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如便死了吧

折返回來的寧妱兒並沒有走進石亭,她隻是微微朝沈皓行欠了欠身,連頭也未抬便站在角簷下,望著趙家兄妹離開的方向。

沈皓行心中嗤笑。

明明之前見他時都是一副受驚的模樣,今日倒好,什麽也不顧便直接留下來同他獨處。

這樣欲拒還迎的手段沈皓行見多了。

他隻需耐心等待片刻,這小病秧子便會尋個借口主動同他說話。

然而過了許久,寧妱兒隻是靜悄悄地站在那裏,像個木頭樁子,連姿勢都未曾換過。

秋日便是如此,說變天就變天,方才還晴空無雲,這會兒便起了風,天也漸漸暗下。

寧妱兒終是有了反應,她向石柱後挪去一步,身影徹底消失在沈皓行的視野裏,隻剩一縷發絲被風吹得若隱若現。

嗤,竟還躲他。

手中折扇不知不覺快了幾拍,沈皓行向前一步,石柱後的身影再次落入眼中。

既是打算今日出手,何必再這般惺惺作態。

“為何不跟他們一道離開?”沈皓行懶得和他周旋,索性主動打破沉默。

這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令寧妱兒頭皮發麻,她慢慢轉過身,回到最初的那個位置,垂頭衝亭內俯身道:“回王爺的話,下、下雨了……”

她聲如蚊呐,結結巴巴。

渾身上下無不顯現出一副懼怕的模樣。

“如此啊。”沈皓行略微挑眉。

方才他目光一直落在寧妱兒身上,倒是忽略了逐漸濕潤的地麵,這會兒看去,便知當真是落了雨。

不過這雨卻是小到肉眼都難能察覺。

沈皓行慢慢道:“聽茂行說,你自幼多病,竟連這樣的雨都淋不得麽?”

寧妱兒點點頭,將腦袋垂得更低。

方才她原本是要和趙茂行一道回去的,可剛走幾步,便發覺有細雨落在額上,趙茂行也知不敢讓她淋雨,這才將她留了下來,待他將趙采菲送回去,再拿傘來接她。

一陣冷風忽然吹來,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用本王將衣服給你麽?”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卻難能對一個平民女子這般關切。

然而仔細觀察,還是能夠發現,他的關切隻停留在表麵,動作卻絲毫未變,折扇依舊在手中慢悠悠搖著。

寧妱兒大氣都不敢喘,怎敢要沈皓行衣服,於是連忙搖頭道:“不不不,不用勞煩王爺,民、民女今日穿得厚實,不怕冷的,隻是不大習慣吹風。”

還挺識相的。

沈皓行合上折扇,微微側身,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即是如此,便進來吧,若是讓旁人瞧見,還當本王不近人情,連讓小姑娘避雨都不允。”

沈皓行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寧妱兒隻能硬著頭皮走進石亭。

她頭垂得極低,沈皓行都怕她再如此下去,那腦袋會與脖頸徹底分離。

四周再次陷入沉默。

寧妱兒時不時抬起眼皮看一眼果園的方向,著急離開的心思在明顯不過。

然這會兒雨勢卻越來越大,風將果園裏的樹枝吹得來回晃動,掉了許多果子在地上。

寧妱兒身上的確不冷,可那風卻總往她脖子裏鑽,她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將領子向上拉了拉。

“你是在……”沈皓行刻意頓了一下,才故作疑惑地問道,“怕本王?”

“啊?”寧妱兒愣了一瞬,連忙搖頭,發簪上蝴蝶那雙銀色的翅膀,也跟著她不住顫抖,“民、民女不怕。”

“那便站過來。”沈皓行向後退去一步,用扇子指了一處地方,“這邊不會捎到雨。”

寧妱兒克製又老實地朝石亭中心挪步,但僅就是一小步,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當真就這樣怕他,怕到毫不遮掩的地步。

沈皓行朝她麵前走了兩步,二人之間最多隻剩一米距離。

看到那雙金線勾邊的白靴,寧妱兒瞬間屏氣,整個身子肉眼可見的僵住。

“聽茂行說,你二人明年便要成婚?”頭頂上方飄來溫潤的聲音。

寧妱兒嗓子要是被堵住了,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沈皓行正要繼續問話,便見一陣冷風忽然吹來,寧妱兒極為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嬌小的身子好似要被那陣風給吹跑了。

沈皓行眉心微蹙,“轉過身去。”

小姑娘沒問緣由,也沒遲疑,在沈皓行話音落下時,便老老實實在原地轉了半圈,背過身去。

沈皓行不在說話,朝她身後邁去一步。

起初寧妱兒還未察覺,隻是覺得背對沈皓行反而會讓她放鬆一些。

待她餘光不經意間掃見身側那抹隨風飄起的粉色衣角時,這才意識到沈皓行就在她身後,且兩人此刻的距離最多隻有半米。

寧妱兒心跳驟然加速。

夢魘之事已過數日,原本有些畫麵已經開始模糊,可偏不瞧讓她碰到了沈皓行,那些畫麵又如走馬燈似的在腦中不斷回放。

寧妱兒臉頰逐漸升溫,迫切地想要與沈皓行拉開距離,她剛一抬起腳,還未邁出時,便聽沈皓行忽然問道:“可還覺得冷?”

