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鳴山書院坐落在城南,是京都最大的書院,同時這也是大昭朝最特殊的一家書院。

它不隸屬於任何一個世家名下,而是由卿阮崔鄧四家共建,是以京城中一大半的世家子弟都在這念過書。

書院中分設明暉堂、明德堂與明義堂,想賀攸寧這般年紀的,都在明暉堂接受啟蒙,稍大些再轉入明德堂。

渝平公主要來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書院,今日早課眾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個個心思早就飛到外麵去了。

卿景明最按捺不住,一個早上不知被夫子瞪了多少眼,可他硬是裝作沒看見,一個勁地給卿嘉述遞眼色。

見卿嘉述不理,又隔著一人去拍他,卿嘉述無法,隻得轉頭望他,低聲道:“你快消停些,渝平公主就算來也是去明暉堂,與你隔得遠呢。”

卿景明本想找個人分享自己即將見到公主表妹的喜悅,見同為表哥的卿嘉述一點也不“上道”,還被潑了一盆冷水,尷尬地聳聳肩膀。

此時被卿景明牽腸掛肚的公主表妹賀攸寧卻在鳴山書院內迷了路。

渝平公主前來,自然是要安排人相迎,明暉堂的院正一路將賀攸寧引到書院專門為她準備的院落,又遞上一本院訓,告知賀攸寧今日可休息一日,明日再去。

賀攸寧本已做好一來就要上課的準備,她本就比明暉堂其他的孩童來得晚,今日又落後一日,那豈不是又要落後他人一步。

她自己丟人倒沒什麽,可不能失了皇家的臉麵。

見賀攸寧似乎對此安排有所不滿,院正也不知如何是好,本是為了討好賀攸寧,哪成想弄巧成拙,隻訥訥說是體恤她趕路辛苦。

可賀攸寧並不覺得勞累,鳴山書院是離皇宮有些遠,到畢竟都在京都,再遠又遠到哪裏去,又哪裏談的上辛苦二字。

本還想開口,可轉念一想,本就是小事,何必打院正的臉。

是以賀攸寧在院中休息片刻,又翻閱了院訓,覺得無聊便獨自在鳴山書院內閑逛起來。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賀攸寧本就是不著目的地瞎逛,等走累了想回去卻怎麽也找不對路,反而越走越偏僻。

此時已近正午,賀攸寧實在是後悔沒有與淡竹一起出來,累得靠在一旁的石頭上,錘了錘腿,打定主意不再動彈,等著淡竹來找她。

淡竹沒等來,卻等來一撥吵架的人。

“你們這群人就應該乖乖待在明義堂內,出來也是丟人現眼,平白髒了這園子。”說話之人還是孩童聲音,雌雄莫辨,賀攸寧不由得有些好奇說這話的是何人。

看起好戲來還管什麽累不累,登時便從石頭上起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探了探腦袋。

隻見竹林旁站了兩撥人,涇渭分明,正相互對峙。

其中一撥人明顯矮了一些,其中還有女孩,另一撥人看著十歲左右,穿著清一色的青色長袍。

大昭朝講究男女大防,在鳴山書院隻有明暉堂有女孩子,待大些便回府請專門的女先生教導,是以矮個子裏定有她以後的同窗。

賀攸寧更是來了興致,第一天來書院便遇上這麽一出好戲,可不得好好瞧瞧。

身穿青衣的那群人一直沒開口,倒是這群小的,嘴裏說的話越來越難聽。

“你們能來鳴山書院是你們幾世修來的福分,非但不知感恩,還盡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一群不知感恩的狗東西。”

一群人七嘴八舌,其中一個身著青衣的學生終是忍不住反擊:“你別血口噴人,分明是你們設局陷害。”

說話之人似乎很是生氣,隻見他臉憋得通紅,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頭,似乎下一秒就要招呼到對方臉上。

雙方劍拔弩張,衝突一觸即發。

這時從青衣學子中走出一人,身量比同齡人更高些,小麥色的臉龐,高挺的鼻梁,一雙眼睛深邃,一站出來便吸引住全部人的目光,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賀攸寧覺得,她見過的俊朗少年也夠多的了,這位的樣貌仍然可以名列前茅。

這位少年說話很冷靜,有條不紊道:“這位公子毫無證據便對我們破口大罵,更是將偷雞摸狗四字冠在同門身上,若傳出去,豈不是置書院中所有同門的名聲於不顧。”

“誰和你們是同門,低賤之人還敢與我們相提並論。和你們還要提什麽證據,我的簪子就是在碧園中丟的,翻遍卻還找不見,此處離你們明義堂最近,怕不是你們哪個動了歪心思提前尋了藏起來。”

