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邱家攏共養了四隻雞,一隻公的,三隻母的,之前圈在菜園一角,每天由邱天來喂。

後來邱天上學,常常顧不過來那幾隻雞,邱北山索性把雞放出來,讓它們院裏院外自己覓食。

這麽做好處是人力得到解放,壞處也有,比如雞總是到處屙屎,再有就是它們喜歡出門探險,時不時就得出趟遠門。

每每天黑不回籠,邱玉珍還得到處去喚。

這天傍晚,邱玉珍攔雞窠的時候又發現少了隻母雞,房前屋後找了幾圈,就是不見蹤影,後來全家出動,直到天黑,整個村子都逛嚴了都沒找到。

按說一個村子裏住著,誰家養著啥家禽家畜,鄰裏鄉親都門兒清,誰要是遇見到處亂竄的雞鴨鵝狗,捎帶手就幫著攆回家去了。

所以,但凡那隻母雞還活著,就斷沒有尋不到的道理。

可這回稀奇,邱家一家連找了三天,左右鄰裏也幫著找了,竟遍尋不到一隻母雞的蹤影,他們便推斷那母雞多半是被黃鼠狼叼走了。

劉愛花氣得不行,發了好大一通火,還把氣撒到了邱天身上。

邱天不以為意,也不慣她的毛病,該講道理講道理,該頂嘴頂嘴,把劉愛花噎得夠嗆。

邱家終於放棄了尋雞行動,把僅剩的那三隻雞又好生圈養起來,不敢再散養。

隻是可惜了那隻母雞,一天能下兩顆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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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草木茂盛的季節,也是牛羊上膘的時候,邱天和恩賜因此也多了一項日常——放羊。

上午,她順路和恩賜一起把羊趕去北角山的草甸裏,接著她去上學,恩賜則看著羊吃草,偶爾還能跑去學校裏玩鬧一圈。中午姐倆一起趕著幾隻羊回家。

若是上午沒得空放羊,下午放學後姐倆便會把羊牽到村子南邊的河灘附近吃個把小時的草。

總歸不會餓著它們。

這天早上,姐弟倆又牽著羊朝北角山去。

於麗華家住在知青點西邊,離北角山不遠,是以放羊途中偶遇是常有的事。

於麗華不知哪兒來的優越感,每次看到邱天牽著羊往北角山上送,便會露出幾分鄙夷,就好像放羊是件多上不得台麵的事一樣。

也是,她家也養著幾頭羊,可從來不用勞煩她來放,人家矜貴著呢。

這會兒恩賜牽羊走在前麵,邱天斷後,走到於麗華家的巷口,四人迎麵遇上,另一個不是旁人,正是扭頭就跑大壯。

恩賜突然叫了一聲,“我家的雞!”

邱天起先未作他想,“咱家的雞在窠裏圈著呢。”

“不是不是……我說的是咱家丟的那隻雞!”說著指著給她看。

邱天順著方向定睛一瞧,目光頓住,不遠處正被大壯急赤白臉往院裏趕的,不正是她家丟的那隻母雞嗎?

雞屁股附近少的那塊毛,還是被她不慎掉落的柴草燒禿的。

“大壯!”她揚聲喊道,“你別跑!!”

這一嗓子把大壯嚇得慌不擇路,雞被他攆得不聽指揮,原本都要進門了,誰知一挓挲又折返回來,直直朝於麗華這邊竄。

於麗華尖叫著跳到一旁,母雞便栽栽愣愣竄到恩賜腳邊。

恩賜一看到自家丟而複得的母雞,激動壞了,俯身去撲,可這隻雞靈活得很,一蹲一撲騰,又跑了。

邱天瞄準時機猛地跳過去,兩條腿一剪把母雞夾住,大聲招呼恩賜來抓,恩賜忙答應著,兩手拽著雞翅膀,將其提溜起來。

近處一打眼,邱天更確定了,這就是她家的母雞無疑!

邱家的雞丟了好幾天,卻從於麗華家裏走出來,且剛剛大壯一看到她姐弟倆就跟躲瘟神一樣,這不是心虛是什麽?

恩賜難掩氣憤,質問大壯,“我家的母雞怎麽在你家裏?”

邱天也看向大壯,見他漲紅著臉,眼神直往於麗華身上瞟,後者撇撇嘴道,“全村的雞都長差不多,你憑啥說是你家的?”

這是不認賬???

“我家的雞屁股少一撮毛,”邱天指著正在恩賜手裏挓挲的母雞,強調一句,“我燒的。”

於麗華下意識去看雞屁股,果然少一撮毛。

“那也不能證明是你家的啊,誰知道你是不是剛好看見這雞少了一撮毛,才故意這麽說的呢。”

嗬,這小綠茶邏輯還挺清晰。

大壯聞言腰杆瞬間硬了,肚子一腆,腰一叉,“就是!怎麽證明這是你家的雞?”

恩賜一聽這話不幹了,梗著脖子嚷嚷,“我家的雞我還不認識?這就是我家的!”

“呸呸呸,就不是就不是!”說著上手便要從恩賜手裏奪雞。

恩賜左右閃躲幾下,突然雙手猛地舉起,把雞嘴往大壯臉上戳,嘴上也不閑著,罵道,“你個偷雞賊!偷雞賊!”

誰知大壯沒害怕,倒把於麗華嚇哭了,“不帶你們這麽欺負人的!”

邱天無語地翻了個大白眼,這小綠茶怎麽還是個嚶嚶怪?這麽點場麵值當掉眼淚嗎?

一扭頭明白了,這不,白敬民來了。

“怎麽了?”白敬民徑直走到於麗華麵前,“怎麽哭了?”

