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夫君

少女的手是柔軟的, 搭到她的腕間,還能觸及到跳動的脈搏,如她整個人一般, 鮮活, 熱烈。

顧玄禮恍惚間有了要被灼傷的錯覺,若非林皎月身上的氣息與他格外相近,或許早在對方握住他的一瞬, 他就伸手將她脖子勒斷了。

而眼下, 他僅僅是肌肉習慣一般, 將人拉進自己身周, 似脅迫,似威懾, 卻終沒再做更危險的舉動。

出乎意料的是, 剛剛還咬牙切齒掐著馮坤的小夫人,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地被他帶入懷中, 隻在顧玄禮冰冷的手攀上她頸脖的一瞬, 懵懂地抬起了濕潤的眼, 雨打桃花,又紅又嬌。

她也中了藥。

偏殿中的熏香還在幽幽燃著,梅九兀得聞見,立刻上前將香爐摔碎,狠狠剁滅了火星。

顧玄禮氣笑了出來:“林皎月, 你倒是好本事。”

女子中了這藥,雖說不至於像男子氣血上腦神智全無,可終歸會身子乏力思想也變遲鈍。

她倒好, 本就年紀小小,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卻將馮坤這種紈絝快要打死了,轉過頭還嬌滴滴地衝著自己撒嬌!

林皎月似乎沒聽懂他在誇什麽,反覺得他貼在自己頸脖上的手冰冰涼的十分舒服,便想也沒想,微微歪過頭,輕輕蹭了蹭。

顧玄禮眼底瞬間一片暗潮洶湧。

可到底沒給顧玄禮幫她殺人的時間,一聲尖叫打破了寂靜。

春老宴來的都是京中貴人,午休大多被安置在偏殿這處,但總有些人沒有午休的習慣,想趁著空隙,好好觀賞一番瑞王府景致。

好巧不巧,有人繞過花園小徑,抬眼便見到這地獄般的場景。

林皎月被叫聲驚得一抖,下意識伸出手臂,緊緊摟住了顧玄禮的腰。

“不殺了不殺了,督公帶妾身走吧!”

她險些哭出來,艱難地維持著清醒,可效果漸微,此時兩人貼著,腦海中也漸漸隻記得在宮裏見到別的宦官時,心中想著,顧玄禮果然有些不同,他的腰,好結實啊……

顧玄禮下頜繃得緊緊,眼見殿外聽到動靜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他伸手,一把撈起越發肆無忌憚的林皎月,趁著還無人見到她,轉身便走。

“督公!您不管了?”梅九愕然看著顧玄禮的背影。

顧玄禮連個氣兒都沒回他。

阿環哭哭啼啼地被找回來之前,都已經打算去跪地求林覓雙救她家夫人了,因著她與大姑娘實在想不到,除了寧王府,還有誰能攔得住那混賬馮坤,誰能救得了她家夫人。

可沒想到,被廠衛司的人尋回,阿環錯愕地掀開車簾,剛叫出口的夫人被卡在喉嚨眼,愕然便見她家夫人正縮在督公懷裏……睡得香甜。

除卻林皎月的臉上還有幾分不同尋常的緋紅,看不出一絲異樣,而膽大包天的夫人,竟連睡著,都還緊緊摟著督公!

督公倒是神色莫測,隻在阿環掀開車簾後,輕飄飄抬了一眼。

阿環隻覺得脊背一寒,趕忙垂下頭退到車外!

可也不知怎的,明明督公更可怕,但她卻覺得,夫人在督公身邊,比在任何人身邊都更安心平靜。

真好,阿環忍不住悄悄揉了把眼,夫人沒事,被督公抱著……抱著督公也算,已經很好了!

