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賀攸寧死死抱住淡竹,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她的意識如此清醒,卻無法控製住身體的本能,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伸出雙手顫顫巍巍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喝了兩盞茶後,賀攸寧才逐漸平複心情。
今日之事不會是巧合,她也絕不準有人拿大皇子來擾亂自己的心緒,景成帝喪期還未過,就有人按耐不住,不過這樣也好,她離宮太久,要想順順當當接過宮中的事可不得要立立威。
她原想再等一等,總不好在景成帝喪期內大動幹戈,如今看來卻是等不得的。
賀攸寧是個果斷之人,既然下定決心要幹便是片刻也不想耽擱,當即便讓人去傳殿中監來。
傳話的是賀攸寧宮中的屏兒,當年並未跟著賀攸寧出宮,留在宮中這些年也利索了些。
殿中監來得很快,手裏還抱著一摞文書,屏兒身後卻跟著秦嬤嬤。
秦嬤嬤如今留在皇上身邊伺候,突然前來不知是出了什麽急事,賀攸寧讓殿中監在外候著,才領了秦嬤嬤進裏屋說話。
秦嬤嬤是看著賀攸寧長大的,兩人之間說話便沒什麽避諱,將這些日子在皇上那的所見所聞一股腦說了出來:“皇上的身體和從前一樣羸弱,奴婢問過從前在皇上身邊伺候的人,皇上的胃口似乎一直不好,晚上也是淺眠多夢,殿中長燃寧神香才得以緩解。”
又壓低聲音道:“奴婢悄悄瞧過那香,雖香味與平常的安神香不同,但未發現對身體有壞處,是以奴婢也不好做主換了這香,至於其他的,奴婢認認真真瞧過,並無異樣。”
可賀攸寧還是放心不下,追問道:“皇上的睡塌上呢,嬤嬤可有瞧過?”
秦嬤嬤搖了搖頭,“皇上不愛身邊人挨得太近,近身伺候的事一向都是林公公一人操辦的,奴婢還未找到機會去查看。”
聽聞此言,就算心中早有預料,賀攸寧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嬤嬤在皇上身邊伺候這幾日,就您看來,皇上待林水銘如何?”
“奴婢認為,皇上待林公公十分信任,林公公平日裏照顧皇上飲食起居麵麵俱到,從無出錯的時候。”這也就是問題所在,秦嬤嬤也覺得奇怪,這些皇子皇女身邊的伺候的人都是從小便安排好的,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半路跟過來伺候的自然是比不上,可這些日子,她瞧得真切,皇上與林水銘之間的默契絕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賀攸寧輕笑出聲,似有些感慨道:“看來皇上長大了,也有能瞞住事情的時候。”林水銘與皇上之間或許早就見過麵,甚至有可能就連林水銘能來皇上身邊伺候都是得了他的同意,畢竟這宮中誰會明目張膽忤逆皇帝的意思呢。
思及此,賀攸寧反而放心了些,皇帝有些謀算總是好的,身邊有個信任的人辦起事來也順心些,更何況,林水銘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最懂如何抓住機會,想來他也不會對皇上有不軌之心。
秦嬤嬤心細,注意到賀攸寧擺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顫抖,心裏頓時便明白適才發生了何事,心下暗暗搖頭,不知何時公主才會放過心結。
人都有親疏遠近,在秦嬤嬤眼中,賀攸寧自己就是半個病人,她如何能放心得下,便緩緩開口道:“公主,還是讓奴婢回您身邊伺候吧,回宮後事多,奴婢還想著要替公主多分擔些。”
賀攸寧下意識遮住左手,做完便有些心虛,瞧了秦嬤嬤一眼,看見她暗含憂傷的目光變什麽都懂了。
她將秦嬤嬤當作親人,在親人麵前晚輩總是矛盾的,一麵猶如孩童般貪享著溫情,一麵卻又強撐著為人的尊嚴,賀攸寧害怕若真的□□裸將這些不堪示於秦嬤嬤眼前,她便要被這脆弱擊垮再不能向前。
是以也隻能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語氣甚至比以往都要輕鬆:“嬤嬤這是多心了,如今回了宮,哪還有什麽不好,再難熬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怎麽會撐不住。”
見賀攸寧這般說,秦嬤嬤隻能依她,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又忍不住勸到:“奴婢知道公主的心思,您將皇上當作幼鳥,深怕他受一點風吹雨打,可是皇上畢竟是皇上,不是軟弱可欺的幼童,更不是隻能受他人庇護的幼鳥,您將我留在皇上那已是狠狠打了林公公的臉,從前倒罷了,可是如今兩年過去,您當真覺得皇上還是從前的皇上嗎?”
