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警告,警告,任務執行者沈璃生命遭遇極大威脅,請係統031盡快幹涉!】

【係統031長時間未幹涉,采取強製喚醒措施。】

【滋……滋……滋啦,受損嚴重,強製喚醒失敗,啟用備用能源……】

【滋……滋……啟用失敗,警告警告,本世界力量正在嚐試抹殺宿主……嚐試解開執行者封印……】

【因係統031預留程序解封失敗……推算執行者死亡概率……】

【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八十七……】

【高於最低幹涉指標,強行幹涉。】

【再次嚐試喚醒係統031……滋啦——進度,百分之一】

***

沈璃被墨漾推下懸崖後就分開了,他說她能在這裏找到想要的答案。

沈璃以為她會在崖底碰見原主的舊友,或是她曾經殺死的,了解她的人。

可她沒想到自己一腳踩進了一個幻境。

說是幻境倒也不合適,畢竟沒有哪個人能在進入幻境的那刻就知道的。

不僅如此,她還沒沒辦法和幻境中的人或物交流觸碰。

她處在一種遊魂的狀態,觀看著四周人潮湧動。

這裏是一個稍顯破舊的城鎮,比她曾去過的城都要顯得安寧而古老,在這裏,幾乎察覺不到一絲修者的氣息。

沈璃抬頭看向城門——鹿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但她想,既然是幻境,那總要依托於什麽存在。墨漾與她一同掉下萬鬼崖,要麽是他的幻境,要麽是原主的幻境。

但無論是誰的,她都能追根溯源,得到想要的答案。

沈璃這般想著,抬步向前走。

她不知道要去那裏,隻是憑著感覺走,該拐彎的事時候拐彎,該直走的時候直走。

就這麽橫衝直撞的走過去,不出意外的走進了死胡同。

沈璃聳了聳肩,正要轉身往回走,胡同深處響起一陣**。

她好奇的走近幾步,看清了裏麵的情況——兩三個十幾歲的孩子把另一個孩子圍在中間拳打腳踢。

被打的小孩抱著頭蜷縮成一團,沉默的承受著打罵。

沈璃先是一愣,隨即心底升騰起一股怒氣。

“喂!”

她大跨步走過去,想掂起正前方的少年卻一手捉了個空。

沈璃看著從他腦子傳過去的手掌愣了一瞬,還未等她再做些什麽,那打人的小孩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奇怪……”

另兩個人見狀也停下動作。

“你怎麽了?”

中間小孩摸了摸自己後腦勺,“我怎麽有點冷……”

“有嗎?我沒覺得啊。”

“對啊,”另一個擦了擦額頭的汗滴,“揍了半天我還有點嫌熱呢!”

他踢了一腳躺在地上的小孩,“喂,快點把錢叫出來,不然我們打死你!”

小孩沉默不語。

他又踢了一腳。

小孩身體顫了顫,虛弱道:“我……我沒有錢。”

“騙誰呢!我可是看見你把草藥拿去賣給王老頭了!”

小孩隻是低低重複道:“我沒有……”

“嘿!”他氣急想要再踹一腳,動作卻突然僵住了。

“你……你們……”他嗓音發顫,身體劇烈顫抖。

“你們有沒有,有沒有聽見什麽……”

“什麽?”另兩個人疑惑開口。

他抖的更厲害了。

“有人,有人……啊啊啊啊!”

他話未說完就慘叫著離開了。

剩下兩人看著他的背影麵麵相覷,過了片刻其中一個開口:“阿虎怎麽了?”

“不知道,”另一個搖頭,怯怯往四周看了一圈,咽了咽口水道:“他剛剛說有人在說話……會不會,這巷子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別自己嚇自己!”另一個大聲道,驚慌的打量起四周,強撐著道,“都是大人編出來騙人的!”

“可、可,阿林,我、我好像真的聽到了……”他聲音裏帶著顫音。

就在剛才,他聽見一道陰森森的喊阿虎的名字。

阿林剛想說什麽,就見第二個同伴也尖叫一聲逃出了小巷。

“一群膽小鬼!”他罵道,“不過這樣也好,從這小子這裏得來的錢就全是我的……”

兀得一陣寒氣襲來,他也不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阿林……”

一道女聲貼著他耳朵響起,像極的爹娘幼時給她講的女鬼的聲音。

他猛地往後退去,驚恐道:“你,你是誰?!”

