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貴妃

林覓雙被婆母磋磨過, 在王妃的後院跪了小半日,才腰酸背痛的回到自己院中。

她越想越氣,習秋給她倒水時, 溫度沒掌握好, 被她一口噴出來,狠狠將杯子扔到身上。

“蠢貨!倒杯水都不行!”

她氣沒處使,逮著丫鬟便打罵起來。

習秋來了寧王府, 雖作為世子妃的貼身丫鬟, 無人敢對她怎樣, 可到底感覺同在伯府不一樣,

總有人對著她陽奉陰違陰陽怪氣,如今最親近的主子突然都這般待她, 她既委屈又無可奈何, 隻得趕忙說些旁的話分散林覓雙的注意力。

她便同林覓雙說,聽聞世子今日去東珠坊了, 定然是去替夫人挑選首飾去的。

果不其然, 林覓雙麵色好了許多, 也沒什麽心思打罵她了。

林覓雙坐回妝奩前梳妝起來。

她心想,何必與這些人置氣,隻要世子心中有她,那什麽事都不算事!

世子平日裏雖然叫她覺察出有幾分淡泊,可他畢竟是她的夫婿, 大多時候也是溫潤謙和地,在外也會提點維護她,今日又為她挑選首飾, 自己還有什麽可氣的?

她呼了口氣, 開始氣定神閑地給自己塗抹唇脂。

林皎月回到府中, 恰好撞見了顧玄禮似百無聊賴地倚在閣樓闌檻邊。

他今日不出門,便隻隨意搭了件玄色紋銀白邊的廣袖長裳,腰帶未係,漏出同色的裏衫,被抱在懷裏的小珍珠蹭了半身小白毛,發上也未戴烏紗冠,隻用玉冠束著,垂眸逗貓的樣子看起來不再似督公,仿若隻是個矜貴的世家公子。

林皎月下意識便揚起唇角:“督公。”

顧玄禮朝她看來,挑了挑眉:“野回來了?”

“明明是督公準許的,也打過報告了,先回了躺伯府,然後去東珠坊轉了圈。”林皎月小聲反駁,讓阿環先回屋,自己則順著回廊的樓梯繞上閣樓。

顧玄禮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梳理著小珍珠的軟毛,慢悠悠看著她走過來,想,連湊過來套近乎都如此理直氣壯,和懷裏這小畜生如出一轍。

對於自己被拿捏,顧玄禮雖然已經勉強接受,可想想還是覺得有些不高興,便將小珍珠提起來,扔進了林皎月懷裏,讓兩個小混球湊一對。

“哎呀……”

林皎月輕呼一聲,手忙腳亂抱住小祖宗,小珍珠不滿意,衝著顧玄禮蔫蔫地喵了聲,氣勢不足,控訴意味卻很濃,顧玄禮連一個白眼都沒給它。

林皎月戳了戳貓兒,突然皺了皺眉:“督公,小珍珠這幾日是又鬧貓了嗎,怎得這麽沒精打采?”

“咱家又不是公貓,怎會知道。”他靠在闌檻上,滿不在意地回她。

林皎月張了張嘴,竟不知如何反駁。

或許,嗯,哪怕沒了那玩意兒,男子該有的粗心,督公還是不缺的。

林皎月頓時覺得小珍珠跟著督公這麽些年,定然也受了不少委屈,趕忙將貓兒抱得更穩妥些,甚至還坐了下來,輕輕拍拍它,揉揉它軟乎乎的肚子。

春夏相接,閣樓挨著花園,暖風中盡是馨甜花香。

一通揉弄完,林皎月才從小貓咪的柔軟陷阱裏回過神,想起對麵還坐著尊大佛呢,趕忙抬頭去看顧玄禮。

便見顧玄禮也好似隻貓兒似的,懶洋洋耷拉著眼,默默看她指尖逗弄小珍珠,許久沒說話。

林皎月突然發覺,對方今日的臉色,似乎比往日更白。

她指尖微頓:“督公可也是身子不適?”