見賀攸寧還在猶豫,秦嬤嬤隻能再下一劑猛藥:“今日剛發生的事公主轉頭便忘了嗎?皇上句句試探,本不是什麽高明的法子,卻打得公主一個措手不及,這難道不是公主太過掉以輕心之故嗎?公主,沒人會一直是過去的模樣。”
秦嬤嬤摸了摸賀攸寧的手,還是如從前一般冰涼。
賀攸寧其實都懂,皇上先是皇上,之後才是她的阿弟,可景成帝子嗣稀少,宮中也就隻有他們四人,大皇子成了癡兒,淑惠長公主性格內向很少管事。
她的阿弟不過七歲,可以說是泡在藥罐子裏長大的,她恨不得時時刻刻瞧著,生怕阿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是以就算皇上拿大皇子之事試探她,她也不覺得生氣,皇家的親情本就是複雜的,參雜著利益與懷疑,這是常態,賀攸寧本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換做是她也會這樣做。
可她更清楚,身為帝王比誰都厭惡不知分寸的人,她將秦嬤嬤留在皇上身邊,日子短些還行,時間長了難免會生嫌隙。
思索片刻,沉吟道:“嬤嬤,我知道您的意思,隻是阿寧心中有一疑惑,隻有嬤嬤能幫我解答,還請嬤嬤再皇上身邊再待上幾日,幫我留意……”賀攸寧起身,走至秦嬤嬤身側,俯下身在她耳旁說了些什麽。
待秦嬤嬤走後,等候多時的殿中監才緩緩走進殿內,此時已是心如鼓擂,不知渝平公主為何將他晾在殿外許久,宮中做事哪有完全幹淨的,心中不免心虛,生怕被抓住把柄。
屏兒將帶來的文書呈上,這正是林水銘的入宮時登記的冊子,上麵記載了他的入宮時間和調動。
景成帝在位時,林水銘一直在舒嬪宮中伺候,舒嬪脾氣暴,對待宮人更是苛刻,但林水銘不過用了兩年的時間變成了舒嬪宮中的掌事太監,可見是有幾分本事的。
舒嬪失寵被貶後,身邊的宮人都找了門路離開,唯獨林水銘一直待在舒嬪身邊,直至景成帝駕崩,新帝即將繼位,突然便從成為舒太妃的宮中調到小皇帝身邊,一躍成了總管太監。
冊中寫得清清楚楚,是小皇帝自己的意思,這就更奇怪了,小皇帝從小被養在中宮,如何與一個妃子的太監這般熟了。
看來這冊子再看也看不出什麽來了,於是便將冊子合上,偏偏是這輕輕合頁的聲音叫殿中監嚇了一跳。
賀攸寧當即便發現端倪,冷聲開口:“怎麽,殿中監可是有話要說。”
聽了賀攸寧的話,殿中監更是有苦說不出,自己也是宮中的老人了,竟還這般沉不住氣,如今也隻好想理由:“是奴才大驚小怪,擾了公主。”
賀攸寧才不想聽這奴才瞎說,厭煩地擺擺手讓他下去。
這殿中監顯然與林水銘有些關係,隻是她若深究不過是打草驚蛇,背後的事查起來隻會更難,不如放長線釣大魚,一口氣查到底。
入夜。
今日事多,賀攸寧更是睡不好,叫來淡竹按了按頭才好些,半夢半醒間仿佛又瞧見了大皇子,就連父皇和母後也在,熟悉的擺式讓她知曉自己似乎是在未央宮中,彼時的大皇子十二歲,而她剛過五歲生辰。
白日裏生辰宴上還是歡天喜地的樣子,等宴會結束邊換了一副誰也不理的倔強樣,院士她不願去鳴山書院念書。
鬧得皇上皇後都來哄她也不行,叉著腰靠在與自己一般高的凳子旁大聲控告:“父皇說謊!母後也騙我,我才不要去那什麽書院!”
景成帝被她鬧得頭大,實在不知明明在宴會上說得時候賀攸寧還是很高興的,當著一眾大臣的麵背了一首詩,還承諾一定乖乖聽學,怎麽宴會一結束瞬間換了個樣子。
但對於這個女兒景成帝還是願意哄一哄的,“父皇何時騙過你,何況剛剛阿寧在宮宴上不是說了很喜歡上學嗎?出爾反爾可不是君子所為。”
不了此話一出,賀攸寧更是生氣,也不叉腰了,直接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要指著景成帝的鼻子說話,看得卿皇後一驚。
賀攸寧才管不上瞧卿皇後的眼神,心裏腦裏滿滿都是要出宮上學,宴會上她是不知曉,總認為上學就能和大皇兄一起,哪曉得是她一個人出宮去那書院,那她哪能依,這才鬧起來。
雖是生氣,但口齒卻清晰,一字一句就往外蹦:“父皇明明早答應我等我長大了就要與皇兄一塊聽學,如今好不容易長大了,又要我出宮去,還說我出爾反爾,我看出爾反爾的是父皇!”
此話一出,便是卿皇後都無法替她圓回來,景成帝何時被這樣指著鼻子罵過,當即便要甩袖離去。
可剛一轉身,賀攸寧便扯著嗓子嚎起來,童聲尖利得很,刺得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轉過身,軟聲哄了兩句,見賀攸寧不應,又蹲下身摸摸她的頭。
賀攸寧小拳握緊,緊緊貼著眼睛,好一副大哭的模樣,景成帝和卿皇後看了半天,終於明白,這是光打雷不下雨啊。
好在這出大戲的另外一個主角終於登場,大皇子一聽妹妹哭鬧便趕了過來,往日這一招是最好使的,都不用大皇子多哄,人到了賀攸寧也就不鬧了,可今日卻出了例外。
賀攸寧不僅對父皇和母後生氣,更是破天荒地轉過身去不理大皇子,這可就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