“阿林……阿林……是我啊……阿林……”

“啊啊啊啊!”

看著最後一個人也驚叫著逃出小巷,沈璃滿意的拍了拍手。

“哼,一群缺乏管教的小小屁孩。”

她說著轉身想看看被打的小孩情況如何,卻見他已經自己扶著地站了起來。

沈璃愣住了。

不是因為他身上青紫一片,除了臉和脖子以外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而是他自陰影處露出的那張熟悉的臉。

“師、師兄——”她失聲道。

而看上去隻有五六歲,麵容稚氣的謝碎玉隻是疑惑的看著他們三人逃走的方向一眼,小心的從懷裏掏出油紙包。

掀開層層包裝之後,他看見裏麵完好的藥材後鬆了一口氣,扶著牆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沈璃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神情複雜,下意識的跟了上去。

小謝碎玉熟悉的七拐八拐,走進了一個幽靜的小巷,在即將進去之前緊張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確保身上的傷痕不會露出來之後再次往前走。

他停在一戶人家前從門口的磚頭下找出鑰匙開鎖進屋。

沈璃順勢跟了進去。

房屋破敗而狹小,院裏石縫中有著瘋長的雜草,屋前的石階上則是濕滑的青苔。

小謝碎玉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熟練的搬起凳子放在爐火前把剛帶回來的藥放進藥罐裏熬。

白皙稚氣的臉龐印著爐火的火光,淺色的眼眸明亮如星。

沈璃坐在一旁看著他忙來忙去,在熬藥的間隙洗碗洗衣,清掃垃圾,又拿起一本破破爛爛的藥草書認真研讀。

過了兩個時辰,藥熬好後,他用白布把藥罐取下來,把藥倒進碗裏,朝裏屋送了過去。

沈璃這才發現裏麵竟然還有一個人。

“阿兄,”小謝碎玉舀了一勺藥吹了吹送到他嘴邊,“要乖乖喝藥,喝了藥病才能好。”

“嘿嘿,嘿嘿……”被他稱作阿兄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對著他嘿嘿傻笑。

小謝碎玉拿出一塊糖,“喝了藥就給阿兄糖吃,要好好喝藥。”

“嘿嘿,嘿嘿……糖……”他一把搶過碗就要喝下去,卻被燙的一個哆嗦手一鬆碗掉到地上摔碎了。

“阿兄你沒事吧?!”

他驚呼一聲抓起他的手,確定無事後才送了一口氣。

“小玉,我錯了……”阿兄囁喏道。

“不怨阿兄,”他搖頭,“是我沒有扶穩,阿兄你待在這裏不要動,我去把它們打掃幹淨。”

過了一會小謝碎玉把地上的碎片打掃幹淨後又盛了一碗藥,哄著阿兄喝下睡著後便坐在一旁拿著醫術看了起來。

沒過一會,他便起身朝外走去,幾乎同一時間門外傳來一陣響聲。

“阿姐,你回來了!”他跑過去打開門甜甜笑道。

阿姐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眉間卻滿是疲憊,她進來後彎腰摸了摸小謝碎玉的頭。

“嗯,娘還沒有回來吧?”

小謝碎玉回道:“沒有。”

“阿兄有乖乖喝藥嗎?”

“嗯。”他用力點頭。

“真乖。”阿姐拿出一塊糖遞過去,手上有著厚厚的繭子,“這是獎勵小玉的。”

“多謝阿姐!”

小謝碎玉收下糖果,小心的放進腰側的布包裏。

過了沒一會,小謝碎玉口中的娘親也回來了,頭發半百,眼角有著細密的皺紋,依稀能窺出幾分年輕時的美貌。

她摸了摸小謝碎的頭便匆忙趕去做飯。

小謝碎玉拽住了她,抬起頭懵懂道:“娘親,我跟著阿姐學了做飯,我做給娘親吃好不好?”

