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席景明把夏言親自送回了酒店, 許是前一天幕後之人吃了癟,酒店前並沒有記者蹲守。

酒店不像別墅寬闊,他沒有理由在夏言的房間裏多待, 把夏言送到酒店後便被夏言溫聲‘送客’了。

席景明無奈,再加上他還得回去調查昨天晚上的事故緣由,所以隻能暫且離開。

透過酒店的窗戶, 樓下席景明的背影略顯遲緩留戀, 還沒走出幾步,席景明忽然回頭,目光直直落在窗戶後的夏言身上,瞬間與夏言四目相對,目光繾綣而溫柔。

夏言手指微顫,眼疾手快的拉上了窗簾。

厚重的窗簾將窗外的視線牢牢阻隔,夏言轉頭打開了電腦, 迫不及待的想用工作把腦子裏的雜念清理幹淨。

……

爆料夏言身份、組織媒體抹黑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而且背後的勢力定然不小。

那批記者來自於各個媒體報社,對於爆料之人的身份一問三不知,就連他們背後所在的媒體公司, 即便是早已被明銳脅迫交代得一清二楚,但提供出來的信息也都模糊不全, 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爆料人的具體情況……

這樣的情況要調查起來就有些困難, 席景明忙碌了一個早上,手下的人多方探查, 終於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席總,人找到了, 跟那幾家媒體聯絡的人曾經在明銳工作過, 在……”

秘書的話讓席景明心裏驟然一沉!他終於想到了這個曾經被他忽略的人, 這個最有可能對付夏言的人!

席景明立刻站起身,“現在立刻去酒店!”

……

手機持續傳來了來電鈴聲吵鬧的聲響,夏言嫌吵,將對方打來的電話掛了,並將聲音關到了靜音,任由來電提示在手機上不停的亮起又熄滅。

席虹玉掃了一眼,“他看起來很在意你,不接電話嗎?”

夏言冷冷的說,“你找媒體抹黑我,現在又來找到我住的地方,不是為了專程告訴我席景明是怎麽在意我的吧。”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居然沒死,在知道你沒死,且又和席景明糾纏的時候,我確實想讓你在華國毫無立身之地,逼你離開華國的。”席虹玉坦然的陳述著自己的計劃,然後淡淡歎息了一聲,“可是誰能想到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護你護得那麽緊,我隻好改換策略了。”

夏言冷冷的看著席虹玉,不置一詞。

“你現在功成名就,是大名人,我也沒有辦法強行逼你離開,所以我打算把夏家破產的實情告訴你,到底離不離開由你來定奪。”

夏言的心裏下意識的緊張了一下,他沒有想到他曾經費解的真相竟會在時隔五年之後到來。

曾經他一直很想知道席景明為什麽要如此大費周折的搞垮夏家,且還非要把夏興朝送進牢裏才罷休,畢竟以明銳的能力,隻是要搞垮夏家的話完全不必如此大費周折。

但現在……對比起明銳為何要對付夏家,更讓夏言感到不舒服的是席虹玉高高在上的篤定態度。

“事情已經過去了五年,況且我和夏興朝已經解除了父子關係,夏家破產的原因我不感興趣,你可以回去了。”夏言冷冷的說。

席虹玉噎了一瞬,努力維持住臉上的淡定表情,“為什麽不等我說完呢?”

事情要從三十年前說起。

那時候夏興朝的事業剛起步,娶到了做服裝生意起家的喬家二女兒,成功踏進了上流圈子,然後費盡百般心思花言巧語獲得了和席家合作的機會……

然而沒想到的是,席家本以為的年輕上進的合作者,卻會在項目失利的時候反手將席家出賣,甚至聯合多家給席家挖了大坑,將偌大的席家吞噬得一幹二淨。

也正因如此,夏氏才能在短短十餘年內發展得風生水起。

那時候席虹玉的大兒子才不到五歲,S市已經沒有席家的容身之處了,席家隻能被迫舉家搬遷至國外,然而那個時候席家瀕臨破產,國外也很難立足。家中遭逢大變外加連日奔波,年幼的長子很快就染上了疾病去世,不久之後,丈夫也患病去世……

而這一切的根源,皆來自於夏興朝。

“你們夏家的崛起建立在我兒子和丈夫的性命之上,你說,這樣的血海深仇,我怎能不報?”

