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東北

大巴車的味道並不好聞,對於林逸秋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而言,幾個小時的車程更是顛得快吐出來了。好在經過這快一年的磨礪,他多多少少有了點抵抗力,下車的時候除了臉色難看一點,有點頭重腳輕以外,人還活著。

七十年代初的火車站並不算擁擠,因為這時候不太允許人員流動,所以除非必要,一般人是不會遠走他鄉的。

車站裏幾乎都是親朋好友送別子女朋友,顯得孤零零的林逸秋一個人格外惹眼,好在他也不是真的十七歲小孩,一個人在M國多年走南闖北全球都玩遍了,根本不怕旅行的孤單。

從江省到黑省坐綠皮火車需要三天兩夜,上山下鄉辦的人做事還算過得去,沒給林逸秋買站票或者坐票,否則這三天兩夜下來,人在不在還不一定呢。

火車來了以後,他拿著車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很好,在下鋪。

趁著包間裏隻有自己一個人,放好行李以後,林逸秋迫不及待開始找錢了。

打開行李包,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塊嶄新的毛巾。

林逸秋想起它們是去年在百貨商場時自己強硬要求買的,當時說好家裏人一人一塊的,結果林父林母硬是舍不得用,沒想到最後都塞他包裏了。

林逸秋眼睛一酸,差點落淚,抹了抹眼睛繼續尋找。

打開林夏妮說的那個包隔層,林逸秋驚喜地發現除了各式各樣的票之外,還有零零碎碎幾張大團結。

看來這個三姐也沒有那麽心狠嘛。

林逸秋把所有的錢掏出來點了一點,有自己的存款,還有林母塞的,大嫂塞的,林爺爺林奶奶塞的……還有林夏妮的,七七八八加起來有七八百塊錢呢。

相當於這個年代農民家庭幾年的收入啊,是一筆巨款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輕歎一口氣,本來想著不要再用林家的錢了,結果沒想到臨了要走了,還掏了人一筆大的,還能怎麽辦,以後慢慢還吧!

他把錢分開裝好,胡譽給他的書籍和信件則被放在了更隱蔽的地方,一些不容易儲存的食物則拿出來,這樣也可以節省包裹的空間。

列車在行駛前的最後一刻,林逸秋這個車廂也來了別的乘客。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看著也就20歲上下的樣子,穿著打扮跟這個年代的人差不多,手裏拿著個扁擔,兩頭各挑著一個蛇皮袋的行李。

把東西放下以後,對方還自以為隱晦地打量著林逸秋,林逸秋雖然感覺到了,但是還是當作一無所知。

麵對陌生人,大家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這一夜,林逸秋睡得並不安穩,總是不由自主地去摸錢袋子。

清晨日出,他就醒了,然後就睡不著了。睡不著就吃點東西吧,林逸秋去另一個車間打了點熱水,洗漱完以後就回來吃東西。

林母為他的行程準備了不少饅頭,好在林父是麵粉廠的,不然可沒有那麽多麵粉給她造的。

林逸秋一口熱水,一口饅頭再來一口周嬸牌泡菜,邊吃邊不由感慨:也太想念21世紀的方便麵、速食小火鍋、自熱米飯了……

正吃著,對麵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

林逸秋抬頭看向年輕男子,饅頭已經先一步遞過去了:“你吃嗎?”

“啊不不不,不用了。”男子明顯很緊張,連忙推拒。

可是話音剛落,他的肚子裏就傳來了一聲更大的饑餓聲。

年輕男子露出窘迫的表情,滿臉脹的通紅,心裏暗罵自己肚子不爭氣。

其實列車上也是有食物賣的,而且買飯不用糧票,隻需要購買飯票就可以。前麵有說過,這年代是限製出行的,但是能出行的人往往卻又不簡單,比如說政府官員、廠裏的采購員等等,所以列車上的夥食並不差。由餐廳的廚師做完,裝在白色的鋁製飯盒中,列車員推著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兜售,吃完餐盒是要回收的。

隻有一個缺點,那就是貴!

所以一般出遠門的人都會提前準備好整個旅程的夥食,來避免這個額外消費。

顯然第一次出門的年輕人忘記了。

年輕男子沒有再拒絕,不好意思地雙手接過饅頭,對林逸秋道謝:“謝謝,我本來準備了一些……結果路上吃完了……”

男子自我介紹叫陳楓,今年22歲,他家裏窮,是步行從老家溪縣走到蘇市火車站的,走了兩天,食物跟水都在路上吃光了,本來是打算靠著喝水續命到東北的,誰知道遇上了林逸秋……

“你也去東北?”林逸秋一喜。

陳楓吃了點東西可算是緩過來了:“對啊,黑省鬆安市茂源縣坪子溝鎮,具體去哪個生產隊還要看安排。”

“這麽巧,我也要去東北的坪子溝鎮!”

