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那天沒生氣。”
江淺予說。
她麵前坐著杜餘歡。
因為江淺予這兩天太忙了, 所以杜餘歡都是一個人在附近閑逛。
現在是中午，江淺予剛剛吃完營養餐。
營養餐看起來味道不錯，至少菜看起來很綠很有食欲, 但杜餘歡之前吃過一次, 他驚訝於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糟蹋食物的人，也驚訝於這個世界上居然有會吃這種食物的人。
而這個人就在他麵前坐著。
她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拍戲已經一個月了，這是第一次江淺予提起尹頌, 用了這樣一個開頭, 毫無征兆，跟剛剛的話題比，跳躍程度讓杜餘歡差點沒反應過來。
但他很快適應了江淺予這個話題, 他看向江淺予, 想用鼓勵的眼神讓她繼續說下去。
可江淺予並沒有看他, 隻是獨自說了這句話，卻沒有接著說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 江淺予說：“我去工作了。”
杜餘歡照舊對她說：“工作順利。”
江淺予：“謝謝。”
隻是這麽一說，江淺予從保姆車走出去。
跟小方走到劇組, 繼續拍下午的戲份。
鄧藝恩在兩天前過來看過她一次, 見她沒什麽特別之處，又把小方叫過去聊了一會兒。
江淺予不知道她們聊了什麽, 但小方的臉色很正常, 應該也沒什麽事發生。
她依舊過自己的生活, 不緊不慢, 努力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 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從容, 更有意思一點。
當然, 快樂必不可少。
時至今日, 她依舊找不到太多生活的方向，可她似乎知道了一些東西。
她說不出來，卻感覺到了自己的改變。
下午的戲份拍完後，彭江天喊住了她：“淺予。”
江淺予回頭，有幾絲發絲吹到了她的嘴邊，在彭江天伸手之前，她自己伸出手指勾掉。
“怎麽了？”
“聽說……張哥給你表白了？”
他說得很猶豫，表情很糾結，還有點大男孩的別扭。
江淺予一度很驚訝彭江天到現在還能保持現在的狀態，到現在依舊對此感到異常的不可思議。
“是誰在你麵前說這些的？”她問。
“看來是真的。”彭江天提起一口氣，“你答應了嗎？”
江淺予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彭江天嘴唇抿了抿，眼角不可抑製地紅了。
“你沒答應對嗎？”
江淺予依舊沒說話。
空氣有幾分沉默。
劇組來來往往的人在收拾東西，他們兩個人站在這兒聊這個話題實在是有些危險，因為不一定就會被人拍照發出去。
“我一直都想不通，淺予，跟他比我到底差在哪裏，我們之間還曾經有那麽多美好的回憶，為什麽你會一點都不在意？為什麽你和他在一起也沒多久的時間，他能讓你那麽在乎……”
“為什麽你從來都看不見我？我很喜歡你啊，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歡我嗎……你曾經，我們之間經曆過的那些，都是我在陪著你的，他不懂你的痛苦，也沒有感受過你的痛苦……”
江淺予垂著眼，她不想說太傷人的話，但也知道現在的彭江天，如果她不說這些話，他永遠不會停下自己的執念。
對，就是執念。
他將從前的意難平記得太牢，他幾乎一直在回憶這段感情，他想從中照出自己應該被甩掉的理由，可是他找不到，他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也不理解江淺予的舉動。
江淺予比他還要了解他自己。
“你不是喜歡我，你隻是不甘心。”
她說。
江淺予說完這句話，沒有停留，沒有照顧被她這句話擊在當場不得動彈的彭江天，徑自離開了。
第二天，彭江天生病了，沒來劇組。
江淺予一點都不意外。
這就是彭江天，他的魅力在這裏，他柔軟，細膩，感性，能理解她的痛苦。