殊不知,身後的瑞王府裏,早已亂作一團。

九千歲殺人不是尋常事,可偏偏今日殺的,許是瑞王悉心養了良久的一批死士。

那群人未穿家仆服飾,各個黑布皂衣,看起來麵目無奇,丟在人群裏都找不到號,可被顧玄禮挑出來殺了後,眾人才看出其中門道——

這些人各個身姿高大健碩,暴露在人前的時候,衣物損毀嚴重,恰好看出肌肉僨張,無一不指正了這些人的身份微妙。

眾所周知,先惠帝明令禁止皇親私養超具規模的私兵,特別如瑞王和寧王這種親王,身份敏感,更值忌憚。

瑞王氣得哆嗦,又不敢明麵上大罵閹人壞他好事,更何況,最要命的不僅如此。

瑞王世子妃失魂落魄地攥著世子的衣擺,失心瘋般又哭又叫:“殿下,妾身還是清白的,是清白的!”

可這般失態,哪怕是清白的,又有多少人會信呢?

瑞王妃有心將此處清場,奈何寧王府的世子與世子妃也一道來了,那林覓雙不知是不是特意存了壞心思,竟還帶了一大波人來!

“究竟出什麽事了,都是自家姐妹,王妃不要見外……”

林覓雙嘴上說著光冕堂皇的話,情真意切地穿過瑞王府,看熱鬧的人群更是魚貫而入,下人不敢阻攔貴人,眼前的煉獄便硬生生呈現人前。

林覓雙揚起的唇角一僵:“嫂嫂!?”

那衣衫不整滿臉淚痕的人,怎麽不是林皎月!?

世子妃隱約聽見了林覓雙的聲音,羞憤與惶然更甚,尖叫著要將自己身子藏起來,反卻弄得越發狼狽。

李長夙的眉頭立刻皺緊,在場的其他男賓也意識到此事不同尋常,紛紛挪開眼往後退步,動靜稍小,卻又聽到偏殿內傳來一聲微弱的痛呼。

宣平侯府的人聽聞,頓時魂飛魄散:“世子!世子您怎麽了!”

不顧瑞王府的人阻攔,宣平侯府的人衝進偏殿,頓時哭爹喊娘。

瑞王額角青筋彈跳個不停,眼見馮坤被抬出來時,眼眶血肉翻邊,異常駭人,半張臉也被鮮血染紅,伸著手胡亂指著在場的婦人:“賤人!賤人!你先勾引的本世子!”

原本還不信世子妃同家中死士有沾染的瑞王世子,登時睜大了眼:“放肆!你在說什麽!”

馮坤還在罵:“裝什麽清高,裝什麽尊貴,朝本世子賣弄**之後不好好抬著腰,竟還敢傷本世子,還敢叫人!”

他神智不清,正氣血上湧,加之被砸傷了腦子,根本不看攔著自己的是什麽人,也不知道自己罵得是什麽人。

但明眼人聽來,再對比剛剛瑞王世子妃的模樣,腦袋都轟隆作響,想著,今日的事兒可真是鬧大了。

莫非是世子妃勾引得宣平侯世子,結果反了水,呼喚府中死士前來坑害對方?

可為何要反水呢,莫非是瑞王府對付寧王府的小計策?有不少人知曉,宣平侯府是寧王府那一派的。

瑞王額角冷汗沁出,為了不暴露自己私養死士的事,隻能硬著頭皮任外人低聲議論他兒媳的事。

可外人又想不通,先前離開的督公,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撞破了私情?平定了內鬥?

不論如何,不論瑞王世子妃後麵如何給自己開脫,她這名聲是徹底壞了,而不論宣平侯府原本勢力多昌盛,在瑞王府家宴上鬧出這一通,也少不得受到懲處。

瑞王世子胸膛重重起伏好幾下,原本都要伸手將自己的世子妃扶起來了,聽了馮坤的叫罵後,差點踉蹌栽倒。

“世子!”

下人們趕忙扶住他,瑞王妃見狀也搖搖欲墜,強撐著口氣,命人趕忙把世子和世子妃送回後院。

雖未明說,卻是在隱隱告誡眾人,不要再看熱鬧了!

