,孫女不委屈,是孫女願意的。

她不傻,雖說是貴妃賜婚,可背後若無聖上首肯,貴妃也不會當這個出頭鳥,祖父貿然前去,不是找不痛快嗎?

而且若是惹惱了顧玄禮,他會不會殺了祖父呢?

她不能拒婚,不能逃婚,甚至連不情願都不能表露。

林皎月將所有的委屈都吞進肚子裏,跪地不起,直勸得祖父老淚縱橫,最後無法,林勁鬆攥著孫女兒的手,啞聲道:“那便還有一個法子,隻是有些委屈你。”

林皎月認真聽著。

“終歸你同你二姐一道出門,”昔日也曾風骨鏗鏘的南坪伯深吸了口氣,

“隻要不是那閹人親自上門,你就,將排場弄得簡單些,別叫人注意,待日後有機會你再回來,祖父拚了老命,也給你將名聲挽回來。”

婚事已成定局,老人家隻想給孫女留些體麵,想著待她日後有機會回來,還能抹去曾嫁給閹人這一遭事。

有些自欺欺人,可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法子了。

林皎月點頭笑道,孫女聽祖父的。

左右周氏也不會給她置辦多少嫁妝,籠統幾個破箱子,隻要不是顧玄禮親自來,就抬著那幾件破物什,跟著她從側門出去,也清清靜靜。

倒是沒想成,陸盼盼竟悄悄派人來給她添了些妝,不算多貴重,但起碼湊足了數,這份突如其來的情意林皎月也記下了。

到了成親當日,果不其然,探路的小廝回來報,城東的督公府一丁點兒動靜都沒,依舊隻有貴妃娘娘派了幾個人來,那些人才不管林皎月要走哪條道,甚至聽聞她要低調出嫁,還求之不得。

沈姨娘又落了淚,低聲咒罵殺千刀的死太監,要娶她女兒還不來接,這是要她女兒上趕著自己進太監的宅子啊!

林皎月趕忙止住母親的話,勉強笑說大喜的日子,母親別哭了,回頭示意喜婆與阿環繼續給自己上妝。

其實這樣更好,林皎月想,顧玄禮不來,自己便少同他相處一路,也少忐忑一路。

鏡子裏的少女麵容明豔卻平和,喜婆絞麵時怕她疼,特意提點了,沒想細繩上臉時,這嬌女竟倒一聲未吭,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皺。

不愧是要嫁給九千歲的姑娘,喜婆心中感歎。

林皎月卻不似喜婆心中所想的看淡,她隻是在回憶前世,那會兒她穿著從錦繡閣趕工定製的華麗喜服,連頭上的鳳冠都精巧仔細,鑲了十八顆拇指蓋大的東珠。

因著她要嫁的是寧王世子,哪怕做妾,以後也能抬成側妃,所以周氏縱使不願,還是替她好好拾掇了,叫她揚眉吐氣,心裏好不快活。

誰知命運就是這般離奇,起初多高興,後麵便有多痛苦。

現如今,林皎月看著鏡中的自己,容姿嬌豔,隻是有些憔悴,但被她勾唇笑笑便能掩飾。

身上的喜服是從庫房裏匆忙挑了塊還湊活的紅布做的,她怕顧玄禮看到之後不滿意,熬了幾晚,在上麵繡了些花鳥,堪堪能入眼,頭上也再無奢華裝飾,唯有一根段貴妃賞的紅珊瑚釵子,能襯一襯喜慶。

林閬站在一旁,紅著眼,攥緊了拳頭一語不發,直到寧王府接親的儀仗響來,他們這屋裏也才被打破了寂靜。

林皎月也要趁這個時候走了。

出門前,林閬叫了一聲阿姐。

林皎月回頭,看見林閬咬緊了牙,唇語輕顫,你等我。

林皎月險些落淚,努力憋回去後笑著衝他點點頭。

晚春怡人,萬物澄明,李長夙一襲紅衣進了南坪伯府,還未至林覓雙的院子,便見到了一身紅嫁衣,孑然邁過長廊的林皎月。

因著顧玄禮沒派人來,她在府中連蓋頭都沒戴,動人心魄的麵龐將周圍群芳一度豔壓。

還是喜婆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在周圍的歡聲擁簇中,將心頭的複雜壓了下去。

而此時的京城遠郊,半麵俊容都被鮮血染紅的顧玄禮深吸了口氣,往眼前已經看不出形狀的屍體上又插了一刀。

從京中匆忙趕來的蕃子勒緊韁繩,匆忙下馬跪報:“督公!京中埋伏好了,就等今晚咱們回去收網了!”

顧玄禮嗯了一聲,將刀又抽回來,帶出幾塊碎肉,看得身後之人眼角直抽抽。

為了徹底拔除廠衛司裏的釘子,他難得忙了起來,身邊的人也跟著他連軸奔襲了半月多。

“可還有其他事了?”他不鹹不淡地又問了句。

蕃子想了想,道:“今日南坪伯府有喜。”

顧玄禮微頓:“哪個?”

蕃子想起自己出城前,匆匆看到的寧王府儀仗,便回:“寧王世子迎娶伯府二姑娘。”

然後沒說其他。

顧玄禮挑眉,還想再問兩句,咱家那未過門的小夫人,今日可順利逃婚了?梅九那邊突然報來新消息,他便忘了這茬。

確實,沒什麽好問的,那丫頭一看就聰明膽大,但凡聰明膽大的,都知道不該往他這兒湊。

作者有話說:

小顧:但凡聰明膽大的,都知道不該往咱家這兒湊

皎皎:那我走?

小顧:回來!小夫人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