於麗華眼淚沒掉幾顆,哭腔倒拿捏得恰到好處,配合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表情,還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白老師……”

幾人都在等著她繼續說,可人家哭哭唧唧叫完人,後麵卻沒音了。

還是恩賜嘴順溜,巴巴地告狀,“白老師,我家丟了一隻雞,這隻就是,大壯逮了我家的雞不還!”

白敬民低頭看那隻雞,轉而問大壯,“是這樣嗎?”

大壯鼻子裏哼哧哼哧出氣,眼珠子軲轆一圈瞄於向麗華,隨即硬著頭皮狡辯:“不是!”

於麗華對大壯搖頭的微妙弧度沒逃過邱天的眼睛——看來這位綠茶慣會把人當槍使。

白敬民皺眉,“到底是誰家的雞?誰在撒謊?”

恩賜:“我沒撒謊,這就是我家的雞,不信您去問我爹我娘!”

於麗華插嘴,“邱玉環不是你三姐嗎?問問她,這到底是不是你家的雞。”

白敬民點了點頭,“那快去叫……”

叫邱玉環?開什麽玩笑!?!

邱天忍無可忍,直接開撕,“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邱玉環是你小跟班,胳膊肘都不知拐到哪裏去了!”

“你這人怎麽不講理?”於麗華剛燃起一點勝利的小火苗,啪嘰滅了,又開始表演哭戲。

“行,要講理是吧?”邱天個頭比於麗華矮不少,氣勢卻分外足,她目光朝四周掃一圈,觀眾雖少了點,倒也夠用了。

“前幾天我家丟了雞,村前村後找了個遍,鄉裏鄉親都知道。”她一邊說一邊留意周圍人的反應,不遠處有人附和性地點頭。

“在場的大娘大嬸們,誰不認識自家養的雞鴨鵝狗?還不是一打眼就能認出來?今早上趕巧了,我和弟弟趕羊上山,走到這巷口,大壯像躲瘟神一眼攆雞就跑,我倆一看,他攆的不正好是我家丟的那隻母雞嗎?要不是心虛,他跑啥?”

周圍有人議論,邱天陸續捕捉到一些聲音。

“這雞我見過,就是邱家的。”

“於家忒有點欺負人,啥事都得壓人一頭。”

“可不就是仗勢欺人……”

正在這時,蹲點幹部何佃勤邁著方步從巷子裏走出來。

議論聲倏然停止。

何佃勤正是北角村生產隊的蹲點幹部,長得寬腮窄額,一雙鷹眼微微眯起,“怎麽大清早的怎麽都這兒紮堆?”

大壯一看靠山來了,一下子支棱起來,添油加醋地告狀,何佃勤聽完卻笑了笑,轉而問於麗華,“是這麽回事不?”

於麗華一愣,半晌才說,“應該……是吧。”

這話顯然留了一半,在給自己留退路呢。

邱天默默觀察這位蹲點幹部,覺得這人心思很深。恰在這時何佃勤目光看過來,突然對她笑了一下,這笑讓人有點不舒服。

何佃勤問:“你家丟了雞?”

邱天點頭稱是,又指著那隻雞說,“就是這隻。”

何佃勤默了默,看著那隻雞,突然又笑了,“一隻雞雖小,但也屬於財物,幾個孩子怎麽斷得清?我覺得還是得找各家大人過來認一認——你倆覺得咋樣?”後一句是看著大壯和於麗華說的。

邱天一激靈,腦中仿若有一根弦“嘭”地一聲響——是了,何佃勤天天在於麗華家裏住著,怎會不知她家有沒有這隻母雞,他既這麽問,便是在暗示大壯和於麗華,適可而止。

這人果然道行深,就看於麗華姐倆靈光不靈光了。

於麗華顯然是聰明人,她搶在大壯頭裏說,“本來我們就打算把這隻雞交給大隊的,既然失主來認領,那就帶走吧。”

邱天嘴角抽搐,想問問她是不是上過電影學院,不然哪兒來的這切換自如的演技。

何佃勤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又確認性地問一句,“還用叫兩家大人回來辨認辨認不?”

於麗華搖頭,“不用了吧……”

“那行,”何佃勤當即拍板,衝邱天這邊一揚手,“你倆把雞帶走吧。”

事情到這兒本該告一段落,邱天也絕非胡攪蠻纏的人,可轉眸的工夫,於麗華竟衝她翻了個極有內涵的白眼,那意思仿佛在說:小樣,你奈我何。

邱天胸口霎時憋了一口氣——行,既如此,那就再掰扯掰扯。

她冷哼一聲開口道:“都說貓記千,狗記萬,母雞隻記二裏半,咱生產隊地界小,村南頭到村北頭也不到二裏地,我家的雞是被什麽絆住了腳,怎麽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呢?”

大壯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你你你……你家的雞傻唄!”

邱天斜他一眼,“是我家的雞傻,還是有人不老實?”

大壯眼一瞬睜大,嘴唇動了動,扭頭又去看於麗華,後者咬唇不語,目光閃爍著偷瞄何佃勤。

見這倆人吃癟,邱天心中的不爽減少幾分,但本著不能吃虧的原則,她理所當然地說,“我家這隻母雞乖得很,一天早晚各下倆蛋呢,算一算,我家母雞在你家待了得有……五天,”她裝模作樣地掰著手指頭數數,“一天兩個,兩天四個……五天就是十個。”

說著兩隻手掌攤開衝於麗華晃了晃,“是現在給我,還是改天你給我們送過去?”

於麗華目瞪口呆,顯然完全沒想到這一茬。

大壯更是瞠目結舌,哪有十個雞蛋啊,這老母雞統共就下了七個蛋,全讓他偷摸烤著吃了。

僵持之下,另一道聲音傳來,“死妞妞!要啥雞蛋?!你倆還不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