林覓雙與眾人一般息聲,眼睜睜看著瑞王世子妃渾渾噩噩地被強行帶走,

對方珠釵落地,烏發散亂,雖說同為女子,看得清她破碎的衣料下,肌膚如雪,並不像受過什麽羞辱,可同在場那麽多男子,還有宣平侯世子這種紈絝,甚至還有個九千歲,他們想必都看過她的身子了吧?

她再清白,又有誰在意呢?

在外人眼裏,哪怕她衣服的邊兒都沒皺一皺,隻要牽扯進去了,名聲就是毀了。

林覓雙沒忍住掩唇笑了出來。

讓你高高在上,讓你頤指氣使,雖說今日倒黴的不是她那個庶妹,可平日裏總是壓她一頭的堂嫂倒了黴,她卻是更高興!

林皎月畢竟隻是個沒有背景的庶女,要對付早晚能對付,但今日之後,這位堂嫂還是不是瑞王世子妃,就難說了呀。

鬧劇這般勉強收場,各家貴人們也都驚歎不已,李長夙從偏殿饒了一圈回來,見到的便是林覓雙幸災樂禍的眼神。

他眉頭微微沉了沉,但顧忌在外,隻輕聲提點道:“注意儀態。”

雖說他也樂見瑞王府鬧笑話,可畢竟還在對方府中,且今日之事牽扯了宣平侯府,宣平侯府效忠他們家,後續少不得又帶來諸多麻煩。

林覓雙趕忙斂容:“是妾身失態了,世子見諒。”

李長夙沒有回聲,隻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問:“你午食之後空閑了些時候,是去何處了?”

林覓雙眼眸一縮,隨即柔柔弱弱地看他:“午膳時被督公嚇著了,所以飯後約了個好友一道出去散散心,透透氣,世子若是不喜,下次妾身絕不私自外出。”

聞言,李長夙也不再說什麽,隻點點頭,淡聲道下次在旁人府邸,不要再隨意走動了。

還有句話沒說,若是今日被扯進這些男子中的是她,她吃的苦頭定會更大。

林覓雙沒聽出對方話中冷意,隻幸災樂禍,悄悄鬆了口氣。

其實她騙了世子,今日午膳後,她發現阿環去見了馮坤,約對方見麵,便故意將消息走漏給了瑞王世子妃,想讓二人狗咬狗來著。

可這消息說到底是自己“不小心”聽到又說出去的,怪誰也怪不得她,要怪,隻能怪林皎月自己不守婦道,私自勾搭馮珅,又怪瑞王世子妃不夠聰明,被人反擺一道!

而另一頭,不守婦道的督公夫人,在馬車晃晃悠悠停下之際,也終於被晃醒過來了。

顧玄禮懨懨看了睡眼惺忪的小夫人一眼,剛要抬手再點她半個時辰的睡穴,忽被一雙玉臂纏上脖子。

幸而林皎月今日一身簡素,發上也沒別的裝飾,隻有一身柔滑倚上了督公體溫略低的身子。

小夫人被藥撩得迷迷糊糊,憑本能湊過來嘟囔著:“涼,抱。”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對懷中小夫人的殺意,經過這麽多次都沒凝結,顧玄禮這次除了啞然,自然也不至於再起殺心。

他看了眼自己懷中這真正的黃花大閨女,涼颼颼笑了笑,一把將人抱起,起身下了馬車。

嘖,看著小小一隻,捧在手上倒也沉沉。

顧玄禮突然就想起那日清早,她蹲在花園裏逗弄小珍珠時,被壓得服帖的裙子,還有那渾圓的弧度。

神色散漫的督公頓了頓,突然覺得自己最近真是裝好人裝傻了,就該直接踢那兒把她踢下來才對。

反正肉多。

跟在身旁的蕃子們眉眼低垂,一個都不多看,阿環鬆氣之後又急了一路,心想夫人中了那種下流藥,也不知督公知不知道。

可她轉頭一想,督公知道也沒辦法啊!