婦人又摸了摸他的頭,“可小玉照顧阿兄一天已經夠辛苦了,還是讓娘來吧。”

他不鬆手,“可是娘也很辛苦……”

“娘不累的,乖乖去一旁等著,一會就能吃飯了。”

小謝碎玉不高興的走到一邊。

半個時辰後,飯菜做好被放到木桌上。

水煮的白菜和見不到幾顆米粒的稀粥,小謝碎玉吃的津津有味。

阿兄鬧騰著不願吃飯,娘親去哄他了,他要趕緊吃完幫娘親。

沈璃愣愣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裏一時有些不是滋味。

她一直以為按謝碎玉那般溫柔善良,無論別人如何對他都總以善意回報的人,應當是在他人的寵愛下長大的,沒有體會過惡意與陰暗麵,所以總懷抱著善意去對待他人,總認為每一個人都是好的。

沈璃抿了抿唇。

是她太過想當然了。

跟著小謝碎玉回家後又過了幾天,沈璃以這裏為原點開始往四周遊走。

她已經基本能確定謝碎玉便是此次幻境的中心,隻是需要搜集更多的信息才能確定幻境目的是什麽,如何破解。

不過一段時間下來,破解幻境沒什麽進展,倒是知道了不少關於謝碎玉的事。

據說謝府曾是鹿城的最富有的人家,經常在城外施粥救助他人,隻是自七年前在謝家二小姐的生辰宴上燃起的大火後逐漸落敗。

謝老爺護著不足兩歲的謝碎玉死在了大火裏,謝家大少爺謝明道成了癡傻,謝二小姐謝清瘸了一條腿,謝夫人則留下了暗疾,什麽東西都燒沒了,謝二小姐和謝夫人不懂經商,那些個親戚也不是善茬,每天隻是治病吃藥都要花費不少銀子,短短幾年,剩餘的資產就所剩無幾。

僥幸活下來的謝夫人帶著她的三個孩子從大宅子裏搬了出來,房屋狹小漏風,不比城外破舊的寺廟好多少。

謝氏夫妻從前總是幫助鹿城裏無家可歸,吃不上飯的人,如今落到這般境地卻少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謝夫人不懂經商,謝清不過十歲,謝明道變成癡傻,而彼時的謝碎玉才兩歲。

便隻能靠謝夫人給人浣衣做針線活生活,她要給謝明道治癡傻,要給謝清治腿傷,隻能日夜不停的浣衣勞累,手指布滿繭子和凍瘡,每逢冬日就咳嗽不停,身體每況愈下。

謝家成了這般模樣,謝二小姐又瘸了一條腿,原先與她定親的人家不願意遵守約定娶她,他們便說,要麽來給他們做妾,要麽就主動退婚。

他們還自覺大方,說此事是他們不對,賠了他們十兩銀子,十兩銀子……買先前謝二小姐常吃的糕點都不夠。

可謝清終究收下了這十兩銀子,她能聽到謝夫人每夜壓抑的咳嗽,謝家如今的情況容不得她的傲氣。

她怕謝夫人因此事動氣,便自行寫了一份退婚書送了過去。

可謝夫人到底是知道了,她帶著謝清去了退婚那家府前,謝夫人一向溫婉,連大聲說話都很少,她總是溫柔而和善的對待著每一個人。

可謝夫人終究還是母親,她看不得自家小姑娘受委屈,用仁義禮信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銀子狠狠砸他們臉上走了。

回去的路上,謝夫人抹著眼淚去當鋪了簪子帶謝清買了從前她最喜歡糕點,告訴她縱使謝家如今這般模樣,也不是什麽隨意貓貓狗狗可以欺辱的,往後遇到這些事亦不必忍氣吞聲。

謝清撲進她懷裏大哭了一場。

她年紀太小,沒辦法賺錢,便努力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替謝夫人減輕負擔。

如此過了幾年,謝明道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連謝夫人都認不出,謝夫人愁白了頭發,每夜看著癡癲的謝明道抹眼淚。

有一次,謝夫人在謝明道睡著後坐在床頭掉淚,謝明道卻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他抓住她的衣袖,笨拙的替她擦去眼淚,含糊不清道:“娘親……不哭。”

謝夫人看著他眼裏懷著希翼,顫著手指道:“明道……”