顧玄禮嗤了她一聲:“夫人關心完愛貓,終於有空看一眼咱家了。”

林皎月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眉頭微皺地更仔細端詳了一陣。

這人平常皮麵就白,不是健康的白,今日更甚,且今日顧玄禮看起來確實十分無精打采,整個人都宛若被籠在一層陰鷙的烏雲中,越顯陰柔慢吞。

林皎月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經意間透露出擔憂:“要請大夫嗎?”

“請什麽,每月都來這麽一遭,沒那麽精貴。”

林皎月愕然:“每月……”

“是啊,”顧玄禮仿若未察地點點頭,“日子差不多也早早就定好了,左右是氣血虛空的症狀,尋常仔細些便夠了,請大夫也沒用。”

越說越離譜,林皎月越聽眼瞪得越大。

他是同女子一樣還會來葵水嗎?

震驚幾乎寫在了臉上,桃花眼都快瞪得渾圓,顧玄禮故作正經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微微傾身,高大身影遮蔽了春光,籠住反應不及的小夫人。

修長手指捏了把桃腮:“夫人想到什麽了,這麽害怕?”

林皎月猛地回神,又羞又氣:“您幹嘛用這種事逗我!”

言罷,才發覺兩人挨得如此近,不由地扼住氣喘呼呼,卻忍不住紅了臉,不甘地小小瞪了瞪顧玄禮。

“咱家逗夫人什麽了,這是實話,你自己想歪還怪回來,真是冤。”

他笑聲輕柔,一如既往地像羽毛拂過心頭,又癢又叫人心慌。

腦海裏又忍不住翻湧起些不能想的畫麵,林皎月匆忙垂下眼,強行岔開話題:“督公無事便好,正好妾身有事還要同督公說。”

顧玄禮手指落空,看了她一眼,沒再繼續逗弄了。

林皎月卻不敢抬頭,她說不清,此刻自己臉上該是什麽表情,可被他碰過的臉頰宛若要燒起來了,下意識覺得,不能叫顧玄禮看到。

她隻硬著頭皮,一板一眼將早上去伯府的聽聞告知了顧玄禮,宣平侯世子意外身死,她雖對長姐說了不是督公所為,卻又擔心旁人非要嫁禍於他。

誰知顧玄禮聽了隻是輕輕笑了笑:“就為這事?”

林皎月啞口:“這,不算大事嗎?明明不是督公做的,我怕會有人嫁禍……”

“咱家頭上的黑鍋也不止這一頂,夫人若怕被連累,那也晚了。”顧玄禮收回視線,心不在焉撐回閣樓的闌檻,看向園中風光。

林皎月確信人不是顧玄禮殺的了,可突然又覺得有些委屈。

她若怕被連累,根本都不會同他說這些,看到聽到什麽,全都藏進心裏,盼著他早點死就行了。

她明明不是這麽想的,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隻是單純盼著他好。

但偏偏這話她說了很多遍,顧玄禮若是聽不進去,再說也無用,反而顯得心虛諂媚。

林皎月被自己憋住了,在東珠坊攢滿的信心,仿佛被根細細的綿針戳漏了氣。

許久沒聽見動靜,顧玄禮又看了回來,卻看到個紅著眼的小夫人膽大包天地悄悄瞪著他,見他看過來,似是驚了一跳,趕忙收回視線,可緊緊繃在膝蓋上的小拳頭卻未鬆開。

那小拳頭他領教過,奮力一擊也能錘得馮坤翻白眼,軟綿綿攥著他襟口時,又柔弱無骨,他的大手伸過去,十分順從就會被他十指相扣摁在軟被間。

沉默片刻,顧玄禮慢吞吞伸手,想去再戳一下——

“督公!”

梅九一聲高亢,將顧玄禮沒碰過去的手叫停。

林皎月抬起頭,隻看到顧玄禮一臉漠然地起身朝閣樓下看去。

梅九喘著粗氣,卻笑哈哈叫道:“剩的那批山匪,位置找清楚了。”

山匪?

林皎月茫然不已,又是什麽事兒?