他,他又不是個真男子,萬一因此更遷怒夫人,如何是好?

她豁出命似的抬起頭,要提醒督公夫人此刻的難堪,卻隻見到督公抱著夫人揚長而去的背影。

阿環張了張嘴,一時忘了自己該提醒什麽,又如何提醒。

林皎月身子裏宛若有一團火在燒,能得顧玄禮回抱,她求之不得,甚至更用力地貼緊了對方。

若非此刻她手軟腿軟,怕是趁著神誌不清,將顧玄禮扒了也做得出來。

顧玄禮也看出了她的委屈,冷冷笑了聲,將人抱上了主屋的榻上。

林皎月瞬間哭了出來:“抱……”

“你想得美,抱。”

顧玄禮伸出手捏了把她的臉,心想,哭也拿捏得這般嬌柔,真是骨子裏自帶了賣弄嗬。

他冰涼的手指夾住她臉頰,輕輕一擠,就擠出一抹紅痕,許久才消。

林皎月吃痛,伸手抱住他的手,眼眶盈盈含淚,欲語還休。

小珍珠從屋外躥了進來,見兩個主子在這兒,翹著鬆鼠似的大尾巴噠噠噠就過來了。

還沒竄進林皎月的懷抱,另一位冷酷的主子便卡住了它鬆軟的後頸,將迷茫的小貓咪調轉了個方向,輕輕踹出門外。

“也沒空抱你個小白嫖精。”

顧玄禮眯起眼,若有所思盯著小珍珠一步三回頭的模樣,還有那高高翹起的尾巴,分明是又鬧貓了,終於慢悠悠回頭,看向同樣盯著自己的林皎月。

他點點頭,意味深長:“哦,夫人也不僅僅是想要咱家抱啊。”

林皎月覺得好羞恥,嗚嗚嗚地哭了出來。

一個時辰前,她還在手掐紈絝,一個時辰後,她在九千歲的**哭得比小貓咪還嬌。

顧玄禮意識到這個,少有地笑了出來,連帶著林皎月胡攪蠻纏著再抱過來時,也沒有拒絕了。

小夫人縮在他懷中,一抽一抽地哭,屋子裏盡是他們兩人身上的氣味,藥香與血混合,如同野獸的巢穴。

修長冰涼的手終於抬起來,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林皎月的後背:“夫人這會兒倒是同瑞王世子妃一樣了,先前那股子要殺人的狠勁兒呢?”

林皎月紅著臉喘氣,悄悄抬頭看他:“督公,是不一樣的。”

她是中了藥,可這不是她第一次中藥,精神早有防備,所以意識自然比瑞王世子妃清醒些。

可清醒得也不多,否則此刻,她就不會怔怔地凝著顧玄禮那張俊美無儔的冷臉,盯著他薄削略白的唇。

他的手和身子都那麽涼,那他的唇,應當也很涼……

色膽包天,說得大概就是她現在。

顧玄禮沉默了片刻,聲音帶了些許冷意:“哪裏不一樣?”

她是覺著自己是個閹人,不會真像馮坤一樣要了她,才肆無忌憚?

卻見林皎月一雙眼眸清澈如水,麵色緋紅地看向他:“因為督公是我的夫君。”

所以她敢看著他殺人,敢叫他幫忙殺人,更敢鑽入他懷裏,求他憐惜。

如同她自認為自己是他的夫人,所以不害怕他,安然穩妥地住進他的府邸,一點一點滲入他周邊,冒著險些被殺死的危險,也絕不避讓。

她給自己編製了一套合情合理的邏輯,將顧玄禮也帶入了這套邏輯裏。

顧玄禮終於意識到,小夫人從前和今日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向自己證明她的這套邏輯,和她的真心。

他難得有幾分茫然,像從未設想過一般。

林皎月終於□□熏心地直麵於他,趁著督公沒反應過來,一點一點挨靠了過去。

她就親,親一下……

試一試,督公的唇,是不是如他這個人一般冰涼。

然而九千歲比黃花閨女還黃花閨女,他如拎小珍珠一樣捏住了林皎月的後頸,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夫人扯開一截,冰清玉潔。

他略顯嫌棄地問:“夫人先前在瑞王府,讓咱家幫你殺了宣平侯世子,現在又想讓咱家給你泄欲?”