可謝明道隻是歪著頭傻乎乎的笑。

這件事在謝夫人心底留下一顆種子,她堅信謝明道是能恢複正常的,她每隔幾天就會去藥館買藥熬好喂謝明道喝下去。

那些藥太貴了,以他們的每日掙的幾文銅錢根本無法負擔。

謝夫人便當掉所有能當的東西,還是無法負擔後,她甚至停下了自己治病的藥。

後來,鹿城來了一夥他們自稱修者的家夥,能招風呼雨,亦能憑空起飛,賣給謝夫人一顆吃了就能治癡傻的丹藥。

可謝明道服下那顆丹藥後非但沒有好轉,還大病了一場,當他們想找去說道的時候,那夥修者早就不見了。

謝道明的癡傻比以前更嚴重了,身體也不如之前,時常生病,而謝家也因此背負了數不清的負債。

謝夫人經過這件事大受打擊,恍惚的麵容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可當她回頭看見一臉擔憂的謝清和謝碎玉時,她知道她還不能倒下。

謝夫人盡一切可能做活計想要還清負債,謝清也開始偷偷接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不過五歲的謝碎玉每日坐在門檻上搖著雙腿等阿姐和娘親回家。

他背後是癡傻阿兄,身前的勞累的娘親和疲憊的阿姐。

每到午時,他便會跳下門檻板著小板凳洗菜做飯,做好之後裝進飯盒給阿姐送去,耐心的哄鬧騰的阿兄吃下飯。

最後收拾好一切,對匆忙趕回家的謝夫人抬頭一笑,當做一切都不知的模樣,說阿姐已經做好了飯出去了,阿兄也已經吃過了,再把留下的飯給娘親端過去。

謝夫人總想把他們保護起來,她總懷著一絲愧疚,覺得是她對不起他們,她覺得孩子便應該無憂無慮的生活,不應該接觸到太多他們這個年紀不應知道的是,謝碎玉和謝清便順著她的心意這般表現,隻裝作什麽都不知。

可這樣是不行的。

謝碎玉大了,他要上私塾,不能隻是在家識字,謝清也快要到嫁人的年紀了,負債越來越多,謝夫人的腰一日一日彎下去,白發越來越多。

小小的謝碎玉把一切都看在眼裏,越來越沉默,他的麵容稚嫩,可臉上已經沒有孩子的天真和無憂了。

這些都是沈璃從其他人嘴裏拚湊出來的。

今天難得小謝碎玉沒有忙來忙去,隻是坐在門檻上晃著腿。

沈璃在這裏待了一個月了,在他麵前蹲下來,恍惚間的伸出手。

有那麽一瞬間,她在小謝碎玉身上看見了自己的模樣,那時候她趴在地下室的天窗上,看著狹小的天空,她便想著,要是有一個人能把帶出去該多好。

手指穿過他的臉龐,什麽都碰不到。

沈璃眼眶驀地一紅。

小謝碎玉看不見她,他凝視著不遠處的天空,過了片刻站起身朝遠處走去。

沈璃跟在他身後,看見他來到了城外,那裏人山人海,乞丐,富家子弟,普通人家的孩子,每個人臉上滿是忐忑和壓抑的興奮,在排著一條長長的隊。

那是一群在測靈根的修者。

小謝碎玉來到隊伍最後,隊伍越來越短,終於輪到了他。

直到這時,他才顯出幾分緊張,抿緊嘴唇把手放在測靈石上。

“天靈根!”

那群修者驚呼出聲。

其他人雖然不知道什麽是天靈根,卻也能從那群修者的神色中看出謝碎玉應該極有天賦,可以被仙長們帶去修仙,然後成為極厲害的人。

那些落選的,沒被測出靈根的嫉恨的看著他。

而謝碎玉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裏。

他開口問道:“我的天賦很高,對嗎?”

明明是疑問,卻說的意外肯定。

那群修者竟是遲疑片刻才點頭。

“對,修仙界幾百年才出一個天靈根,你跟我們回去就能拜我們掌門為師!”

以他們那個破落的宗門,隻要能把麵前這個天靈根的孩子帶回去,晉升一等宗門指日可待!

小謝碎玉卻是退後一步。

淺色的眼眸靜靜的看著那群修者,竟讓他們從心底升起了一絲緊張。

“以我的天賦,也可以進入其他宗門修行,我沒必要非選你們。”

那些修者突然意識到,麵前這個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孩子在和他們談判。

“那你想要什麽?”

