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臨近中午,太陽正盛。

邱天和大姐一起回家準備午飯,農忙時候為了節省時間,邱家習慣把飯做好帶到田裏吃。

這個季節晝夜溫差大,早晨還覺得有些涼,需穿著外褂,幹一會活兒便出汗了。此時姊妹倆都隻穿著淺色單衣,一路順著田埂往村裏走。

快到村口時,邱玉珍突然想起自己的褂子還落在田裏,是件七成新的碎花藍褂,她怕弄丟或是弄髒,想返身回去拿。

邱天叫住她,“我去拿,你趕緊回去做飯,省得娘又叨叨。”

邱玉珍點了點頭,轉瞬想起什麽,追問,“那醃筍……”

邱天已經順著田埂原路折返,聞聲喊道,“你給送去吧!順便告訴駱老師怎麽儲存,別放壞了。”

“……哎?”

太陽當空,普照之下所有景致更顯清晰和豔麗,如同高飽和度的畫,看久了眼睛便有些發暈。

邱天無意識地閉了閉眼,感覺周身空氣和風都是暖的,須臾過後,再度睜開,視線所及之處,一道挺拔筆直的身影正一點一點朝這邊移動。

那是個挑著寬大扁擔的人。

這副造型,除了陸豐年,她不會想到第二個。

邱天腦海中自動生成似的浮現陸豐年的臉,奇妙的是,不是如今16歲的俊俏貨郎,而是新聞報道中那個身穿軍裝意氣風發的陸豐年。

隨著距離拉近,他的臉漸漸清晰,與腦海中的人完美重合。

暖風吹過,鬱鬱青青的小麥隨風起伏,像連綿的綠波。陸豐年一身天青色粗布單衣緩緩入畫,使原本高飽和度令人不適的色彩倏然變得柔和起來。

邱天臉上揚起弧度明顯的笑,雙臂展開同他打招呼。

“嗨——你的雜貨擔討回來了?”

陸豐年垂在身側的右手亦往上揚起,笑意舒朗,“托你的福,討回來了。”

邱天腳步加快,小跑至陸豐年麵前,近處看覺得他似乎瘦了些,然而他的眼睛仍然明亮如星辰。

突然發覺自己好像在犯花癡,邱天在意識裏猛捶自己一頓——瞧你這點出息。

貨郎笑著打量她,一段日子沒見,小丫頭似乎長了點肉,臉色也不像先前那麽蠟黃,隨即調侃道:“最近遇上好事了?看著咋這麽喜慶?”

邱天眼眸一亮,“你猜呢!”

陸豐年有些驚訝,“真有好事?”

邱天使勁點頭,“我能去上學了。”

女孩眼中的喜悅和期待幾欲溢出,似是受到感染,陸豐年心情也好起來,最近因那些破事累積在心裏的陰霾仿佛突然就消散了。

“那我得恭喜你呀。”說著放下貨郎擔,俯身取東西。

邱天趕緊拉他,“不不,我不吃桃酥。”

“誰說要給你桃酥?”

她微微發窘——是哈,這不是有點自作多情了嗎?

邱天清了清嗓子,有點懊惱。誰知視線一轉,陸豐年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攥拳出現在她臉前。

她幾分愣怔,抬頭看他,“什麽呀?”

陸豐年唇角翹起,笑著攤開手,散落薄繭的掌心裏出現一顆大白兔奶糖。

這回她可不敢自作多情了,抿了抿唇說:“可我沒東西跟你換。”

陸豐年笑意不減,“剛才逗你呢,送你的,不用換。”

邱天幾分詫異,恍然之間心裏卻生出一股暖流,抬眸看陸豐年,不覺間竟看愣了神。

說不上是因單純的感激還是被他的皮相迷惑,邱天倏然忘了今夕何夕,竟生出些無端遐想——

我能不能追他啊?

陸豐年攤著手等了好一會兒,女孩卻一直在發呆,他伸出另一隻手在她麵前晃動幾下。

“想啥呢妞妞?”

邱天猛地回神,對上貨郎淡然含笑的眼眸。

我靠我靠!我在想啥?老娘現在是7歲!7歲!不是23好嗎?!