林皎月紅了臉:“什麽泄欲,這事,這事是兩個人……”

“可咱家是個閹人啊夫人。”顧玄禮嗤笑一聲,哪來的兩人歡愉。

林皎月噤聲了。

這是顧玄禮的禁忌,她,不該提……

藥效似乎被涼水潑了下去,顧玄禮伸出手,輕輕勾起她的下巴:“殺人,和這事兒,夫人選一件讓咱家做。”

若是選對了,他不是不能幫,閹人的尋常做派,他也是知曉的。

就看在……她頭一次讓他覺得,新奇了。

林皎月愣了下,隨即想也不想地綻露笑顏:“我選督公!”

顧玄禮額角跳了跳,瞬息盯住了小夫人:“不殺人了?”

“有督公就夠了。”她言語迫切,桃腮泛紅,連帶著剛剛扭動間露出衣服的肌膚,也紅成一片。

林皎月其實沒想太多,先前求顧玄禮殺馮珅,要解決這人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要向顧玄禮印證她的稟性,以及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決心,現如今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至於馮珅,她記得前世在寧王府聽到的傳聞:春老宴後,瑞王府邸死了一批死士,瑞王大動肝火,但凡有可能涉及到的人都被他暗中報複了。

想必督公在偏殿殺的那些人就是瑞王死士了,這次他們離開後,馮珅作為寧王一脈的人,被牽扯進來,瑞王絕不會放過他。

再說,若是馮珅當真福大命大,這樣都沒事,也沒讓大伯父退婚,她再想法子也不遲,而非現在……她箭在弦上的時候。

顧玄禮默然許久,微妙地點了點頭,拎著衣襟的手緩緩放了下來,輕輕摩挲在了小夫人細嫩的鎖骨上。

原以為他一個閹人,大張旗鼓娶個世家女子已經夠稀罕了,沒想今日對方竟還堅定不移地要選他。

太稀罕呐,哪怕其中滿含算計,也甜的人發齁。

他垂下眼,心想,既然小夫人如此賣力表現,他也不能叫人再受委屈了。

畢竟……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夫人呀,這是她自己求來的。

小夫人也是好命,恰巧今日穿了身簡單衣服,撩起來時輕飄飄,撕開來也不費力,還有他這雙如今隻殺人的手,精貴地服侍伺候著她升入雲巔。

林皎月原本是有那麽些羞愧的,可兩世沒等來的歡好,被藥效佐著,很快便讓她忘卻了一切,隻記著他的手指漂亮,很長,又有些涼。

阿環還有孫嬤嬤等人原本在屋外候著,還有幾分忐忑不安,怕督公惱怒夫人給他難堪,又怕督公下手沒個輕重,年紀輕輕的阿環在院子裏繞了好幾圈。

直到聽到屋裏隱隱傳來的動靜,還有女子的輕呼,孫嬤嬤年紀在這兒,一聽便放下心來,噙著笑去拍了拍阿環,叫她別擔心了,去燒點水吧。

勞累後,夫人肯定是要沐浴的。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屋裏傳人送水,阿環本要進去服侍,卻被督公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勒令在門外。

關上門,顧玄禮一邊用帕子擦著手,一邊慢悠悠地走回床榻邊。

榻上的林皎月臉比原先還紅,見顧玄禮走過來,下意識將被子攥得更緊了些。

顧玄禮在她麵前抖了抖沾了濕痕的帕子:“夫人想讓被子也被沾濕?”