顧玄禮一點點眯起眼,咧嘴笑道:“倒是懂事,這個時候露頭。”

起初還是副矜貴公子的模樣,不過轉瞬,這人渾身戾氣再現,陰柔氣質也轉為陰鷙殘酷。

見他邁腿要走,林皎月趕忙抱起小珍珠,起身叫了他一聲。

“您這一個月,不用待在府中……休養身體嗎?”

她及時繞了彎,不直問顧玄禮不是被禁足了嗎,料想對方跋扈,不願聽這種話,可她終歸擔憂他違背聖令,再被責罰。

梅九伸著脖子眼巴巴往閣樓上望,闌檻層疊,擋著督公的臉,叫他看不清督公是個什麽反應,卻隻過了半晌,聽督公淡聲道:“那就讓梅九留下來休養吧。”

梅九一愣:“啊?”

林皎月也怔住,等人走了,她才後知後覺,莫非顧玄禮真以為自己在害怕被連累,所以聽到自己的詢問,也覺得是在向他討要庇護?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留下了梅九。

小珍珠在她懷裏不舒服地翻了個麵兒,露出軟乎乎的肚子想讓她揉,林皎月緩緩伸手戳了戳,溫熱柔軟,手感極佳。

若沒猜錯,顧玄禮是將對小珍珠的心思,也用在了自己身上。

吃穿不愁,耐心飼養,隻要自己不伸爪子,不露尖牙,他便什麽都無所謂,至於自己心中究竟怎麽想的,他沒空關心,也不想關心。

意識到這裏,林皎月不知該作何表情,低頭認真看著懶洋洋的小珍珠。

又白又胖,油光水滑,活得很好。

它被大周朝最有權勢的人豢養,還有自己這等妄想討好它主子的人,日日都備著小魚幹等它來吃,而專門負責養小珍珠的人,在府中地位也高於一般奴仆。

真能活成這隻貓兒,已是無數人求之不得的了,林皎月默默地想,自己能有這番殊榮,該開心才是,因著最初的心願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她抱緊了小珍珠,輕輕戳了戳它粉粉的鼻尖。

一日到晚,李長夙也回到了寧王府。

林覓雙自我安撫了大半日,終於等到人回來,當即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來迎接。

李長夙一見她的模樣就忍不住皺起眉。

她唇脂塗得極豔,偏偏整張臉平平無奇,硬上濃妝,簡直像要吃小孩。

可畢竟是自己的夫人,李長夙也不好對著她的妝容指指點點,隻不動聲色與她拉開些距離。

饒是如此,林覓雙仍能聞到對方身上有東珠坊的熏香味兒,她笑容更為燦爛。

可與李長夙攀談了許久,等到李長夙要去同寧王說事,又回來要安歇了,林覓雙都沒瞧見哪怕一顆珠子。

她漸生疑竇,勉強笑問李長夙:“世子今日白天,可是去了東珠坊?”

李長夙一頓,黑暗中突然清聲反問:“何處聽來的?”

“是,是下人……”

李長夙坐起身,借月色讓林覓雙看清他麵色微冷:“此事勿要再提。”

林覓雙何曾見過這樣的李長夙,當即被嚇得淚水盈盈連聲道錯。

李長夙心中煩悶,今日陪聖上相會鎮遠大將軍的女兒陸盼盼,本該隱蔽些,也不知這些女子打聽這作甚!

他又嚴肅告誡了林覓雙幾聲後,再也不想同她說話了,起身便去了書房,徒留下滿臉淚痕的林覓雙攥緊被角,咬牙切齒。

後來她查清,那日去了東珠坊的,還有督公夫人,她的庶妹,林皎月。

顧玄禮這一趟出門沒帶梅九,梅九便日日侯在府中等候林皎月差遣。

便見,看起來年輕的小夫人十分有自製力,沒長輩晨昏定省,卻按時起床,跟著管事出入各個院子庫房,熟絡各處,

中午小憩後,她又跟著孫嬤嬤開始學習算賬管理,

一連數日,比上朝的官員都克勤克勉。

加之快要入夏了,府中要開始裁新衣,林皎月也與管事一道去見了府中常用的繡娘。

看起來越發得心應手。

唯有某日下雨時,林皎月在書房中屢屢分神,算錯了好幾筆。

孫嬤嬤見她好似心中有事,便道今日便休息半日,夫人也需要好好休息。

林皎月尷尬地笑了笑,將筆墨擺放好後走出書房。

阿環恰時冒著雨跑過來:“夫人,小珍珠中午好像又吐了次。”

林皎月蹙起眉頭:“大夫如何說的?”