寧妱兒愣了一瞬,隨後才意識到沈皓行讓她轉過身的目的。

原來他靠過來隻是為了幫她擋住風口。

她抿唇半晌,終是頭一次主動開口:“謝謝王爺。”

她聲音與她的人一樣,嬌小細糯,若不是靠得近,沈皓行怕是要聽不到了。

沈皓行輕輕勾唇,淡道:“無妨。”

見她說完之後,更加頻繁地往果園看,沈皓行便寬慰著道:“山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便是有傘,斷也不敢讓你冒這般風雨回去。”

沈皓行說起話來語速柔緩,就好似春日柳絮,在耳旁輕輕拂過,莫名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果真如他所說,那波驟雨逐漸散去,雨點變得稀稀拉拉,應當很快便會有人來接她。

想到這兒,寧妱兒暗暗出了一口氣,心神已不似方才那般慌亂。

可沈皓行忽然不想就這樣將她放過,畢竟是這小丫頭親自送上門的,若不試探點東西出來,豈不平白浪費時間。

沈皓行冷笑著,將身子微微向前壓,湊到那小巧的耳垂旁,低低問道:“寧姑娘可曾夢魘過?”

麵前低垂的小腦袋瞬間抬起。

尋常人聽到夢魘,可不會有這般大反應的。

沈皓行眸中閃過一絲殺意。

“沒沒沒,沒有。”寧妱兒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反應過於大了,可沈皓行忽然提起夢魘,很難不讓她多想啊。

“哦?”沈皓行尾音特意拉得極長,語氣似笑非笑,在她耳旁低語著道:“我有位友人,近日時常無端夢魘,寧姑娘可知有何安神的藥,能免去他煩憂?”

他聲音依舊溫和,語氣裏也盡顯擔憂,可不知為何,寧妱兒莫名覺得後脊生寒。

她咽了一口唾沫,結巴著道:“我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沈皓行冷笑。

若當真不知,為何會一聽“夢魘”二字,便會驚怕到發抖?

如果之前還隻是猜測,那麽現在,沈皓行可以篤定,他一連半月的夢魘,絕對和這女子有關。

他微微垂眸,將眼底情緒收起,再抬眼時,便又是那副高貴優雅的模樣,“本王是見寧姑娘身上的藥囊很是好聞,以為這裏麵有安神的作用,便隨口問問。”

寧妱兒還未從方才的驚懼中回過神來,她怔愣著道:“這……這些都是驅蟲的藥囊,沒有安神的作用。”

短短一句話,就好像用了極大的力氣,待說完後,整個人都快要虛脫。

沈皓行便是沒看她神色,也知小姑娘已被嚇得不輕。

然而這便使沈皓行愈發好奇,到底是何人,會蠢到用這樣一個經不住事的丫頭。

不過不管是誰,沈皓行心下已經有了決定。

他輕笑著,一麵從身上掏出一個紅色錦盒,一麵用他慣用的輕柔語氣道:“本王與趙茂行一見如故,原本還想喝你二人喜酒,奈何月底便要離去,不若今天便趁這機會,將新婚賀禮直接交於你,如何?”

“賀禮?”寧妱兒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既要送禮,難道不該直接給表哥麽,為何要給她呢?

不等寧妱兒想明白,便覺胸口一沉,有什麽東西落在那裏。

她垂眸看去,隻見一塊兒色澤鮮麗,細膩透亮的翡翠赫然出現在眼前。

“王爺,這……”

沈皓行不等她將話說完,便沉聲笑了,“這塊兒翡翠,也是對你的賠禮。”

“賠禮?”寧妱兒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可當她意識到這翡翠的形狀大小,似曾相識時,腦袋便嗡了一聲,整個人頓時呆住。

沈皓行認真係好紅繩,隨後很是自然地幫她將墨發撩起,放在紅繩後。

再緩步繞到她麵前,一臉和善地將她打量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與你甚是相配。”

寧妱兒驟然回神,發覺沈皓行就在麵前,她倉皇地向後退開兩步,一雙小鹿般警惕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

他也含笑著回望著她,“寧姑娘,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為、為什麽要給我賠禮?”寧妱兒小臉蒼白到毫無血色。

沈皓行笑容依舊,柔聲回道:“寧小姐的白玉牌不是碎了麽?”

寧妱兒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沈皓行此刻的笑容,令她毛骨悚然。

“妱兒!”

就在這時,果園的方向傳來熟悉的聲音,寧妱兒顧不得禮數,顧不得還未停歇的細雨,提起裙子慌不擇路地朝來人跑去。

地上泥濘,她幾乎是跌入趙茂行懷中的。

趙茂行有一瞬的失神,隨後很快反應過來,連忙將她扶起,“怎麽了妱兒?”

寧妱兒小臉蒼白,泛紅的眼尾掛著幾滴水珠,也不知是方才淋到的細雨,還是委屈的淚水。

趙茂行將手中紙傘又向她那邊傾斜些許,有些自責地道:“都怪我來得太晚了,妱兒可是哪裏不舒服?”

寧妱兒也不知是何時拽上了趙茂行的衣袖,她手指愈發用力,麵容卻是比方才略微鬆了鬆,低道:“我沒事,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趙茂行憂心地看了她一眼,隨後還不忘轉身衝亭內的沈皓行行禮示意。

石亭內,沈皓行含笑點頭,卻是在趙茂行轉身之時,笑容瞬間散去。

方才那畫麵可真是叫人不怎麽舒服。

嘖,沈皓行手背一癢。

垂眸捏起那呆頭呆腦的螞蟻,沉沉開口:“既是叫我心煩,不如便……”

他指尖略微用力,螞蟻瞬間成為粉末。

“死了吧。”

作者有話說:

腎好行這張小俊臉,總有一天會被他自己打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