林皎月忍不住羞怒:“我,我哪有那麽多……”

“咱家說的是汗水,夫人說什麽呢?”顧玄禮看了她一眼。

林皎月愕然。

藥效退下後,她的神智也漸漸回來了些,隻是思緒紛雜,還停留在剛剛顧玄禮滿臉清冷,甚至帶著幾分探究地送她歡好的記憶裏,故而對方隨意說了些什麽,都讓她如臨大敵。

她嘴一撇,想哭,可又覺得這會兒哭,會讓督公誤會是她後悔了,所以隻能硬生生忍著,借著鬆開被子的工夫遮掩眼中的淚意。

她悶著聲下床,沒料到腿竟這麽軟,幸好顧玄禮伸出手臂攬住她,可饒是如此,她還是虛晃一下,輕輕坐壓在了對方的鞋子上。

春日履麵輕薄,林皎月幾乎瞬息就感覺到了這人的足尖輕輕動了動。

履麵被沾濕,顧玄禮挑起眉:“夫人,吃不夠?”

林皎月終於忍不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再也顧不上什麽督公會不會誤會、高不高興了。

她很酸,精疲力竭後尚有餘韻嫋嫋,又被他的足尖堪破。

不論對麵的人是閹人還是正常男子,不論她心中對這樁事是熱衷還是後悔,一個普通姑娘,都會覺得羞恥難耐!

顧玄禮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動了動足尖,居然捅了個大簍子。

他無語片刻,想著他的小夫人真是個奇人,殺人放火不哭,被他險些殺了不哭,做了那檔子事也不哭,卻總為些奇怪的小事突然哭個不停。

“好好好,咱家不說了,咱家抱夫人去沐浴。”

他認命地將人抱起來,懷中嬌滴滴哭哭啼啼的小人兒還在亂動,心想,離他娘的譜。

天黑下來,督公才從主屋出來。

早就等在外麵的阿環腳步遲疑,等對方這次真的出了院子,才趕忙跑進去。

“夫人!”

她急急忙忙,又心懷忐忑,生怕撞破夫人或可能的難堪,沒曾想,隻聽到裏屋傳來個輕柔微啞的輕喚,夫人叫她進來。

林皎月坐在梳妝台邊通發,雪白的裏衣被濕漉漉的烏發沾上了些許潮濕,見阿環來了,有些尷尬地挪開眼神:“坐吧,我沒事。”

阿環將信將疑,眼巴巴看了好一會兒,夫人除了拿捏木梳的動作綿軟了些,臉頰還有緋色未退,好像真沒什麽事了,這才放心地揉了揉眼,啞著嗓子深吸了口氣:“夫人沒事就好。”

幸好,幸好督公對夫人,當真沒存什麽惡意。

林皎月看她神色從擔憂到欣慰,頓時想起剛剛自己與督公在屋內所為,更覺羞恥,又有幾分好笑,便強行將話題扭轉:“我先前沒來及問,你與大姐姐出去後,去了何處,大姐姐可還好?”

阿環忙定了定心神匯報,兩人出去後,大姑娘十分擔心夫人,甚至都打算破開偏殿的門,可惜大姑娘本就身嬌體弱,加上好似中了什麽藥物,整個人虛弱無力,她沒辦法,隻好先扶著大姑娘回了林家人所在的殿閣。

可阿環也不敢將女子之事與林家人多說,因著林家今日來的是大爺林茂年,平日裏與夫人不親厚,且又是個男子,她走投無路,又怕夫人真遭遇不測,甚至都想去找林覓雙,問問她能否派人來營救了。

林皎月失笑:“她若是知道了,隻會幸災樂禍來看熱鬧,哪會幫我?”

