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瞧瞧,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趕來忠心護主了。

能這麽跟她說話的,除了劉愛花,就隻剩下邱玉環。

邱天轉過頭去無波無瀾瞧她一眼,接著指了指那隻母雞,“來的正好,看,咱家的雞找到了,於麗華說讓咱帶走呢。”

邱玉環目光往於麗華和何佃勤那邊瞥,臉紅一陣白一陣,“那你還不趕緊走?”後一句湊到邱天耳邊,壓得又低又狠,“在這裏等著作死?”

其實邱天性格上多少有點吃軟不吃硬,邱玉環若好聲好氣地說,她可能就順坡下驢了,可偏偏邱玉環沒輕沒重,她一聽就厭惡。

“放心,我不為難你的姐妹,拿到雞蛋就走。”邱天說著陰陽怪調的話,把邱玉環噎得夠嗆。

有人過來打圓場,“妞先去上學嘛,老於家也不是抵賴的人,回頭再說唄。”

也有人在暗暗拱火,“現在都不吐出來,過後也難哦。”

……

周圍你一言我一語,看熱鬧的漸漸多起來,扛鋤頭的,牽牛的,推車的,都有意無意駐足。

於麗華臉臊得通紅,一個勁往何佃勤那邊瞅。

後者清了清嗓子,終於發話,“按理說欠債還錢,欠雞蛋就該還雞蛋,不過這你家母雞跑到老於家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人家必定也給喂食了不是?”

啥玩意???

邱天訝然,這蹲點幹部也是個腦殘嗎?這說的是人話?還真當她是個不懂世事的小傻子?

大壯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一旦有人給他撐腰,他就開始支棱。

“哼!就是!沒問你要飼養費就不錯了,還好意思要雞蛋!”

“滾一邊去!沒你說話的份!”

緩了緩,邱天克製著即將爆炸的脾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對何佃勤說,“照您這麽說,那小偷若是偷了別人家懷孕的母牛據為己有,迫歸還後還得找原主人討要飼養費?”

何佃勤臉色微變,那樣子似乎是要惱,可幾秒的工夫,卻又對著邱天扯唇笑起來。

邱天心裏一陣惡寒,心道這人怎麽陰晴不定的?又想到若是得罪了這種人,以後他不會公報私仇,給自己穿小鞋?

正拿捏不準該進該退的時候——

“破銅爛鐵換針換線換顏色咯!”

極清亮磁性的男聲霎時搶奪了所有人的注意,邱天也不由望過去,恰與陸豐年對上視線。

他不喜不笑的目光又黑又沉,眸中有著不同以往的內容。

邱天尚在愣怔之中,陸豐年的聲音再度響起,卻是在叫她的名字,邱天愣愣地應了一聲。

陸豐年臉上堆起笑,揚聲說:“你上回不是讓我給你帶橡皮?我帶來了,你快回家拿東西換,再晚些我可就走了。”

說完又去看其他人,笑意不減,“破銅爛鐵換針換線換顏色咯——來新貨咯——”

邱天立刻領會到陸豐年的用意,雖然仍不太甘心,可稍一忖度,最終決定先退一步。

她轉身對於麗華和大壯說:“既然何老師都來說和,那我們就……先回去。”

但這事沒完。

邱天一手牽羊,一手拽恩賜,而恩賜手裏仍牢牢捧著那隻老母雞。

何佃勤笑說:“這就對了,和氣生財嘛,鄉裏鄉親的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影響團結,公社的力量需要你們這些小將來凝聚。”

我可去你的吧,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她懶得再理會,轉身欲走,手中牽著的羊卻咩咩叫了幾聲,巷口外羊棚裏立刻有幾隻羊咩咩咩回應。

邱□□那兒瞧了一眼,知道那是於麗華家的羊,之前聽到閑話,說是於家怕羊叫會吵著蹲點幹部休息,才特意遷至院牆外。

想到剛才何佃勤話裏話外對於麗華姐弟的偏袒,她更覺得不屑。

難怪何佃勤專挑於麗華家蹲點——這一型的幹部不就樂意時刻享受人家的捧嗎?

邱天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目光在那幾羊身上一掠而過,倏忽瞄到羊棚裏竟也有一隻懷孕的羊,肚子比她家那隻還大。

邱天不著痕跡勾了勾唇角——

此時她是決定先退一步,但有個詞叫啥來著?

以退為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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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恩賜一起把羊牽到草甸後,邱天借把母雞送回家的由頭離開,實則是想去找陸豐年。

這一路她走得心驚膽戰又分外艱難,生怕被母雞啄一口,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沒拎過活生生直撲騰的老母雞。

陸豐年倚著村口那棵老榆樹,老遠就看到小妞妞手挓挲遠遠地拎著母雞,脖子也使勁往後梗著,饒是如此,一雙俏生生的眼睛仍被雞翅膀撲扇得直眨巴。

陸豐年搖頭失笑,站直走過去。

“給我吧。”

邱天的全部注意力正全放在這隻母雞上,冷不丁聽到聲音整個嚇得激靈,手上的勁隨即一鬆,母雞便脫了手,衝著她麵門撲棱棱飛過來。

邱天嚇得吱哇亂叫,雙臂不得章法地把頭環抱住。

預料中的撲打卻並未出現,陸豐年帶笑的調侃卻格外清晰。

“被一隻雞嚇成這樣,剛才那股英勇勁哪兒去了?”