“銀兩。”

他要足以還清負債,可以讓娘親和阿姐不必如此勞累的銀兩。

“還有治病的丹藥。”

小謝碎玉從他們羨慕嫉恨的眼神中得出他值得這麽多。

那群修者給了銀兩治好了謝夫人的病,卻對謝清的瘸腿和謝明道的癡傻無能為力。

他們隻是一群練氣期的修者,他們所在的是一個破落的小宗門,連掌門才隻有金丹期。他們拿不出可以治好謝清和謝明道的丹藥。

但他們說,隻要謝碎玉跟他們回了宗門好好修煉,等學成之時,一定能治好他們。

謝夫人雖舍不得謝碎玉,可她知道謝碎玉離開要比跟著她要好。

她連夜替他準備了離開的東西,帶著謝清和謝明道在城門口依依不舍的看著謝碎玉離開的背影。

沈璃清楚的看到小謝碎玉邁著腿不曾回頭,卻偷偷紅了眼角。

她想跟著他們走,卻在門口被一道看不清的屏障攔了下來,嚐試了數次也無法突破屏障,隻是看著小謝碎玉跟著他們漸漸走遠。

待小謝碎玉走後,四周的景象飛速變化,再睜開眼她便是在那個破落的小巷裏,麵前的謝清麵龐依舊徹底褪去了稚嫩,粉麵桃腮,少女亭亭玉立。

她已經早到該議親的年紀了。

沈璃並不知道什麽年歲該議親,她隻是在偶然跟著謝夫人走的某日意外聽到的。

謝夫人到了媒婆家,說他們什麽都不要,也不要謝二小姐未來的夫家養他們,隻要願意對謝二小姐好就行,她會帶著謝明道離得遠遠的。

她想給謝二小姐找個依靠。

媒婆為難的說她盡量試試。

但沈璃清楚的聽到謝夫人轉身後她呸了一聲,說謝夫人在做夢。

可三日後卻當真傳來了好消息,有人願意娶謝清,還願意給他們一筆過的了麵的聘禮,他說如果不給,城裏的人會看不起謝二小姐的。

更重要的是,謝清認識那人,對他頗有好感,也願意嫁給他。

沈璃看著謝清嬌羞的神色,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真好啊,要是謝碎玉看看一定會很高興吧。

“也不是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她坐在城牆上看著城外的景象惆悵道。

“嗯?這是……?”

遠處顯出一個白色的身影,身形挺拔,如竹如鬆,隨著他漸漸走近,麵容逐漸清晰,白玉般的麵,眉間帶著幾分青澀,淺色的眸,微抿薄唇。

是謝碎玉!

沈璃興奮的從城牆上跳下去朝他撲了過去。

毫無疑問撲了個空。

可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哪怕知道謝碎玉聽不見,她也控製不住嘰喳道:“謝碎玉謝碎玉,我跟你說你娘親和阿兄阿姐過的好多了,不需要每天做活忙到深夜,而且你阿姐就要成親了,我看過了,是個好人知道心疼你阿姐,你阿姐也挺喜歡的……”

謝碎玉回了鹿城,謝家的情況又好了一些,他修為到了練氣期中期,找到了能給謝明道治病的法子,也找到了治謝夫人病的法子。

更重要的事,他是個修者,能做到許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銀子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問題了。

縱使謝清不願意,覺得費錢,但謝碎玉仍舊打算讓自己的阿姐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畢竟我隻有一個阿姐。”他說。

沈璃看到了謝清看到婚服的時候臉上由衷的喜悅。

她想,真好啊。

謝碎玉忙著事,她閑得沒事開始在城裏轉悠。

左右出不去幻境,還不如好好享受享受。

當她走到城門的附近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

一個穿著深紅色華服的男子騎在馬上進了城,他周圍圍著兩個練氣後期的修者。

聽著周圍人的議論,她聽到了這人是另一個繁華的城池派來和鹿城城主的交易的人,他們稱呼他為李大人。

沈璃看著他,總覺得他有幾分眼熟。

馬上的那位李大人不知看到了什麽突然勾唇陰鬱一笑。

沈璃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了帶著謝碎玉出來采集的謝清。

她想起來為什麽覺得他眼熟了。

在四方宗的弟子試煉裏,那個在謝碎玉幻境中出現的男子。

沈璃下意識的想跟上去,卻不知不覺被甩開了。

“和謝碎玉出鹿城那次一樣……”