阿環聞言又險些哭出來:“可奴婢當真不知要如何救夫人了……”

她是很小的時候被林家買回去的,幾乎可以說同夫人一道長大,情誼堅定,出了這種事,她真比自己受難更痛苦。

林皎月自然也知阿環的心性,前世某些不願回憶的畫麵一閃而過,被她搖搖頭揮去。

今日之事,現在想來,林皎月也有幾分後怕。

她閉上眼,沒想過會有人橫插一腳,也不知對方究竟是想害馮坤,還是害自己,可事情發生後,她若不能咬牙將事情按住,事情隻會發展成她不願看到的結果。

所幸……從前世開始,她就熟悉了該如何製服一個男人。

林皎月深吸了口氣後,緩緩睜開眼,轉身拉住阿環的手,認真道:“以後若再有意外,不要找旁人,去找督公。”

阿環一愣:“督,督公?”

“對,我們是督公府的人,平日在外要顧及督公顏麵,出事時,自然也要求著督公庇護。”林皎月認真地告訴她。

阿環被鎮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化,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可她又有幾分遲疑:“可督公會幫夫人嗎?”

林皎月想起剛剛,還有什麽是不能答應的?

她強撐著,篤定點頭:“他會的!”

顧玄禮打了個噴嚏,下意識伸手揉了揉鼻子,可手剛碰到鼻尖,忽而頓了頓——

慣常隻有藥味和血腥味的手上,多了一抹其他的味道。

他剛剛用帕子擦手時,被小夫人打斷了,後來抱她進去洗澡,又替她紓解了一次,所以沒顧上給自己的手仔細清理。

他垂下眼眸,看到指縫間還殘留著些沒擦淨的黏膩,一如黃昏照進屋裏,在小夫人凝脂般的肌膚上留下的光暈。

梅九從身後跟上,顧玄禮突然出聲:“這個月的藥,可以準備了。”

梅九一愣:“冷的熱的?”

“……冷的。”

梅九雖覺有些反常,但也沒多問:“今日瑞王府上出了如此大事,想必明日還有餘波,那藥就安排在後日服下?”

顧玄禮摩挲了下手指:“明晚吧。”

“是。”梅九應聲。

不出梅九所料,翌日京中就傳開了,瑞王世子妃引誘宣平侯世子,隨後反水,

可這馮世子也不是善茬,當即便要霸王硬上弓,瑞王世子妃便喚潛藏的家將欲製對方於死地,可偏偏被路過的九千歲撞見。

九千歲與瑞王不和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於是九千歲出手救下了對方,反將瑞王府的一眾家將盡數誅滅。

這是傳播最廣的一種說法,另一個說法便是瑞王在早朝上哭訴得——

“聖上定要為臣做主啊!顧督公肆意妄為,在臣的家宴上借藥物毀臣兒媳清白,又借機引出府中所有家將盡數屠滅,簡直目無法紀,膽大包天!”

放在平時,與九千歲再有齟齬,瑞王也不會當著朝上這麽多人的麵失儀唾罵,可對方已經將手伸進了他府邸,他的死士死傷大半,再不破釜沉舟,豈不是告訴他人,瑞王就是個可以隨意搓捏的軟柿子嗎!?

皇親龍子,再蟄伏忍讓,骨子裏也是有傲氣的!

不僅如此,瑞王還少有主動地朝宣平侯搭話了——這位可是寧王的人。

“馮世子如今昏迷不醒,侯爺難道就忍得下這口氣?若非顧督公下手狠厲,還用藥物損毀世子神智,世子也不至於說出那番荒唐言辭!”

馮坤如今昏迷不醒,世子妃瘋瘋癲癲,在場死士亦盡數咽氣,沒人知道昨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根據以往來看,馮坤強迫世子妃苟合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瑞王這次為了推倒顧玄禮,什麽都顧不上了,也不管自己兒媳究竟是否受了委屈,誓要摁倒這人!

宣平侯暗暗看了眼寧王,隻見對方垂著眼不做聲,似默許,便也沉重地點了點頭,附和了瑞王幾聲。

兩人一唱一和發難,引得禦史台那群文官更為氣憤,特別是怎麽看顧玄禮都不順眼的段爍,幾乎一個頂倆,恨不能用唾沫星子淹死顧玄禮。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帶著質問和指責看向顧玄禮,哪怕是平日裏連看都不敢看九千歲的人,此時也恨不得呸他兩聲,罵幾句奸宦當道。

文帝無法,隻好看向顧玄禮:“督公可有話說?”