“說也不似積食,可能是春夏換季,它自己多舔了毛球。”

林皎月歎了口氣,叫阿環稍後將小珍珠再抱過來,她這些日子心中不安,每日都握梳子親手細致地替它梳毛發,可不知為何還是沒見好。

走出屋,才發覺今日雨下得頗大,雨水又被熏了午後的熱氣,溫熱地濺在身上,又悶又潮。

忽而門房傳話,貴妃娘娘聽聞小珍珠近來沒精神,特意遣人送了根孔雀毛編成的逗貓棒來。

天上雷聲轟轟,順道的梅九從外麵回來,手裏正甩著那根漂亮的小短棒。

京中大雨,而相隔不遠幾裏的郊外荒山裏,鮮血混進雨水,仿若蔽著潑天血幕。

山匪頭目咳血怒吼:“七年了……你怎麽還不肯放過我們!”

顧玄禮提著刀,饒有趣味地看著頭目被他斬斷雙手雙足,在地上像條狗似的扭曲掙紮:“原來都七年了,多謝提醒。”

“我七年前便同你說了,坑害段尚書的是安王!我們不過拿錢辦事,你為何緊追不放,像貓捉老鼠般戲虐我等!”

顧玄禮哈哈笑了幾聲,陰柔殘酷的聲音透過雨幕,仿若要紮進對方腦海。

“安王已經被咱家宰了,可咱家這裏心啊,還是不痛快,隻能慢慢慢慢,將諸位一一殺個幹淨,才能安定。”

一聲咱家,叫山匪頭目終於明白過來,目眥欲裂:“你是顧玄禮?”

他好似終於明白過來什麽,也知道自己逃不過今日了,便豁出去似的,怒極反笑:“好好好!原來你就是那個禽獸不如的狗閹賊!”

顧玄禮身後的蕃子聞言震怒,就要拔刀將這人腦袋直接砍了,卻見顧玄禮嘴角的笑咧得更大:“哦?”

這是要聽對方說完。

山賊頭目獰笑:“不痛快就對了!你成了閹人,娶不了尚書女兒了,眼睜睜看著她當貴妃,隻能跪在她身後服侍,你當然不痛快!”

他渾身**,可既然知道了對方身份,自然也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撐著他要說完最尖銳的話。

他像個惡鬼似的盯著顧玄禮,字字咳血:“狗閹賊,你要殺便殺,殺了我你也長不出那玩意兒,還作這番功績,給你的貴妃娘娘邀寵去,你就等著她再賞你舔一舔她的腳板底吧哈哈哈哈哈!”

獰笑聲一遍遍回**在山頂上。

蕃子們各個垂目,誰都不敢在這潑天雨幕中出聲,怕觸了督公的黴頭。

還是顧玄禮最後聽得沒意思,親自拔刀砍了這蠢貨的腦袋。

砍完了,他還要罵一聲:“蠢東西。”

這些人總是自作聰明,以為自己當了太監,就定要在旁的地方再作出什麽來證明。

他哪是為了邀寵?

他就是實話實說,要將自己看不順眼的人,一一殺個幹淨。

一夜雨停。

林皎月難得向管事和孫嬤嬤又告了一天假,遣人去伯府約上沈姨娘一道去了玉佛寺,阿環和梅九自然跟在其後。

阿環本還納悶呢,她們家夫人從來不信佛不拜佛,怎得突然要去廟裏呢。

她跟在馬車旁,悄悄問梅九。

梅九摸了摸鼻子,笑道:“那當了夫人的,和姑娘家相比,肩上的責任自然不一樣嘛。”

阿環滿臉狐疑,梅九一臉你信我,可他也忍不住想,夫人真是多此一舉。

昨日他順手來送個東西,夫人也似隨意問他一聲,督公是不是又去殺人了。

他就誠實點了個頭,也沒說旁的,誰知道夫人今日就要來燒香拜佛了呢?

