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賀攸寧在鳴山書院的日子過的風生水起。

明暉堂一眾皆成了她的跟班,隻不過偷拿卿蔓依簪子的小女孩這些日子卻是不好過。

卿蔓依很記仇,這裏頭除了賀攸寧便是她家世最好,欺負起人來簡直底氣十足。

賀攸寧本還想管管,可那小姑娘也不是什麽善茬,憑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崔家的小少爺為她出頭。

卿蔓依這人嘴巴雖毒,但卻拿那小姑娘一點辦法也無,弄得賀攸寧都有些好奇這姑娘的來曆。

“她啊,那可真是大來頭,全京城誰不知道她母親本是妾室,因著正室夫人去了,才被抬上位,她也一躍成為嫡小姐。”

這話說得毫不遮掩,還刻意提高了聲音,明暉堂眾人都看向此處。

賀攸寧頓時後悔,作甚問她,說這些事也不知低些聲音,惹得她尷尬。

頂著眾人的目光,賀攸寧隻好裝作並不是自己好奇多問,朝著被卿蔓依嘲諷的姑娘友好地笑了笑。

葉初見賀攸寧笑了才放下心來,賀攸寧的態度很重要,若是她不喜歡自己,隻怕就連崔小少爺也不會繼續幫她。

賀攸寧當然不想摻和進這樣的事,她隻管坐山觀虎鬥。

誰料事情愈演愈烈,整個明暉堂徹底分成兩批人,一批是以卿蔓依為首的“討回公道”派,另一批就是以崔小少爺為首的“葉初當時隻是害怕”派。

也不知這葉初給崔小少爺灌了什麽樣的迷魂湯,明明事情就差捅破最後的窗戶紙,葉初有問題是板上釘釘。

結果這崔小少爺被葉初三言兩語就說動搖了,堅決認為卿蔓依的簪子是自己丟的,葉初膽小,隻是當時被賀攸寧的語氣嚇著了。

被迫成為“惡人”的賀攸寧自認為是明暉堂中唯一的中立派。

但卿蔓依顯然覺得自己與賀攸寧最為親近,她當然是站在自己這邊。

而崔小公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覺得賀攸寧既然對葉初還算有善,那便是心裏也認可葉初。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賀攸寧簡直度過了有史以來最混亂的時刻,可以說,就連景成帝的後宮都未這般熱鬧過。

幾次爭鋒下來,卿蔓依都未撈到任何好處,便開始想些蹩腳法子,今日往葉初書桌上放隻蟲子,明日又偷偷扔掉葉初的毛筆。

葉初倒不說話,每每都用一雙淚眼朦朧的雙眼瞧著崔小少爺,等著崔小少爺為她衝鋒陷陣,次次這招,次次好用。

卿蔓依嘴巴不饒人,但抵不住崔小少爺嗓門大,也不管說的是什麽,叫喚地臉紅脖子粗,硬是將卿蔓依的話全壓過去。

賀攸寧每每夾在二人中間都頭疼,好在二人還算聽她的話,待賀攸寧調節後也都乖乖坐下,隻不過不耽誤下次接著吵就是。

唉,不知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賀攸寧躺在亭子的飛來椅上,不由得懷念起在皇宮裏的日子。

忽傳來一聲輕笑聲,賀攸寧騰地從椅子上坐起。

來人是溫應淮,“是我唐突,驚嚇了公主。”

很難形容溫應淮,他身上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就連賀攸寧都很難對其心生戒備。

溫應淮在離賀攸寧兩步遠的地方坐下,恰到好處的距離。

賀攸寧未說話,看向溫應淮,不知他是何來意。

溫應淮卻和她說起這亭子外種的樹,鳴山書院的布景重在雅致,樹木鬱鬱蔥蔥,就連微風吹過都帶著清新的氣息。

溫應淮似乎於此道甚通,這亭外的樹木不僅都能叫出名字,就連這樹從哪裏運來都能說出一二。

賀攸寧不免好奇:“你怎麽知道這樹是從哪來的,我瞧著並無什麽稀奇,難道這外來的樹種與京都的還不一樣嗎?”

溫應淮輕笑道:“這自然是我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所得的閱曆,這樹到了不同的地方,受不同水土滋養,自然也就不同,公主您瞧那兩棵鬆樹,左邊的便是從衛城運來的,右邊是從京都城郊移植過來的。”

賀攸寧瞧了半天,實在看不出這兩棵樹除了大小有什麽不一樣,不都是鬆樹嗎?

隻能強行理解:“你說的也有道理,大約是從衛城來的樹不適應水土,所以才長得比京城本地產的樹小些,不如右邊這棵樹茂密。”

不料此話一出,竟惹得溫應淮大笑。

賀攸寧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說對了,難得犯起傻,也跟著笑起來。

溫應淮見狀,又是一陣大笑,“公主真是天真可愛。”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

此刻賀攸寧也知自己被耍了,噔噔兩步走至溫應淮麵前,“你敢騙我?”

本以為溫應淮還要辯駁幾句,卻不料他坦**應下,點了點頭。

賀攸寧頓時有些不可置信,雙眼不自覺瞪得更大,“你真的敢騙我?”