正如幻境不許她跟謝碎玉離開,它也不許她跟著這個人。

沈璃眉頭緊皺,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接下來幾天平靜的度過,明日就是謝清嫁人的日子。

在熱鬧氣氛的感染下,沈璃皺了幾天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來。

謝夫人和謝碎玉在外迎接送禮的人,一個婦人送完禮後卻沒有離開:“對了,怎麽不見小清啊?”

謝夫人道:“她這些日子有些累了,現在還在屋裏休息了。”

婦人為難了片刻遲疑道:“其實吧,我這次來除了祝賀小清成親還有一件事……”

“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劃破了滯澀的氣氛,沈璃瞳孔驟縮,立馬朝內間跑去,在看清裏麵場景的那刻,她全身的血都,涼了,怎麽都沒辦法向前跨一步。

在紅綢布置的閨房裏,謝清一身嫁衣,臉色慘白,白藕般的腕間有著一道猙獰的傷口,周身的鮮血凝成血泊早已凝固,紅的刺目。

謝道明躲在邊角抱著頭大叫。

謝夫人在看見這一幕的瞬間就暈了過去。

與她一同趕來的謝碎玉接住她在門口站了好久,才緩慢的移動腳步把謝夫人放到一邊安置好。

他一步步朝血泊走去,淺色的眸蒙了一層灰塵。

“阿姐……”他話語裏帶著明顯的顫音。

角落裏的謝道明爬了過來,猛地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道:“大、大……大夫!”

謝碎玉眼神悲戚,他是修者,比誰都知道已經沒辦法了。

他顫著手輸送靈力,靈力流遍謝清全身,少女麵色泛出死亡的灰白,毫無回轉的跡象。

“阿姐……”

謝道明似乎察覺到什麽,伸手摸上謝清的臉,晃著她,“阿妹,阿妹,醒醒……”

他慌張的從身上摸出一顆糖放進她手心合上,“糖、糖……阿妹吃糖……”

一陣鼓掌聲在角落響起,一身華服的李故不知何時進來的,一邊鼓掌一邊走來。

“真是姐弟情深啊……”他語帶嘲諷,目光落在死去的謝清身上片刻又移開。

“你是誰?”謝碎玉警惕的看著他。

“你不認識我?”他驚訝挑眉,隨後道,“也是,畢竟你那時還小,不識得我也是應當。”

“你到底是誰?”他眉頭皺的更深。

李故嘴角笑意加深,“我和你阿姐可是極好的舊友呢,幼時你阿姐哪怕隻有一份糕點也要分我一半。”

謝碎玉並沒有放下警惕,“你來這裏幹什麽?”

“幼時你阿姐曾說過要嫁給我,我自然是來遵守約定來娶她了。”

“我阿姐已經……”他垂下眼睫,攥緊掌心,“如果沒有其他事,就請回吧。”

“我倒是還有一些事,”他陰鷙道,“我來取走謝清的屍體。”

他揮手讓兩側的侍衛上前,“去。”

謝碎玉皺眉拔出劍直起身和他們對峙。

“謝清是我們謝家的人,我不可能讓你們把她帶走的。”

看到他攔住了兩個侍衛把他們震遠後李故麵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可不過片刻,他就又笑了起來,“你叫謝碎玉?”

謝碎玉皺眉看著他。

“小清應當是喚你小玉……嗬你就不想知道她為何會在成親之前割腕嗎?”

他麵色冷凝,“你什麽意思?”

李故意味不明的摸了一下嘴唇,“哈,看來你們還不知道,不過你們現在出去就應當知道了,鹿城內傳的謝家二小姐和她的李郎……”

“你說她是謝家的人,可她前幾日還與我溫存賬暖……”

沈璃愣了一瞬,在明白他這話背後的意思後一下子紅了眼,拿起劍朝他衝去,可還沒走幾步就又被一道屏障攔了下來。

“滾!”