可這也是彭江天讓江淺予感到疲憊的地方，他比她更柔軟，更細膩，更感性，更能體會她的痛苦。
在她還沒有被擊垮的時候就先一步被擊垮，她不需要這樣一個人放大自己的痛苦。
不然她會被痛苦壓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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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尹頌……不，我更喜歡待在尹頌身邊，不是因為我喜歡尹頌，而是尹頌讓我覺得，我的這些情緒都沒關係，一切都會過去，什麽都會過去，隻要我敢於向前走。”
江淺予對杜餘歡說。
“我已經很少回憶很痛苦的那段經曆，但是彭江天的每次出現，都在提醒著我，那些我曾經曆過的痛苦多麽清晰，好像那些痛苦就應該長在我的身上或者臉上，我不能忘記，忘記也是背叛。”
“可是我是要生活的，我或者並不是為了去回憶，而是為了自己活著。”
這天天氣沒有昨天好，江淺予說這段話時，表情帶著一些苦惱。
杜餘歡：“一部分的生活方式都是帶著過去的印記的，讓這些回憶成為自己印記的一部分，也是他們麵對生活的方式。”
江淺予說：“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我喜歡跟尹頌在一起，因為我覺得，跟尹頌在一起的我，是一個嶄新的我，這樣的我變得有些不一樣。”
杜餘歡：“不一樣？”
江淺予：“就像是……你看過武俠小說嗎？”
杜餘歡：“當然。”
江淺予：“就像是小說裏麵的醍醐灌頂一樣，突然就感受到了什麽。”
“……愛情還有這功效？”
“……”江淺予無語，“這是重點嗎？”
杜餘歡收起了自己不太工作的話題，繼續說：“所以你不喜歡彭江天，隻是因為他會讓你想到那些痛苦的回憶？”
江淺予：“我沒有不喜歡彭江天，我隻是對他沒有愛情的感覺。”
“沒什麽區別。”杜餘歡聳肩。
江淺予：“有。”
“你好較真啊。”
“你不要把我說得很渣一樣。”
“沒有啊，你不就是簡單表明了自己的感覺。”
“……好像是。”江淺予撓頭，“但怎麽感覺從你嘴裏說出來就變味了呢？”
“你才是吧，說得我像是壞人。”
“那是因為你的語氣就是很怪。”
“行了啊，不然你診費都不夠付我精神損失費的。”
“……哦。”江淺予不太服氣。
杜餘歡哼笑：“其實你也不用這麽較真的，有些事情不用想的這麽清楚，想的太清楚活著會變成一件很痛苦的事。”
江淺予問：“那你可以控製你的思維嗎？”
杜餘歡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白與瞳孔看起來都很純淨，是最簡單也是最極致的碰撞。
江淺予有一雙讓人看到就忍不住反思自己的眼睛，這雙眼睛即使裝著很多情緒，也不會讓你覺得她是一個感情特別充沛的人。
她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深刻反省自己的能力。
“短暫的不去想，可以。”
杜餘歡說。
江淺予：“真的嗎？這是怎麽做到的？”
“……努力就可以做到。”
“我怎麽做不到。”江淺予想了想，又說，“我真的做不到。”
“比如？你想控製自己不去想什麽事？”
“我……”江淺予張了張口。
她最後什麽都沒說。
杜餘歡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她是在他問完這句話之後變成這個樣子的，好像一瞬間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杜餘歡聽說，江淺予這天狀態很不好，下午NG了兩次，最後請假回到了酒店。
一連兩個主演請假，周導罵罵咧咧道，都這麽個請假法，這個戲還拍不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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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高中外婆去世是她很少會去回憶的痛苦經曆，那麽這件事情，是她這輩子都想忘記，卻不敢忘記的哀毀骨立的事。