“可是我年紀已經大了,很多事情有些力不從心,所以隻能交給席景明了。”席虹玉說,“好在席景明那孩子一直很聽話,雖然不及他哥哥優秀,但也還算出色,也正是如此,我才把明銳這麽放心的交給了他。”

夏言也曾猜想過明銳對付夏氏或許是曾經有過什麽過節,但是他沒想到,這背後竟藏著這樣的深仇大恨……

席虹玉不急不緩,言語裏卻帶著明顯的自豪,不停的說著她的完美的複仇計劃,以及席景明是怎麽成功的潛入夏氏、成為夏興朝的得意屬下,又是怎麽伺機拿到夏氏的機密……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夏言的一環,畢竟要不是夏言心大到讓席景明拿到網絡權限,席景明的複仇計劃也不會進行得這麽順利……

女人語調輕緩,卻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嘲諷著夏言當初的愚蠢。

夏言的心裏驀然泛起一陣刺痛,時隔五年,他以為他早已放下了過往恩怨。明明他早已知道席景明當初來到夏氏是為了搞垮夏家,明明早已知道席景明當初接近他隻是為了拿到機密,那些溫柔寵溺全都是假的,明明他早就知道……

可是為什麽……在知道兩家糾葛、往事重提的時候,他的心裏會這麽難受……

席景明當年,在做他秘書時,嘴裏說著‘我喜歡少爺’,心裏在想著什麽呢?

——是不是在心裏嘲弄他的同時,還有著報複仇人的快意?

“席景明這幾年有些叛逆,不太想聽我的話了,所以才想出這麽一個和仇人孩子在一起的法子來報複我……還是個男人……”女人的唇一張一合,看向夏言的神情不掩輕慢,“不過他畢竟是我的孩子,我很了解他的想法,就算現在他真的喜歡你,可喜歡又能維持幾年呢?你畢竟我們席家的仇人。”

“等他過兩年清醒了,就會發現朱砂痣變成了蚊子血。”

“畢竟席景明和我一樣,那麽恨夏家的人,他曾經能讓你一無所有,以後做得隻會比我更狠。”

……

席景明在路上得知了席虹玉去了夏言酒店的消息,他風馳電掣的趕到酒店,甚至來不及等電梯,飛奔著上了樓。

他的心髒瘋狂的跳動著,心底止不住的愧疚,他早該想到席虹玉會對付夏言,畢竟席虹玉那麽厭惡夏家的人,而且之前因為和Victor的緋聞,夏言的照片被傳得全網都是,席虹玉肯定是因為那件事注意到的夏言!

他早該想到的……

可笑他居然還放心的把夏言放在酒店,如果席虹玉想對付夏言,從酒店裏帶人於她而言跟本算不上什麽!

如果夏言出了什麽事、如果夏言出了什麽事……

席景明簡直想都不敢想,隻能用盡全力以最快的速度飛奔上樓,跑向夏言的房間。

萬幸的是夏言安然無恙的在房間裏,席虹玉也不在,席景明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太好了,你沒事!”

席景明站在門口急促的喘息,還沒從方才的慌張中平靜下來就看到了夏言的動作,“……你收拾行李做什麽?”

夏言將最後一件衣物收進行李箱,眉眼陰鬱,看也不看席景明,“我正準備找人把你的東西還給你,既然你來了,就順便把他帶走吧。”

夏言說的是桌子上放的那個全息頭盔,以及之前席景明送給他的相機和相冊。

席景明這才注意到夏言房間已經被收拾得一幹二淨,所有用過的東西扔的扔、裝的裝,不過半天功夫不見,那個已經充滿了生活氣息的酒店房間就已經恢複了冷冰冰的模樣。

席景明忽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有些慌亂的看著夏言,“那是我送給你的。”

“那些東西太貴重了我接受不起,我沒有如約幫你拍攝宣傳片,自然也不能接受你的東西。”夏言語速極快,聲音有些不穩,他避過了頭,連看也不看席景明。

“你要去哪……?”席景明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的問。

“從哪來回哪去,我打算回Y國。”夏言說。

席景明連忙一把抓住了夏言去握行李箱的手腕,這一瞬他內心的恐慌簡直上升到了極點,“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是席虹玉威脅你了嗎?她有沒有傷到你?我保證以後不會再讓她傷害到你,你跟我搬離酒店吧,我們……”

“她能對我做什麽。”夏言淡淡的反問。

席景明一噎,琥珀色的眼裏瞬間多了一絲難過與困惑,“那你為什麽要走?我們之前不是還相處的好好的嗎?你……你還答應我要拍宣傳片的……”

“我違約了,你想要多少錢。”

席景明心中一痛,“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麽突然要走,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席虹玉跟你說什麽了?無論她說什麽你都不要信好不好,她對你……”

夏言忽然發覺,席景明稱呼這個生他養他的母親時一點也不客氣,不過對方母子之間的感情如何,並不關他的事情。

“她對我有很大的敵意,但她並沒有打算傷害我。”夏言深吸了一口氣,他真的、真的一眼都不想看席景明,他怕多看一眼,心裏的怨氣就會盡數傾瀉出來。

可席景明為什麽總是這麽不依不饒,他明明隻想安靜的離開,免得自己再淪落的像個笑話一樣,可席景明為什麽非要問他一個緣由呢?