“聽見公主歎氣,本想說個笑話逗公主開心,不想竟讓公主誤會了。”

賀攸寧被他說得有些臉紅,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隻好後退兩步,尷尬地不知該往哪看。

溫應淮順勢將手裏拿的書本翻開,拿出裏麵夾著的楓葉遞與賀攸寧,“鄙人做的書簽贈與公主,權當賠禮。”

賀攸寧看著眼前的書簽,在心裏確定了兩遍開口:“這不是楓葉嗎?”

溫應淮看著眼前的楓葉,似有些懷念,“這枚楓葉隨我從衛城來,離家那日正是秋日,我從院中摘下一枚楓葉夾於書中,每每懷念家鄉,看見它也有所慰藉。”

又道:“公主可別小瞧這枚楓葉,這枚楓葉去過的地方可比公主都多。”

賀攸寧撇了撇嘴角,卻沒反駁,這也是真話,從衛城到京都可遠著呢,它去過的城池可不比賀攸寧多麽。

“這枚楓葉對你意義非凡,你還是自己留著吧。”賀攸寧沒接,推了推他的手。

卻被一把抓過手,將這枚楓葉鄭重其事地放在賀攸寧手心。

“既是賠禮,公主收下便是,外物終究是外物,

賀攸寧沒再推辭,將其珍重放入懷中。

一月過後,賀攸寧終於能暫時離開鳴山書院回宮休息三日。

一放課都顧不得與同窗寒暄,急急忙忙便往住處趕,一進院子,竟見大皇子在此等候,賀攸寧又驚又喜,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登時便像個小炮仗似的衝進大皇子懷裏。

“皇兄!皇兄!好皇兄,你怎麽來接我啦!”賀攸寧一月沒見他,實在想念得緊。

“既是阿寧的好皇兄,怎能不來接我們阿寧。”

大皇子將賀攸寧抱起,又細細詢問她在鳴山書院的情況。

賀攸寧自是撿些大皇子愛聽的說,什麽功課總被先生誇讚,明暉堂上下無人不喜歡她,把自己的學堂生涯說得繪聲繪色。

恨不得手腳都用來比劃,一時不記得手裏還拿著書本,夾在其中的楓葉從書本中脫落,緩緩飄落在地,瞬間吸引了大皇子的注意力。

“這是什麽?”春日裏怎會出現秋日的楓葉?

見楓葉掉落在地,賀攸寧立馬脫離大皇子懷抱,就要去撿。

大皇子還是頭一回遭到冷落,說起話來泛酸:“什麽楓葉竟比我都重要。”

賀攸寧撿起楓葉,小心翼翼將上麵不小心沾染的灰塵吹落,翻來覆去察看一番,並沒發現破損才放下心來。

“這楓葉是一位友人所贈,倒不是楓葉有多麽珍貴,隻是這寄托著他對家鄉的思念,涵義深重,待尋到時機,我是要還給他的,可不能弄壞了。”

友人?這稱呼倒讓大皇子有些好奇,賀攸寧看著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可實際上卻不好接近,在她心裏,下意識將人劃在不同的區域,一認定便很難改變。

大皇子還頭一回見她這麽快就接受一個人成為朋友,不由對這位友人起了探究之心。

“是哪家的小姐?還是……公子?”

“哪家的也不是,他是個商戶之子。”說完又警惕地瞧著大皇子,“皇兄不會因他是商戶之子就不許我與他來往吧?”

對這人的身份大皇子確實意外,卻沒有幹預賀攸寧交友的意思,“在阿寧心中皇兄是這麽不講理的人嗎?父皇如今抬了商戶地位,你與他們來往倒也沒什麽。”

隻是聽到是男子,終究是不放心,追問道:“就算是商戶之子,那也是有名有姓,不知皇兄是否有這個榮幸能見這位阿寧新交的小友一麵。”

賀攸寧不置可否,“他如今大概與同窗一道出門去了,他叫溫應淮,等下次有機會再引見與皇兄。”

“他叫什麽?”

賀攸寧此時拿著手帕仔細擦拭楓葉,沒察覺大皇子語氣的變化,低頭應道:“溫應淮。”

過了好久,才聽大皇子幽幽說道:“溫應淮不是死了嗎?”

賀攸寧頓時毛骨悚然,猛地抬頭看向大皇子,卻見大皇子雙目無神,機械般抬起左手,“阿寧你看那,起火了,溫應淮死在大火裏,景明、雲之都死了。”

賀攸寧順著大皇子指的方向看去,整片天被火光照亮,呼救聲從遠處傳來,仔細一聽,竟是自己的聲音。

賀攸寧像是被人扼住喉嚨,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回頭望向大皇子,右邊袖子空空。

這不是幼時的大皇子,賀攸寧像是回到十歲那年的鳴山書院,烈火蔓延,眼睜睜看著火光衝天肆無忌憚伸張著爪牙,她站在火光外無能為力。

恨不得此刻身在火場的是自己,像是魔怔般一步一步緩緩走進熊熊的烈火中,徹底被吞噬。

賀攸寧猛地驚醒,從**坐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全身滾燙。

隻是一場舊夢。

那年,鳴山書院大火,死傷無數,大皇子失去右臂,徹底沒了儲君資格,又因高燒不退,壞了腦袋成為癡兒。

作者有話說:

男二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