尹頌說生日不跟她去看外婆後，她雖然是有些不高興，但還是接受了這件事情。
生日禮物尹頌說會在回來的時候帶給她，江淺予有些想不通，生日當天從目的回來，她給尹頌打電話問：“為什麽你人不回來，禮物也不能回來？”
“……小江女士這麽想收到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當然要生日那天收到才有驚喜啊，遲了就沒有收生日禮物的感覺了。”
雖然是這麽說，但江淺予從小到大過的生日扳手指都數的過來，這句話也隻是玩笑話而已。
尹頌笑了笑，說：“知道了。”
江淺予還要再問，就聽到他說，那邊還有點事，先不說了。
……什麽事啊這麽忙，居然連跟她聊天都會被打斷。
江淺予坐在桌子前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又給尹頌發消息。
【小江：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那邊沒回，江淺予也沒等。
她發消息隻是問事情，等尹頌忙完這些事看到消息就會回她了。
江淺予在尹頌的書房找出書來看。
她不工作的時候，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就是尹頌的書房，這個地方比臥室裏尹頌的味道更濃，更能讓她感到尹頌的存在。
她逐漸，逐漸開始明白尹頌之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有的人，隻要存在，對喜歡著他的人來說，就已經是一種激勵。
她生活中的朋友很少，不過可以約出去一塊聊天的人還是有的，這天網上不少人艾特她，祝她生日快樂，江淺予一一回應。
再次收到尹頌的消息，已經是晚上八點。
【尹大總裁：你猜。】
尹大總裁是江淺予給尹頌的備注，尹頌的網名就是自己的英文名，像這麽騷包的名字，確實不是尹頌的風格。
江淺予對著屏幕點了兩下，憤憤地想，什麽人，居然還讓她自己想，她自己要是想的出來，還用得著問他嗎？
好過分的男人！
江淺予憤憤了一會兒，又發了表情包過去。
【小江：[寶寶不知道.jpg]】
表情包是一個女孩眨著眼睛偷偷看人，有些委屈巴巴的樣子。
【小江：你告訴我嘛】
【小江：求求你啦】
【尹大總裁：不好。】
【小江：……】
【尹大總裁：在開車呢，別撒嬌，我忍不住分神。】
【小江：[小江準了退朝吧.jpg]】
寬宏大量的小江女士放下了手機，心情很不錯。
又跟自己的演員朋友一塊吃飯。
她沒糾結這天的事情，晚上暴雨來時，她站在落地窗前拍了張照片給尹頌發過去。
【小江：海城今天暴雨，江城今天下雨了嗎？】
那邊沒回，江淺予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心神不寧。
她看著消息，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了尹頌發過來消息。
【尹大總裁：沒下雨，你還沒睡？】
【小江：沒有，你不也還沒睡？】
【尹大總裁：我還在開車】
他這次連標點都沒打，江淺予發了條語音。
“你專心開車，我不跟你聊了，準備去睡覺了。這條不用回。”
說了不用回，尹頌還是回了一句“晚安”。
男人低醇的嗓音從手機聽筒裏夾雜著幾聲亂糟糟的聲音，江淺予沒在意，笑著摁滅了手機。
去洗手間洗漱後，躺上床。
躺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安心，又把尹頌發過來的語音打開聽。
……有雨刷的聲音，和下雨的聲音。
尹頌不是說江城沒下雨嗎？
江淺予皺著眉，手指在鍵盤上打了幾個字，又刪除。
從**坐起來，她走到臥室的飲水機接了杯水給自己喝，喝完不僅沒平靜下來，還更煩躁了。
忍不住繼續給尹頌發消息。
【小江：我聽到你那邊有雨聲，江城沒下雨，你不會正在趕回來吧？】
尹頌那邊發過來了語音：“小江女士真聰明。”