顧玄禮勾起唇角,慢聲細語道:“倒是奇了怪了,自己家中事務還沒個證據掰扯幹淨,兩位大人倒像已經合計完了似的,硬要咱家低頭不成?”

“還有什麽好解決的,督公坑害本王兒媳與馮世子這事還能有假?”瑞王梗著脖子怒罵。

顧玄禮哈哈笑起來:“咱家倒是不知,馮世子什麽時候如此冰清玉潔,瑞王世子妃又什麽時候有本事,能使喚得動那些……武藝高強得連咱家都驚歎的家將?”

文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瑞王。

瑞王當即漲紅臉:“顧玄禮!你又拐彎抹角離間什麽呢!”

他最怕的就是豢養大批死士的事被揭發,故而隻能將兒媳的事頂在前麵,可偏偏顧玄禮這死閹人開口就直戳他痛處。

顧玄禮點點頭,好笑似的看著對方:“咱家說話便是離間,王爺還想叫咱家說什麽呢?不若這樣,咱家手下也有精通醫術之人,將世子妃喚來治一治,等她好了,親自說給王爺聽聽當日之事?”

瑞王脊背一寒,當即否決:“世子妃矜貴,王妃與世子已在好好照料,不用督公關心!”

顧玄禮一哂,又慢悠悠看向宣平侯:“馮世子不若女子矜貴,不如……叫咱家去看一看馮世子?”

宣平侯脊骨都戰栗起來。

瑞王更是心中發寒——馮世子可比兒媳清醒的多,若是他清醒後受脅迫,說出當日確實是世子妃引誘他在先,而後麵那些死士更是暴露無遺。

豈不是賠了兒媳又折兵!

瑞王當即再哭鬧起來,道理也不說了,怎麽也要攪和得聖上非當場定顧玄禮個不敬皇室之罪。

文帝被這皇叔鬧得沒法兒,最終神色複雜地看向顧玄禮:“督公可知罪?”

瑞王的哭聲漸弱,掩袖間偷偷瞪向那閹人。

滿朝也都在等著看他的反應。

上次這般情形,還是文帝順著眾人的意思,要給九千歲賜婚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看,看九千歲是會忍耐,還是發瘋。

文帝也暗自攥緊了扶手上地龍頭,一步一步地試探這將他扶上皇位的權宦,底線究竟幾何。

顧玄禮淡淡掃了眼滿朝,半晌,他滿不在意地揮了揮衣袖,伏地叩首:“臣罪該萬死,求聖上責罰。”

懶洋洋的語氣,似乎不是在領罰,隻是隨口敷衍那麽兩下。

文帝深吸口氣:“顧玄禮不敬皇室,罰,罰俸半年,禁閉思過一個月。”

瑞王難以置信,就這?

顧玄禮麵色無異,叩謝謝主隆恩。

滿朝寂靜,無人敢喘一聲大氣,瑞王氣得險些當場厥過去。

眾人雖也覺離譜,可又都知道,這是文帝頭一次如此降罪九千歲,頭一次,得有個度,才好慢慢拉下底線,甚至就連這次,他們都擔心這瘋狗會後繼發難。

論位階,比廠衛司督公更高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宣退朝的時候,聲音都在抖。

退了朝,這位掌印太監顫顫巍巍來到顧玄禮身前:“督公留步。”

顧玄禮回頭看了對方一眼。

說起來,這掌印,還是他從東廠調過去給文帝使喚的。

對方顫顫巍巍撐出個笑:“上次督公進宮,貴妃娘娘身體欠恙,未能召見,今日娘娘身體安康,特請您去椒台殿一聚。”

讓他的人傳話,請他去見貴妃,從頭到尾都透露著惶恐與補救。

顧玄禮目露玩味,文帝,是怕他生氣,又要貴妃來哄他了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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