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勸說

眼見林皎月被打擊得抬不起頭,林覓雙得意不已。

說到底,二房兩個女兒,自己是嫡女,林皎月憑著這張狐媚的臉幾次三番暗暗別她風頭,終於在成親大事上,落了下乘。

可沒等林覓雙得意多久,屋外出來聲女子的輕聲淡語。

“三妹妹說得不錯,尚未定下的婚事,咱們姑娘家,還是不要掛在嘴邊常說得好。”

林皎月心尖兒一動,抬頭看去。

大房的嫡女、大伯唯一的孩子、她們的長姐林妙柔,端著毫不出錯的姿態,在丫鬟的陪同下慢步走進了屋。

比起潑辣的林覓雙與暗藏心數的自己,這位長姐當真是個端方閨秀,哪怕在府中隻穿著身簡單素雅的月牙長裙,連披帛都未著,依舊像個小仙女一般飄然駕臨。

林覓雙的優越瞬間消了一半,尷尬道:“大姐姐說得是。”

可她想了想,自己又何必氣餒,左右自己的婚事就快下帖子定下了,說就說了,怎麽了?

大姐就是愛作這種端平水的姿態,自己才不想聽她教訓!

於是林覓雙不等兩人再說什麽,板著張臉傲傲地便告辭了,唯剩林皎月似有些反應不及地衝著長姐,露出個笑。

林皎月知道,對方進來時擺出這句話,必然已經在門外聽了一陣了。

那她拐彎抹角的各種小心思,是不是也被局外人旁聽清楚了呢?

就,還挺尷尬的。

誰知林妙柔坐下後,隻叫丫鬟將拎著的食龕擺上來,攤出一個個茶點果子,叫林皎月嚐嚐,卻是沒提剛剛的事了。

林皎月想了想,便也不露怯,依次嚐了幾口軟糯鮮甜的點心。

她有些驚豔:“大姐姐帶的這些果子好好吃。”

林妙柔這才溫柔笑出來:“你喜歡就好,我院中新來了個廚娘,她做這些很擅長,我便想著,你其實也受了驚,便來看望看望。”

林皎月突然想起,前世她落水後,林妙柔也曾來過。

但那時自己滿心都在算計如何裝怪賣慘進寧王府,根本顧不上這位長姐,所以便沒見對方。

想來今日,林覓雙大搖大擺進自己院子,丫鬟們如臨大敵,才沒顧上這位長姐進了屋。

林皎月指尖捏著綴著花瓣和細密糖粉的糯米團子,竟有些無措。

幹巴巴道:“多謝長姐掛念。”

林妙柔輕輕抬起胳膊靠在桌沿邊,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

“我知道你心中難受害怕,但二妹妹說得那些,你也不必太在意,她和寧王府的事雖然八九不離十了,但畢竟她是嫡女,家中促成這親事也理所應當,至於廠衛司那位……都是傳言呢,別被嚇到。”

林皎月笑了下,心頭隱隱感覺到了暖。

林妙柔擔心她還害怕,又道,世家子女婚配,都講究個長幼順序,她連親都沒定,底下的兩個妹妹自然也不會被逼得太急。

長姐是個規矩的人,隻能想到用這種理由來安慰妹妹。

林皎月哪怕知曉,這事其實並非傳言,顧玄禮已經親自來敲打她了,但還是感懷於林妙柔的善意。

“知道了,是妹妹急昏了頭,被姐姐提點過,安心了很多。”她真心實意道。

她吃了太多苦了,如今身邊人待她丁點兒好,她都想溫柔地擁抱入懷,再盡力予以回贈。

但稍作回憶,林皎月的麵色卻微微凝滯。

她想起前世,林妙柔的婚事,再過幾天好似也突然定下了。

莫非正是應了這個說法,如果長女未定親,她們兩個妹妹也不好急著出門?

林皎月懷疑有這個原因在,貴人們都不願意落人口舌,隻是想起那會兒林妙柔要嫁的人,以及後來傳聞中她的遭遇,心情卻有些沉了。

大伯父替長姐尋的夫婿宣平侯世子,是個驕奢**逸,且對屋裏人動手的紈絝子弟。

兩人又說了幾句姑娘家的屋裏話,林妙柔細心察覺三妹妹似乎還有心事,便也直接問了出來。

雖然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卻覺得,這位妹妹似乎與旁人說得有些不同。

她往日與林皎月相處不多,昨日也因身體不適沒有去會場,可今日怎麽看,林皎月都隻是一個溫吞的小姑娘。

林皎月自然不會將自己對林妙柔的擔憂直接告知,而是借口將自己想替林閬找師傅的話拋了出來。

得讓阿閬真學些武藝傍身,還不能叫沈姨娘發現,徒增擔心,對於還是個姑娘家的林皎月來說,確實不是什麽容易活。

“這不難,”林妙柔抿唇笑了笑,“我有認識的朋友兄長便是開武館的,私下定個章程,簡單的傍身功夫可以教教,咱們不告訴沈姨娘。”

林皎月當即笑出來:“那太好了,待阿閬學些皮毛了,我讓他給您打拳看!”