江淺予直接打了語音電話過去：“這麽大的雨，你別回來了，你現在到哪兒了，找了就近的地方先休息，明天再回來吧。”
“小江女士不是說，生日禮物生日收才有驚喜的感覺嗎？”
“我隻是隨口一說，我以前可是連生日都不怎麽過的。”
“那也應該重視，小江女士的話值得被重視。”
尹頌說著，“不管是擔心的話還是感動的話，都等我回去再說給我聽，好不好？”
“注意安全。”江淺予最後說。
尹頌嗓音含笑：“放心。”
……後來那一個多小時，她做了什麽已經記不起來。
再次打過來的電話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接起，那邊傳來尹碩的聲音，告訴她：“我哥出事了！”
體會過心髒驟停的感覺嗎？
心口一瞬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連同呼吸一塊停止了。
這就是江淺予這一刻的感覺。
眼裏驟然變成一片黑暗，一瞬間的光從眼前劃過，可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希望或者暖意，直覺得徹骨的冷意遍布全身，她的手也失去了力量，手機掉在了地上。
她倉皇般拾起手機從別墅跑出去開車開出了別墅區菜開始迷茫般停下來，想不起自己究竟要開車去哪裏。
又拿起手機給尹碩打電話。
拿著手機的手指是顫抖的，江淺予抿著唇，想遏製住自己的顫抖，但手指不聽話。
“在哪兒？”她問。
尹碩氣急：“你剛剛掛電話幹什麽？！”
“在哪兒？”她又一次問。
尹碩閉了閉眼：“永寧路新安橋，橋塌了……”
“永寧路新安橋……”
這麽一條不安全的路居然叫永寧路。
江淺予掛了電話，咬著唇開導航，開車往這去。
趕到的時候，周圍已經被警察圍了起來，還是淩晨一點多，這條路冷清得沒多少人，江淺予從車上走下來，看到尹碩站在不遠處。
雨霧蒙蒙，眼前被洗刷的清楚，落在眼裏又因為雨滴變得模糊一片。
街上閃著紅藍警示燈，整座橋的兩遍用白黃尼龍布條擋住，最中間擺著一個牌子，上寫著“禁止通行”四個大字。
看到她的一瞬間，尹碩像是一支箭衝到她麵前，話語緊隨其後刺入她的胸口。
“你知道他是為什麽死的嗎？他是為了你！”
江淺予手指握得很緊，冷著聲問：“他人呢？”
尹碩惡狠狠的樣子似乎下一刻就會上前撕咬她，但他什麽都沒做。
“橋都塌了他還能去哪兒？你自己不知道嗎？”
“他在哪兒？”
“知道在哪兒你去陪他嗎？”
江淺予終於對上他通紅的眼睛：“我去陪他。”
“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哥那麽好的人，要不是為了你，他會……你就是個喪門星！為什麽死的是你不是我哥！”
一旁的警//察看不下去走到這邊說：“現在人還沒找到，別這麽急著下斷論，人沒找到就還有一線生機……”
“你能保證嗎？”尹碩幾乎吼一般問。
“……我保證什麽。”警//察實在是無辜。
“你能保證我哥還活著嗎？從那麽高的橋上掉下去你告訴我還有生機，你告訴我這話你相信嗎？”
“人沒找到……”
“人沒找到就去找啊！你們現在站在這裏幹什麽？我家每年給國家上那麽多稅是為了養你們站在這裏告訴我人可能還有生機嗎？！！”
“……”
“夠了尹碩！你別像一條逮著誰都上前咬一口的野狗行不行？！”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管我？我哥死了公司也是我的落不到你手裏，我還要把你從公司趕出去讓你什麽都拿不到，是你害死了我哥，要不是為了你我哥不會半夜趕回來就為了給你過生日……”
“不要說了……”
“……都是你的錯憑什麽你還好短短站在這裏我哥卻死了，憑什麽你想要什麽就要什麽，你已經把我最後的親人都奪走了你該死……”
“不要說了……”
“……你就是個天煞孤星，難怪你媽不要你，都是因為你，都是你的錯，現在你都禍害到我家了……我哥那麽好的人憑什麽因為你要死……”
“我讓你不要說了！”
江淺予的聲音穿透了雨，尖銳的聲音用盡了她全身最後的力氣。
她閉著眼吼完這句話。
下一刻，整個人脫力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