她揮劍朝屏障砍去,可卻無法突破半分。

一旁的李故還在說話故意激怒謝碎玉,另一邊那兩個侍衛再度接近。

“……你看看這裏,又破又小,我明明和她說過了隻要她嫁給我作妾,我可以讓她過上謝府未落敗之前的日子,她為何不願意呢?不僅不願意還要報官告我……”

“哦,對了,你大約還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告我吧?”他眼裏是看好戲的興味,“因為我告訴她,當初謝府那把火是我放的,讓謝明道癡傻的毒藥也是我下的。”

“咳咳咳!”

屋內另一角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是謝夫人醒了過來,她一手指著李故,一手捂著胸口喘粗氣。

“你、你……”

謝碎玉拍著她的背,青澀的眉間滿是慌張道:“娘!”

“哎呀,謝夫人,您若是不信的話,不妨掀開那身嫁衣看看,那上麵還有我當初留下的痕跡呢……”

“你、你……”謝夫人眼睛瞪的如同銅鑼一般,劇烈的喘著粗氣,指著他道,“你這個……畜牲!”

謝夫人激烈的喘息著,謝碎玉慌張的給她輸送靈力。

沈璃看著謝夫人手指垂了下來,闔上雙眼徹底沒了生機紅了眼眶。

謝夫人身體一直不好,她身後舊疾卻從不吃藥,隻是剩下錢給謝道明買藥,給謝清攢嫁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卻還要遭受這種折磨。

謝碎玉低垂著頭,身體沒有任何起伏,枯坐在地。

李故對隨後趕來的兩個修者揮了揮手,“去,把謝清的屍體帶回去。”

謝碎玉緩慢的站起了身,舉起劍眼底滿是恨意。

“滾——”

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

舉起劍朝那李故衝了過去,兩個修者上前攔住了他。

謝碎玉隻是練氣中期的修者,如今卻要對陣兩個煉氣後期的修者,漸漸落了下風。

沈璃看著他身上的傷口紅了眼眶,隻恨自己沒辦法阻止。

在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謝明道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取下謝清頭上的簪子朝李故跑了過去。

“啊啊——”

還未行到一半,他就被一個侍衛踹到了一旁。

李故嘲諷的看著他掙紮。

謝明道眼神清明,仇恨的看著他。

“畜牲,小廢物,沒用的東西我要殺了你!”

李故陰沉臉色,“把他舌頭割下來。”

侍衛揮劍割下他的舌頭。

“啊!!!”謝道明一陣慘叫。

謝碎玉見狀紅了眼,強行啟用禁術提升修為掀翻了那兩個修者。

“李故。”

他渾身是血,拖著劍一步步朝走近。

李故看他這副模樣慌張道:“你們兩個攔住他!”

侍衛對視一眼,咬牙衝了上去。

謝碎玉隨手掀翻他們。

他徹底慌了神,被威壓逼得跪了下來,手撐著地往後退。

“等,等等!不要,不要,我不帶走謝清了,我不帶走她了,我不能死在這裏,不要——”

謝碎玉高高舉起劍,眼裏滿是仇恨,用力朝他脖子砍下。

沈璃下意識的閉上眼,四周一片寂靜,她再次睜開眼,卻看見謝碎玉滿眼痛苦的舉著劍,手臂劇烈顫抖。

她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見他手一鬆劍掉落在地,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努力的想要拿起劍,卻如同被電了一般抽搐了一下。

李故愣了,他眼裏迸發出光芒,急切的拿出匕首朝謝碎玉手上砍去。

匕首被靈氣彈開。

他讓爬起來的那兩個修者攻擊他,卻無一例外被靈力彈開。

他看到每一次謝碎玉想拿起劍都會抽搐一下重重倒下去。

他想到什麽狂熱道:“你們把他手砍下來!”