督公哪是佛能度的,督公肯定得下十八層地獄啊,充其量隻有地藏王來。

馬車裏,沈姨娘也是這麽好奇的,可林皎月不會說太多,免得嚇著母親,隻道來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家人。

沈姨娘便笑了出來,輕輕拉住林皎月的手:

“自從那日你回門,督公跟著一道過來了,夫人便不敢再對為娘如何了,你祖父這些日子情況也好了不少,其實咱們家這樣就已經夠好了,隻要閬哥兒日後也平平安安,為娘就很知足了。”

林皎月抿了抿唇,輕聲道:“月兒也覺得這樣很好,可這樣的好日子終歸來之不易,去廟裏求求佛祖繼續保佑也無事。”

“那倒是,這好日子……”

都是靠著督公來的啊,沈姨娘想到這茬,突然就有些啞了炮兒,不知再該說些什麽。

到了玉佛寺,林皎月與母親隻恭恭敬敬地順著山路往上,到了廟中,也如旁的信眾一般誠心請香祭拜。

前些日子是浴佛節,為了恭祝佛祖華誕,寺裏也應景辦了盛會,不少從外地來朝拜的香客沒趕上當日,近來絡繹到達,故而今日廟中還是香火鼎盛,人聲沸騰。

沈姨娘見女兒正虔心求拜,猶豫片刻,同她打了聲招呼,先去了後麵。

她記著,這玉佛寺後麵有尊送子觀音。

雖說,雖說督公那方麵想必是不成的,但送子嘛,畢竟也有個流程,先求菩薩保佑保佑她的月兒,流程雖有缺憾,但得溫柔和諧!

她是個沒什麽本事的女子,也不通曉大義,不像旁的男子一般唾棄什麽權宦,她隻知道,她們這一房如今的好日子都是督公帶來的,自己的女兒如今是督公的夫人,她自是期盼著女兒與女婿能好好的,旁的一概不論。

林皎月倒是不知母親已經發散到了這個程度,她求得很普通,一求家人健康,免於意外傷病,二求自己這一世不再重蹈覆轍,能得善終,三求……

她頓了頓,想起前世,顧玄禮起碼這一年內是平平安安的,那還有什麽好求的。

再往一年後看,她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呢。

她收斂心神,口中喃喃,三求小珍珠快些好起來。

許完三個願望,她又在心裏補了一句,信女不敢太貪心,信女自己也定會好好努力,達成所願的。

她輕輕磕頭,珍而鄭重。

到了中午,幾人留在齋堂吃午飯。

玉佛寺的齋飯在京中很出了名,可惜母女倆之前也沒來過,便趁著這次一道去嚐嚐,連帶著下人們也都得了空,一道去沾沾佛氣。

新鮮又美味的食物很容易給人帶來歡樂,一頓飽腹後,林皎月臉上的笑也多起來,沈姨娘見狀便提議帶著阿環再去買些易攜帶的齋菜回來,叫她們也帶回去品嚐。

阿環忙道她一個人去便可,沈姨娘拍了她一把:“傻丫頭,這廟裏可不興什麽尊卑,我這個當娘的心意若是佛祖記上了,給月兒福氣才好呢!”

林皎月失笑,便由著母親去表現,隻叫她們仔細腳下,別被擠了,又提醒她們記得給閬哥兒也買些。

本還想著讓隔壁幾桌的梅九也去護著,畢竟人多,可一想到母親膽子小,今日好幾次看見梅九都有些小心翼翼,便算了。

少了母親與阿環閑談,齋堂這一隅也靜下不少。

好巧不巧,鄰桌坐著的幾人,一路指點江山,此刻恰聊到了那染指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奸宦顧玄禮。

正要飲清茶的林皎月頓住了手。

“宣平侯世子也敢殺?九千歲這也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那可是真權貴啊!”

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輕哼一聲:“三姓家奴,有何不敢?他第二任主子安王,便是被他親手扳倒砍了的!”