賀攸寧恍然大悟,原來是一隻簪子引發的衝突啊。

再定睛去瞧適才說話的女孩,越看越眼熟,似乎之前在她的生辰宴上見過,約莫是哪位大世家的女兒。

麵對栽贓那少年聽了也不生氣,泰然自若道:“凡事都要講證據,證據是對事而不對人。再者,碧園誰都可來,卿小姐也來過此處還在這丟了簪子,可見這雖離明義堂近,可是人來人往,誰也說不準簪子如今在何處。”

“倒是更讓我疑惑的是,碧園離明暉堂甚遠,卿小姐怎得會此處丟了簪子。”

卿小姐?賀攸寧靈光一閃想到,這人正是她的表姐卿蔓依。生辰宴上還曾見過,那時乖巧的模樣和現在的趾高氣昂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但一想她又坦然了,作為一個臭屁小孩,賀攸寧還是有自己的攀比心在的,也是,全京城誰敢在她麵前擺架子。

想起卿蔓依在宴會上和父皇說話時不自覺流露出的緊張,又看看她現在,儼然是這群人的小頭頭。

這樣的對比實在太明顯,賀攸寧越想越好笑,一時忍不住笑出聲。

笑聲突兀,一下就被人聽到,“誰在那裏裝神弄鬼!”

一聽這話,賀攸寧立馬小臉一沉,從石頭後走出來。

見是為五歲模樣的女童,眾人的神色頓時一變,渝平公主要來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書院,眼前這人五歲模樣,身上穿的錦緞一看便知是千金難尋的料子,通身氣質不凡,不是渝平公主又是誰。

“剛剛是誰在說話。”賀攸寧麵無表情,一雙肖似景成帝的雙眼掃視眾人。

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多言,隻有之前據理力爭的青衣學子鎮定自若地望向她,還衝她笑了笑。

賀攸寧差點一個沒繃住,下意識要朝他咧起嘴角,幸而及時止住,暗暗瞪他一眼。

誰料他笑更歡,弄得賀攸寧有些不知所措,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瞪他他還笑,索性轉過腦袋不看他。

又重複一遍:“剛剛是誰在說話。”

“回公主,是,是我。”是卿蔓依。

賀攸寧眯了眯眼睛,頓時換了副表情,仿佛沒事人一般甜甜地叫了聲表姐。

卿蔓依見賀攸寧能記住自己,高興地小跑兩步衝到她麵前,就要拉她的手。

賀攸寧小手往身後一放,巧妙躲開,又垮起臉道:“幸而今日來的是我,若是我大皇兄,表姐這般口無遮攔隻怕是要落個重罰。”

可不是嘛,罵皇家之人裝神弄鬼可是大不敬,眾人神色怪異。

卻見賀攸寧話鋒一轉,“不過嘛,也幸而是我,我雖剛來,但院訓也是通讀了,表姐今日這番,按照規矩得將院訓抄寫五十遍。”

還未等卿蔓依反應過來,又指著明暉堂眾人道:“至於你們,辱罵同門言行無狀,各自抄上百遍交與院正。”

明暉堂眾人頓時愣住,這事要是捅到院正那去他們誰都沒有好果子吃,不由紛紛將目光投向卿蔓依,這裏麵她與渝平公主最熟。

卿蔓依頂著同伴祈求的眼神本想開口,就聽見賀攸寧小聲衝她耳邊嘀咕,“你求情就多加一百遍。”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不說了。

賀攸寧深知打一棍子給一甜棗的道理,關心道:“老遠便聽見表姐丟了一隻簪子遍尋不得,正巧我那有一隻父皇新賜的步搖,就贈與表姐吧。”

剛剛受了打擊,如今得一簪子,哪有不高興的道理,心裏因為受罰的怨氣也消了。

本想著這事也就過去了,賀攸寧卻又提起院訓:“凡入學院求學者,不論身份地位,皆同為學子,以同窗之禮相待。”

“不知院訓上是否有此句。”

“卻有此句。”回答的正是那青衣學子。

賀攸寧轉過身看向他,行了同窗禮,“聽聞我表姐丟了一隻簪子,想必這隻簪子十分重要,竟惹得明暉堂明義堂兩堂學子在此尋找,不過學子當以學業為重,不若我尋了院正前來定奪此事。”

此話一出,明暉堂眾人臉色都變了,渝平公主行事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先是罰了他們,又對一個商戶之子行同窗禮,她本應該站在他們這邊的。

“不必了。”身後忽傳來一拒絕聲,賀攸寧下意識看向來人。

奧,又是卿家的一位表哥。

賀攸寧低頭快速翻了個白眼,等抬起頭又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衝著來人叫道:“表~哥~。”

卿嘉述腳步一頓,我的公主表妹有點奇怪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