“原因不是很明白嗎?”夏言閉了閉眼,輕輕的、涼薄的笑了一聲,“夏興朝害得你們家破人亡,你和你母親費盡心思策劃,不惜大費周章進夏氏偷機密、在我身邊做小伏低,也要讓夏家再無翻身可能……這樣的血海深仇,你是有多菩薩心腸,才會喜歡仇人的兒子?”

席景明全身的血液登時徹底涼了下去。

他極力掩埋的真相,居然在這種時候被抖落了出來。

風平浪靜的假象在一瞬間被撕得粉碎。

席景明慌亂的說,“夏興朝是夏興朝,你是你,我從來沒有把夏興朝和你聯係到一起……我喜歡你。”

夏言從來沒覺得這句‘喜歡’有這麽刺耳過,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沒有嗎?可你以前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在報複我?”

“你處處貶低我、讓我像條狗一樣對你搖尾乞憐、找人抹黑我、控製我母親、囚禁我……”夏言的聲音啞得幾乎要說不下去,五年前的那些過往一一翻出來,樁樁件件都仿佛揭開了他本以為早已愈合的傷疤,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來。

“可笑我居然真的信了你的話,我竟然以為你真的……喜歡我。”夏言麵色慘白的笑了一下,則那麽會有他這麽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了席景明的話,他居然會以為席景明醉酒那晚說的都是真的,他居然會以為席景明當初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喜歡一個人……

多麽拙劣可笑的借口。

可笑他居然曾暗暗想過要不要試著接受席景明……

盡管這個想法隻有那麽一秒,但也足夠他現在翻出來狠狠唾棄自己了。

席景明心痛如絞,哀聲說,“言言,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報複你,以前的事情你怎麽責怪我罵我打我都好,但你不能覺得……”

席景明閉了閉眼,顫聲說,“你不能覺得我在報複你。”

夏言並不想再跟席景明爭論這個問題,無論是與否,席景明終歸不會承認。

那些受過的傷害在五年時間的衝刷下,早已被他埋藏在心裏。他本以為他不會再去在意過去,可席景明不該……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原來他過去遭受的那些無妄之災與他和席景明的個人恩怨喜惡無關,皆來自於席夏兩家的恩怨。

他隻是兩大家族爭權奪利之中的一粒不起眼的、倒黴的塵埃。

“是不是因為我是夏興朝的兒子,所以我就活該被你們所有人傷害?”夏言哀傷的望向席景明,烏黑的眸子裏溢滿了水光,帶著一絲委屈的意味,“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憑什麽要我來承擔?”

一個不起眼的私生子,撞了大運被認回家族,結果隻是父親與妻子抗衡的工具,甚至還差點淪落為父親討好權貴的禮物。好不容易以為自己遇見了真愛,結果對方隻是借著他的身份,來向他父親尋仇……

一切與他有關,一切又與他無關。

縱然席虹玉沒安好心,但夏言覺得對方或許有一句話說對了。

隔著這樣的家族仇恨,席景明現在的喜歡縱然是真的,又能維持多久?

五年前他就看不懂席景明的心思,現在他依然猜不透,他不知道席景明嘴裏的話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席景明是否真的喜歡過他,更不知道……席景明現在的想法。

又或者是他不敢再相信席景明。

“你說的話我不敢相信,你的心思我也不想再猜……”

“就這樣吧。”夏言說。

夏言看到席景明好像哭了,明明近在咫尺,他卻好像又看不太真切,眼前隔著一層重重的水霧,使得他眼前一片迷離破碎。

席景明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勁鬆了下來,夏言輕輕一抽就掙開了。

行李箱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動發出骨碌碌的聲響,灌入席景明的耳朵裏時卻顯得刺耳之極,他垂在袖間的手掌被掐出了血痕,卻連伸手挽留都做不到。

在夏言得知夏家破產內情時,事情已經轉向了無法挽回的境地,隻是席景明仍有不甘,還想再爭取一下。

可是事實證明,他輸了。

他甚至沒有臉要求夏言留下來,更沒有臉再攔住夏言。

他再一次失去了夏言,這一次,是親眼目睹夏言活生生的離開了他。

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