有些外地來的香客聽聞後,又驚又奇,忍不住求著這年輕男子展開說說。

年輕男子便略顯得意地顯擺起來,隻道顧玄禮最初不過是前禮部尚書段啟河家的一個失孤遠親,來了府裏給公子段爍作伴讀。

可誰知段尚書途徑安王治下時遭了難,顧玄禮見尚書府落敗,轉頭便投了安王麾下。

要不說狼子野心,顧玄禮自小便黑心,扮苦肉計臥薪嚐膽,不知又從何處攛掇了證據,幾年後指認安王有反心,借著這遭殺王安,才助了當今聖上繼位,搖身一變,成了人人望而褪色的督公九千歲。

“所以說,隻要臉皮夠厚心夠狠,為了往上爬,什麽人不敢殺?宣平侯世子,恐怕又是個撞上他刀口的可憐蛋喲。”

年輕男子嘖嘖搖頭,一副唾棄模樣,眾人嘩然。

隨即,這些好聽秘辛的人湊到一塊,更聊起這九千歲的更多逸聞,竟有甚者,言之鑿鑿對方如此囂張,便是因為同宮中盛寵的段貴妃有貓膩。

同給聖上吹枕邊風的人有一腿,那閹賊還有什麽可忌憚的?

聊著聊著,話題便朝著不可高語的方向去了,梅九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十分有意思,許多連他都不知道的事兒,這些人也編得出。

可不等他再多聽幾段,一聲重重的擲杯聲響在這群人旁邊。

穿著素雅,模樣卻嬌豔的林皎月冷著臉,對著這麽些神色各異的男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佛門清淨之地,諸位還請注意言辭。”

被圍在中間的年輕男子最先反應過來,雖然這女子說得也不無道理,他卻也不願當眾被指責,忙道:

“夫人見諒,我們言辭雖激烈,但針砭得確是實打實的惡人,在此等佛門之地,想必佛祖也會寬恕的。”

旁人也趕忙附和,就是就是,他們也沒說錯,佛祖若真聽見了,不會怪罪,反而還會降罪那個閹賊呢!

林皎月強忍著胸膛的起伏,一字一頓:“口若懸河,卻是信口雌黃!”

“夫人是說在下胡言亂語?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呢?”年輕男子當即便不樂意地看著她。

林皎月握緊袖中的拳頭,飛快看了眼梅九正在旁邊看著,心中稍稍鎮定了點。

她瞪著對方,嬌嗔模樣少不得叫一些看客眼中懷了絲別的意味。

可她接下去說的話,卻叫整個齋堂都清寂無聲——

“我不用證明,因我是顧督公的夫人,我說你說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南坪伯府的三姑娘嫁與九千歲,京中的好事者幾乎無人不知,略微一打聽,想瞞也瞞不住,而對這些外來者,林皎月不介意親口告訴他們。

最初的怔愣後,那年輕男子臉上一閃而過驚愕,當著曾經自誇過的眾人,他怎甘被一個女子堵啞了炮。

但沒等他再開口質問,穿著素雅,麵若桃李的小夫人腰背挺得筆直:“妄議朝廷命官,梅掌班,你說該當何罪?”

梅九看戲看得好好,突然被問了嘴,下意識起身便答:“杖責十。”

“好,杖責十,諸位可聽清了?若再有人妄議督公,今日本夫人便當著佛祖的麵,來施這一道國法!”

若說起初還有人覺得,這位嬌嬌軟軟的小夫人是在胡扯八道,可梅九開了口,見過他臉的人自然認出,這確是督公身邊常跟的那位廠衛司掌班!

一時間,齋堂轟然。

有目光躲閃趕忙說著不關己事的,有匆匆忙忙攜家眷離開的,更有去拉那年輕男子,讓他快住口別說了的!

誰知對方也有血性,甩開要勸阻之人,難以置信瞪向林皎月。

他原本隻當林皎月這等女子也就隨口辯駁幾句,沒想對方如此驕橫,不僅當眾打他的臉,還以督公夫人的勢頭壓他。

尋常百姓都道,九千歲為了夫人嗆嶽母搶嫁妝,可但凡多了解的人都知,這不過是閹人作出來給人看的,全是為了自己罷了。

他怎麽都不信,一個閹人的夫人,還真能受寵,還真當自己是碟菜了!