也能在府中,多仔細些家人。

沒想到竟然如此快就落實了一件事,林皎月無比慶幸,隻是大姐姐的婚事先前沒放在心上,如今突然想起,讓她暗自又不安了起來。

這一世,她隻想護好自己的家人,而對自己好的,便是家人。

不過林皎月很快便沒有工夫為大姐姐的事不安了,因為宮中傳旨,請她進宮一趟。

南坪伯府如今除了林茂年在朝中任職,其他人其實早就遠離了朝政,立誌做個風雅的閑散世家,誰料這一道旨,將南坪伯府、將林皎月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女,一下子推到了風口浪尖。

原因無他,前陣子傳得很猛的那個流言,說顧督公喜愛的,就是南坪伯府的這位三姑娘。

“督公可要攔下這相看?”

梅九跟在顧玄禮身後,一邊看他殺人,一邊在簿子上畫正字。

顧玄禮動作未停,卻在血漿迸濺中,抽空回了他一聲笑:“咱家很閑?”

梅九噎了下。

“她膽子大著呢。”

顧玄禮倒是希望文帝能再努把力,將人更早些嚇跑,可惜對方如今翅膀也漸硬,默許了那幫子酸儒借此事來打壓自己,便不會太快打臉,轉頭對個小丫頭如何。

顧玄禮咧了咧唇角,將刀劈進敵人後背,又遊刃有餘地,連衣服帶人皮剜了幾層下來,疼得人吱哇狂叫。

他俯身一把提起對方後頸,像捏貓兒那般輕鬆地對上:“說,你們的領頭是誰,咱家……給你留個命根兒。”

既無人阻攔,林皎月進宮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兒。

周氏端著嫡母的態度,訓斥了一番哭哭啼啼的沈姨娘,又假模假樣地交代了林皎月幾句,林皎月才跟著內宦進了宮。

心中還是有些緊張,前世她雖然進了寧王府,但不受待見,別說進宮了,連出院都是少有的,如今卻因著一個宦官的“喜歡”,得了此般殊榮。

她神色複雜,下意識就朝著在前頭領路的內宦背影看去。

這內宦恐怕身份不低,路過的宮人見到都衝他行禮,林皎月卻覺得,對方背影佝僂,身形瘦小步履虛浮,風一吹都仿佛要倒了。

她忍不住想起顧玄禮,兩次相遇,雖場麵都匆忙,但他給她的印象,卻是乖戾、強大、不容違抗。

宦官也不全都是一個樣的。

這般暈暈乎乎地想著,便被內宦領去了後宮。

原來今日召見她的不是聖上,而是段貴妃,但後位空懸,段貴妃是位份最高的後妃,得她召見,同皇後召見、聖上召見也沒什麽區別。

椒台殿中,林皎月行了禮後,便恭恭敬敬地垂下頭,不敢冒犯那位獨得聖寵的貴妃,隻由著對方問一句,她答一句。

多是問些尋常問題,問答間,林皎月聽著對方聲音輕柔,語氣也十分溫和,自然而然也放鬆了很多。

最後,段貴妃品了口茶,慢慢放下杯盞:“你是個好姑娘,本宮便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林皎月默不作聲地等候著。

“本宮欲將你許給廠衛司顧督公,你可願?”

林皎月知道,前麵的那麽些都是虛的,隻有這句,才是今日來真正要問的。

而且召都召了,這是詢問嗎?

她一個庶女若真有拒絕的權力,上輩子也不至於落到那副田地。

這是敲打,是通知。

她深吸了口氣,雖輕卻堅定地回道:“回娘娘,小女願意。”

要嫁個權勢滔天乖戾無常的宦官,她不願意也得願意,畢竟那人已經當麵提點過自己膽大了。

想起那人側目看她,一雙狹長的鳳目明明噙著笑,卻又冷的叫人害怕,林皎月心想,確實隻有膽子大,才願,才敢嫁他。

殿內安靜,香爐嫋嫋升煙,垂直而上,散作一團,最終消逝。

許久之後,上首的貴妃才默然道了句那便好。

最後,宮裏又賜了些東西,林皎月才被允許離開。

段貴妃看著那道倩影出了殿,放下手中的杯盞,隻身緩步繞去了屏風後麵,一身明黃龍袍的年輕天子已不知坐了多久。

“辛苦愛妃勸說了。”文帝抬眸看她一眼,似無奈笑了笑。

段貴妃跪坐在他身前,輕輕伏在他膝邊搖搖頭:“臣妾不苦,隻怕阿洪不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阿洪,是隻有段貴妃才能稱顧玄禮的小名。

文帝眸中寒光轉瞬即逝:“無妨,隻要林家姑娘願意,將這婚先成了,堵住那幫人的口,顧督公事後待如何,都可從長計議。”

哪怕,顧玄禮新婚當夜便將人虐殺了,起碼明麵上,也是林皎月自己願意的,是她咎由自取。

屆時,攛掇顧玄禮娶妻的朝臣,還有殺人的顧玄禮都理虧,隻有他這個溫和寬宏的皇帝,握住所有人的話柄。

文帝又道:“顧督公這些日子忙得都不見人影,他的親事便交由你督辦,盡快弄好,不必擾他自己了。”

段貴妃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看來這親,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哪怕成婚當日,阿洪殺了那位三姑娘,也起碼能穩固一頭。

作者有話說:

督公:遙想當年,咱家也是個被逼婚的小可憐而已

林皎月:……要點臉吧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