侍衛圍住謝明道把高高舉起劍揮下。

謝碎玉拚命站起身,可剛踏出一步就又抽搐著重重摔了回去。

沈璃用力拍著靈力屏障,卻怎麽也無法靠近半步。

李故發現任何人都傷不了謝碎玉,但他也發現謝碎玉無法傷害他。他讓人製住謝碎玉,讓他親眼看著他折磨、殺死謝明道。

然後帶著他的侍衛活著離開,毫無報應的活著。

沈璃握緊拳頭指甲陷進肉裏,謝碎玉倒在地上,滿身都是血,扣著地一點點向那夥人匍匐靠近,想要殺死他。

可他們甚至不需要動作,謝碎玉就再次如同被電擊一般抽搐著倒了回去。

他們徹底離開的那刻,屏障終於解開,沈璃踉蹌著朝趴在地上的謝碎玉跑去。

她跪下去抱著一團空氣抱著他,哽咽道:“謝碎玉……”

他聽不見她的聲音,感受不到她,無法察覺她。

他隻是如同死了一般,沉默又絕望的睜著灰暗的眼球,倒在他親人的屍體旁。過了好久好久才爬了起來,一點點的收拾好一切,安葬所有的親人。

上報官府,卻被人敷衍趕走。他再次回到墳墓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提起劍離開鹿城。

沈璃這次可以跟著他離開了,她跟著謝碎玉來到一個破落的門派,而謝碎玉是掌門的徒弟。

她沒想到謝碎玉是自己從宗門偷跑出來的,他剛回宗門就被人鞭打後關進了禁閉室,他好不容易跑了出來,跪在師尊麵前,問他自己是怎麽回事,為他為何感覺有一股力量總在他想殺李故的時候阻止他,掌門暴怒,廢了他的修為,把他關在房間裏,不許他進食,不許他出來。

沈璃不懂掌門為什麽這麽對謝碎玉,可當他某一日把謝碎玉召去,讓他把血滴進某個陣法的時候,她明白了。

謝碎玉隻是這個掌門尋來換靈脈,突破金丹瓶頸的器具。他從未教過謝碎玉修煉,也不許他修煉,謝碎玉僅有的練氣期修為是自己偷學來的,掌門自始至終都沒把他當人看待。

掌門挑斷他的筋骨,寸寸剜出血肉,謝碎玉倒在師尊準備了數年的陣法上,掌門的表情癲狂而沉醉,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換了這上好的靈脈後飛升成仙的景象。

又一次,她隻能看著,什麽都做不了。

沈璃幾近崩潰,她已經不在乎這到底是幻境還是什麽,她隻知道,她的師兄不該經曆這些。

謝碎玉沒有死,陣法出了差錯,他的靈脈未被換去,掌門的修為卻被他盡數吸走。

他活了過來。

眼底如死水一般,琉璃色的眼眸沾滿灰塵。

沈璃跟著他離開這個小門派,跟著他在各處行走。

在路上他看到過各種各樣的人,好的壞的,善的惡的,另有所圖來接近他,什麽都不知道向他尋求幫助的,他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他沒有傷過任何人,哪怕有人在他麵前屠了半個村,他也隻能阻止他,放他離開。

哪怕他可能會回來繼續殺人。

官府不願意管,他殺不了人,隻能劍從手裏脫落,抽搐著跌倒,在慢慢爬起來,沉默著往前走。

在那無形的,把他朝它想要的雕琢的大手操縱下,他越來越沉默,比起一個活人,他更像一棵枯木,平靜的旁觀著周遭的一切。

他沒有幹預的資格。

但死水也會掀起波瀾。

他遇見了一個像極了謝清的姑娘,動了惻隱之心,護著她走過山路,把她送回了家裏。

窺伺者不喜他這般行為,轉動指尖讓那姑娘一家全被惡匪殺死了。

當他返回想拿遺忘的東西的時候,卻隻有滿地的屍體和血泊中一片狼藉的物什。

沈璃不知道謝碎玉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她伸出手,屏障再次出現。

多麽熟悉的一幕,她想起謝家,想起了謝夫人謝清和謝明道。

想起了當初的那幕。

那是謝碎玉這幾年來第一次眼底掀起波瀾,他找到了那夥惡匪想要報仇,可當他舉起劍的時候,一切就如曾經一般,劍哐當一聲掉地,他痛苦的倒地抽搐。

早他以為他能擺脫陰影和控製的時候,命運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他像是被操縱的木偶,被絲線操縱著踏出一步就以為自己馴服了絲線。

那群惡匪大笑著打了他一頓,搭著肩膀拿搶來的錢買酒吃肉,他們以為他死了。

可他沒有,他沉默躺在地上看著他們走遠,身如枯木,眼球灰滯,如死水一般的湖麵。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