他當即起身:“夫人既然自報身份,那在下也想問一句,您仗著督公夫人的身份,指責在下信口雌黃,難道您就不是故作正直,粉飾太平了嗎?”

雖然恥於揪著女子的身份說事,可督公夫人的身份放在這,就是她的原罪!

那小夫人想必也通曉這個道理,一雙明澈的桃花眼微動,沉默片刻。

可不過須臾,對方抬起眼,紅唇啟張:

“我需要粉飾什麽太平?督公是何人,是我粉飾幾句便能改變的?若是傳聞中和貴妃有私情、又殺宣平侯世子的是旁的大人,諸位可還敢如此議論?”

林皎月身軀筆挺,目光灼灼,“我不過求個問心無愧。”

對方啞口,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確,確是如此,旁的大人沒有九千歲這般名聲汙穢,但凡編排些什麽,立馬就會給自己引火上身,

可九千歲名聲之差,多一件少一件罪責,隻要不舞到他眼前,幾乎沒差,而這位夫人哪怕平複了一兩件事,也無法給九千歲洗清什麽。

但這樣一來,不就順著對方的意思,證明自己先前所言皆是胡謅了嗎!

他梗著脖子沉聲喝問:“夫人問心無愧,難道就肯定,督公不曾對您說謊,不曾隱瞞於你?”

林皎月微頓,隨即輕輕眨了眨眼那雙睫羽卷翹的桃花眸:“我肯定。”

眾人啞口,就連梅九都微微訝異地瞪大眼,隨即他笑起來,像聽到了什麽超出預料卻十分有趣的答案。

林皎月又道:“並且我也肯定,公子不到黃河心不死,今日若不真給你些教訓,便是視我國法為無物。”

“梅掌班。”

梅九被叫回神:“屬下在!”

“去請寺中護衛借一根木杖,十大板,不要多也不要少。”

對方猛地一震:“你!”

“公子若想被責罰更重,大可再辱罵我一頓,想必妄議命官家眷,還能加碼。”林皎月撐著氣勢,定定地看著對方。

梅九本想說何必這麽麻煩,待下山後隨意找個機會將人宰了不就行了,可隨即一怔,苦惱於自己同督公待久了,習慣竟然變得這麽大,還是夫人的提議更好。

這樣,旁人也會知道,夫人是個知禮守矩的,她嫁了督公,卻不會仗著督公的勢隨意欺壓百姓,她亦有自己的準則,不會叫人隨意譏諷羞辱,誣賴督公也不成。

氣魄!

十大板,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梅九甚至連重力都不曾用,隻斟酌了下尋常府衙裏小吏的力道,力求給這口無遮攔的書生一個地道的府衙體驗。

那年輕男子痛得嗷嗷大呼,什麽風度矜持都顧不上了。

痛是其次,最重的卻好似打在了他的臉上,原先那些聽他高談闊論的眾人也漸漸反應過來,看來,先前說得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兒,還真說不定呢……

梅九心想,要真傲骨不屈,被夫人這般打臉,等同於向所有人告知他在扯謊,結束回家幹脆一根繩子吊死自己得了。

沈姨娘與阿環回來後,雖然驚詫齋堂怎麽空了,但也沒多好奇詢問,隻高高興興與林皎月說,剛剛她們買齋飯時,順道瞧見解簽的,便替她求了一卦,卦象解析出來,說她定然生活和美,與夫婿白頭偕老。

林皎月聞言微怔,隨即笑著點點頭。

白頭偕老。

不知怎的,剛剛對著外人還能堅定說督公不曾殺馮坤,與段貴妃也沒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此刻,她忽而不那麽確定了。

馮坤之死不是督公所為,可段貴妃之事,想想或許不盡然,林皎月之所以敢那麽大放豪言,全是憑著自己對督公的猜測了解。

他不像諂媚之人,所以應當,也不會如外人所說那般吧……

可若督公真與段貴妃關係非同尋常,自己又能如何呢?

今日所為,是她知道督公不會在意尋常人的看法,便也不會計較自己替他出麵辯駁,可自己對外如何鏗鏘不屈,對督公能有什麽脾氣?