“真好,這樣咱們就有個伴了!”

陳楓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跟林逸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列車行駛每經過一個地方都會停一下,所以速度非常慢,到第二天上午仍然還在徽省境內,期間又陸陸續續上來不少人,他們大部分都是年輕的男男女女。到了第三天,林逸秋所在的包廂很快也住滿了。

有林逸秋和陳楓的交好在先,加上林逸秋從包裏掏了幾顆水果糖分給大家,相鄰的幾個包廂又都是年輕人,很快眾人就打成了一片,紛紛開始自我介紹:

他們有的來自山省,有的來自徽省,有的來自河省,雖然來自不同的省份,但是他們要去的目的地都是一樣的——東北。

與林逸秋趕鴨子上架不同,他們都是懷揣著夢想和激動的心情來做知青的,林逸秋細細打探一下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農民家庭,兄弟姊妹眾多,家裏吃不飽飯又找不到工作才準備下鄉的,畢竟東北可是出了名的重工業產區和糧食產區,還能為國家做貢獻,有人甚至放言要一輩子紮根東北。

林逸秋輕輕歎息,既沒有讚成也沒有反駁。

上個世紀的東北,重工業確實發達,說是華夏的心髒地區也不為過,但是改革開放以後,經濟中心就逐漸南移了,到後來東北的城市大部分都隻發展到了三線甚至四線,遠不如南方。

看著車廂裏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麵孔,林逸秋心裏升騰起一絲激動。這就是華夏的年輕人,這就是華夏未來的脊骨,就要由他們推動曆史車輪的變革。

而此刻黑省鬆安市茂源縣坪子溝鎮王家屯的辦公室裏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的爭吵。

爭吵過半,雙方休戰。

劉家村村長劉大斌不敵對方,呼呼地一邊大喘氣克製自己的情緒,一邊還要拉住身邊的手下,防止人衝動。

王根生愜意地呷了口茶水,臉上有著獲勝的得意:“哎呀,我說大斌啊,這知青還沒來呢,你就急著把人推走幹嘛?”

“隊長,我再說一遍,我們劉家村是真的安置不下那麽多人了!”

“誒,大斌,話不要說這麽滿,你們劉家村別的沒有,但是土地有的是啊,再說我們王家屯可不需要那麽多勞動力。沒有房子咱們創造房子嘛,國家現在這麽艱難,組織上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我這不也是為了給你們劉家村減免一些負擔,才把人都安排在你那裏,他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可不是來享福的,你田裏有什麽事情盡管是支使他們去。”

劉大斌暗罵,你也知道國家艱難,他也想造房子啊,組織上一分錢都不批下來,他拿什麽去蓋!

而且要說到人少地多這事兒,劉大斌更是滿肚子火氣。

坪子溝鎮大大小小有好幾個生產隊,底下的小分隊更是不計其數,大部分都是以村為單位,或者幾個關係不錯的村子為一個生產隊。

而劉家村和王家屯則不是,這兩個村子與世隔絕一般座落在坪子溝鎮最裏麵,背靠著連綿起伏的林場。人民公社化運動開始以後,兩個村落被迫合成了一個生產隊。

但是這兩個村子曆來就矛盾重重,以前是為了爭地盤,現在是為了爭人。

劉家村人少地多,王家屯人多地少,既然合並成一個生產隊,那就需要選出一個生產隊隊長,然後兩邊的村長都去競選了,最後由於王家屯人多勢眾,王家屯村長王根生獲勝,成為了紅河生產隊第十二分隊隊長,並且一幹就是16年。

從此,劉家村就被王家屯壓在了底下。

王家屯人多地少,每年麥收秋收,都是一大家子人幹一點活很快就做完了,然後大家一起吃集體飯,拿10個工分,成年男子甚至可以拿到12個工分。而劉家村地多人少,一個人要被分成幾個人使,才能拿到跟王家屯人一樣的工分,吃的也一樣是集體飯。

就這,到了年底大家分賬的時候,還是一起分的。這讓劉家村的人怎麽忍得下這口氣,可是忍不了也得忍啊,畢竟大家是一個生產隊的,上麵可不管村與村之間的小矛盾,糧一樣交,剩下的一樣分。

所以兩個村之前的矛盾可謂是愈演愈烈,幾乎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真正矛盾的激化,是知青的到來。

按理來說,這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好事,劉家村的人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他們有國家供應吃穿,還能幫自己村幹活,可不是好事?

可是真等人到了以後,他們才發現自己想岔了,這群城裏來的學生仔壓根就不會種田啊,連草和麥子都分不清,而且體力還一個比一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