邱天從交疊環抱的雙臂間瞥見一雙笑意柔和的眼睛。

“陸哥。”她鬆了口氣,緊接著問,“我的雞呢?”

陸豐年笑意不止,“手放下來看看。”

邱天遲疑須臾後放下手,見那隻雞正被陸豐年拎在手裏。

覺得此時自己的形象著實有些狼狽,她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能不能幫忙把雞送雞窠裏去?”

陸豐年從善如流地點頭,拎在手裏的母雞輕飄飄提至眼前瞧一眼,笑道,“走吧。”

陸豐年走在前麵,邱天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感歎,瞧瞧人家,肩寬腿長的,拎隻雞都氣場全開,像在走T台。她呢,矮冬瓜一個,被雞操縱了似的整個張牙舞爪,麵目全非。

想想自己曾經在學校也是叱吒風雲的焦點人物,現在卻見天跟雞羊狗豬的纏磨,今天還吃了這麽一頓氣……

算了,再這麽對比下去容易抑鬱。

胡思亂想間已走到雞窠旁,邱天打開柵欄門,陸豐年順手將雞放進去。

至此邱天才徹底鬆了口氣,轉而看一旁仍顯霽月清風的人,更顯得自己灰頭土臉的。

“那啥……今天謝謝你哈。”她忍住內心綿綿不絕的emo,有點強顏歡笑的意思。

陸豐年原本不打算再提剛才那件事,隻因妞妞足夠聰明機敏,那會兒在巷口她三言兩語就結束了劍拔弩張的僵局。

可是此時小女孩笑容之下有遮掩不住的低落,便有意逗她說說話,“雞都討回來了,咋還不開心?”

無處發泄的情緒被他這一問再度激發出來,邱天哼了一聲,“剛才要不是你喊住我,我真險些沒忍住,那個人太虛偽了,明擺著袒護於麗華姐倆!”

陸豐年本來還擔心她難過,現在一看小姑娘雖生氣,可仍然精神抖擻,便放下心來繼續逗她,“對不起,是我影響你發揮了。”

邱天一愣,斜眼瞧他,心想我這兒生氣呢,這人咋這麽不嚴肅?再看陸豐年,竟是一副老實巴交聽訓的表情。

邱天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完了,想笑咋辦?

忍了幾秒鍾,漲滿的情緒似乎被戳了個小口,隨著一聲沒憋住的輕笑“噗嗤”泄露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忍笑瞥陸豐年一眼,說,“我知道你是好心,剛才謝謝你的提醒。”

畢竟若是真得罪了何佃勤,於她家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陸豐年卻擺了擺手,調侃的語氣依然明顯,“我那不是賣貨呢嘛,哪兒提醒你了?”

“行行行,你路過,你賣貨呢行了吧?”

語畢她立刻想起一件事,覺得還挺有意思——認識貨郎有段日子了,她還是頭一回聽見他吆喝叫賣,倒是挺像模像樣。

“哎?你剛才吆喝的啥?還挺好玩的呢——破銅爛鐵換顏色?”

“……”

對比妞妞的一臉新鮮,陸豐年則是一副噎住的表情。

自打從爺爺手上接過貨郎擔的衣缽,他確實從沒吆喝過,張不開口。有人問不吆喝咋賣貨,起先確實全靠緣分,生意自然慘淡,後來各個村子都走熟了,大家也摸清了他停留的時間和地點,他便更不吆喝了。

今天這種情況,是情急之中下意識的舉動,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妞妞去惹不必要惹的麻煩,得罪不必要得罪的人。

“你咋不說話?”

陸豐年倏然回神,低頭便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你再吆喝一次我聽行不?”她說。

“…………”

那眼神和語調還真讓人不忍拒絕。

陸豐年“嘖”一聲,落敗似的移開視線,“我雜貨擔還在村口呢,別給人順走咯。”

邱天一路小跑,追著陸豐年出門,嘴裏不停絮叨。

“你咋了?”

“你是害羞了嗎?”

“我覺得挺好玩的,你要是每次走街串巷都吆喝著來,買賣說不定更好呀!”

“……你走慢點,腿長了不起啊?”

陸豐年無奈極了,刹住腳回頭,扶額失笑,“邱天。”

突然被點了大名,邱天下意識立正站好,“咋了?”

“你今天不用上學?”

邱天倆眼瞪大,仿若才想起正事。

“陸哥再見!!!”

陸豐年眼看著小妞妞衝刺似的撒腿往北跑,兩根衝天小辮上下跳動,看上去既倔強,又朝氣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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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好吃的季節即將過去,恩賜不止一次說起自留地裏豬毛菜和馬齒莧要老了,得趕緊去挖來。

栓子也說可以挖了,不然都被羊糟蹋光了。

邱天卻寧可翻山越嶺去別處挖,也不動自留地裏現成的。

到她家地裏吃菜的羊她遇到過幾次,若是旁人家的她還真得正兒八經攆走,可這羊是於麗華家的,其中還有懷孕待產的那隻母羊,那她肯定得區別對待一下咯。

攆嘛,那肯定是會攆一攆的,不過人家要是不聽,她也隻能無奈歎息了不是?

時間不緊不慢,時間從孕羊一日大似一日的孕肚上彰顯。

某天早上,邱天照例去北角山下那片因無瑕耕耘而長滿了野菜野草的自留地裏溜達,意料之中,於麗華家的四隻羊又在她家地裏閑庭信步悠悠吃草。

她挑眉一笑,心想這小半個月可不是白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