不說自己心中怎麽想,但說如今的自己都得依附於督公,還能因這種事對他不滿嗎?

不能呀,林皎月勉強撐起不出錯的笑,告訴自己,就當一切都不知情好了。

回去的路上,沈姨娘見林皎月興致懨懨,以為是一日疲勞加身,便也不再多問其他事宜,隻與她輕聲慢語聊了些夫妻相處之道。

什麽男女相處也重在個平衡,一味討好不成,一味強勢也不成,要拉拉扯扯,你來我往,

又說林皎月向來聰明,可嘴上表達始終不夠,得做點什麽讓督公能看得見感受得到的,哪怕熬個補藥補湯也行呀,

諸如此類。

林皎月下山後身子便有些不適,迷迷糊糊地隻聽進了這麽多,沈姨娘見她都快睡著了,無奈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別嫌為娘話多,這些小事看來不值一提,可尋常人過日子,柴米油鹽一輩子,哪樣不是小事呢,督公再……那也是人呀。”

林皎月笑著點點頭,附和道:“知道啦,母親說得月兒回去就照辦~”

沈姨娘這才悠然放下心來。

臨別之際,林皎月想到前世,又囑托母親近來看管好阿閬,讓他不要與人爭執,若出了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就遣人來督公府送信,她會去料看,沈姨娘言道自然。

待回了府,略掃一眼便知,督公今日仍沒回來。

因著督公府的下人們平日裏雖也規矩,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比較輕鬆閑適,隻有督公在時,才會顯得嚴肅沉默,林皎月住進來許久,早就暗暗發現了這類小差別。

此刻,她忽而輕輕笑了出來。

之前心中還總期盼督公長久在府裏,好叫她多接近討好,可今日也不知怎得,突然鬆了口氣,覺得督公不在也好,否則自己心中藏著許多事,定討好得不倫不類。

她也想靜一靜,好好想清楚,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梅九見府內無事,同林皎月打了聲報告,去忙活旁的事去了。

他算是督公的近衛,同督公一樣也經常有許多神神秘秘的事去做,林皎月從來不多問,微笑著點點頭,想著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她吩咐阿環把帶回來的齋菜分發下去,讓府中親近的下人也跟著沾沾佛氣,不料沒歇一會兒,外頭來了個旁的院的下人,神色有些不安地請她過去一趟。

林皎月認得,這是負責照顧小珍珠的幾個丫頭之一,叫照雪。

心頭頓時緊了緊,林皎月腦海中似有根弦繃得發疼。

阿環從外頭回來,見狀趕忙跑過去虛扶了她一把:“夫人可是累了?”

那叫照雪的小丫頭聞言露出抹惘然,想說什麽,可見林皎月的模樣,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得緊緊抿起唇,低下頭去。

就好似,她想請主母去看得是什麽殘酷的東西,可主母如今模樣,反叫她開不了口了。

林皎月眉頭微蹙,輕輕搖頭,讓照雪帶路。

阿環心疼不已,隻得多給林皎月拿了件薄鬥篷披上。

到了地方,才知,真是小珍珠出事兒了。

“夫人饒命!奴婢隻當這貓兒是段貴妃送與督公的,出丁點兒紕漏就能連累的照雪被罰,真沒想過隻是喂些葡萄,竟會嚴重至此!”

丫鬟跪地匍到林皎月腳邊,驚惶淒慘地哭求著。

作者有話說:

度娘上搜來的:“關於貓,一般來說,每1kg體重攝取10g生葡萄就會引起中毒症狀,有說法推測致死量為每1kg體重30g。而每粒巨峰葡萄的重量為15~20g左右,因此,如果是體重4kg的貓,4粒巨峰就有引起中毒症狀的危險!”

大家養小貓咪一定要小心注意!

無助可憐但能吃的小珍珠:MMP!

擔心大家心裏不舒服,還是先說明下,小顧雖然很狗且太監但是守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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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萬更把我榨幹,明天的更新就不淩晨啦,明晚咱們晚上11點見,6K字繼續榨一榨,感謝小可愛們茲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