她快速從陸豐年手心捏起那顆糖,因剛才的遐想而心虛煩躁,抖著手剝開糖紙,直接塞進嘴裏,奶香味頃刻間在口腔中融化開來。

好甜啊。

見她吃得很開心,陸豐年笑著直起身,重又把貨郎擔擔在肩上,“我去村裏賣貨,你回去嗎?”

邱天這才想起自己是要去幫大姐取衣服的,遂搖頭道,“我得回田裏一趟。”

陸豐年點頭,“那快去吧。”

沒什麽寒暄,兩人相背而行,邱天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回頭看去,貨郎挺拔的背影正不緊不慢向北角村的方向走著。

腦中陡然一個念頭閃過,邱天下意識朝貨郎的方向吧嗒吧嗒追上去。

聽到腳步聲,陸豐年控著雜貨擔的方向慢慢轉身,看到妞妞,笑容隨之一綻,“怎麽了?”

邱天微微氣喘,擺手示意,“你不用放下擔子,我就一句話問你。”

“你問。”

她深吸一口氣,“你進過城嗎?”

“當然,”陸豐年點頭,“走街串巷哪兒都去。”

邱天目光落在他的雜貨擔上,想著裏麵雜七雜八的物件,什麽雪花膏、木梳、鏡子、發夾、火柴……似乎啥玩意都有,或許這些就是從城裏買來的。而他換走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想來必定是拿到別的地方賣掉了。

邱天覺得自己似乎參透了陸豐年的生意經,不覺興奮起來,“城裏人喜不喜歡吃山上的野味?”

貨郎眨眨眼,神情像是在仔細琢磨,“應該喜歡吧,我瞧著最近有賣香椿芽的,價格不便宜……”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不過被逮著也麻煩。”

聽他這麽說,邱天便明白了,明麵上的大概不行,但暗地裏卻是有門路的。

她更興奮了,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我能不能從山上收一些山貨野味,拿到城裏去賣?”

貨郎一臉驚訝,“你?”

邱天點頭,“我悄悄的,有執法的來我就跑!”

不就跟躲城管差不多嗎?跑得快就行!再說她現在就一個小毛丫頭,還真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勁。

貨郎“嘖”一聲,還是不太理解,“你小小年紀怎麽就想著掙錢了?”

邱天眼神黯淡些許,遲疑片刻,覺得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便開口道:“我過兩天上學,怕萬一學費不能減免,家裏就不讓上了……所以想掙點錢。”

她眼巴巴看著陸豐年,無聲向他釋放求助電波:你會幫我不?大帥哥!超級大大大帥哥!

陸豐年被她這麽盯著卻隻想笑,“學費要多少錢?”

邱天想了想,駱老師沒具體說,但說過就幾塊錢,還可以減免,減免後是多少就不知道了。

“應該就幾塊吧。”她含糊帶過。

陸豐年左手搭在扁擔上輕點幾下,思考時眉頭微微蹙起。

邱天有些緊張,尋思自己是不是給他出了難題。剛才自己靈機一動的想法,衝動之下就把他叫住了,想來的確是給人添麻煩吧?

不然還是算了。

然而下一秒,貨郎卻像謀劃好一般,“啪嗒”打了一記響指,“我認識一個在國營飯店裏工作的,應該會收這些山貨野味。”

邱天一時沒反應過來,表情有些怔。

貨郎繼續說:“你明天早一點去采挖些新鮮的,我早上過來帶去城裏給他。”

邱天眼神發直,這麽順利??

“真的嗎?”她還是不太相信,“你不用去跟你朋友商量商量?”

“用不著,我直接帶著去,他肯定收。”

陸豐年既這麽打包票,邱天便放下心來,她眉眼含笑,揚聲一句,“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

陸豐年被她的誇張逗笑,故意說:“怎麽?又打算報答我?”

“啥?”

這話……怎麽有種昨日重現的既視感?

她盯著陸豐年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了。

那還是她剛穿越來的時候,大約也是這個地點,她餓得肚子咕咕叫,陸豐年好心給她一片桃酥,她當時似乎是說過“我以後一定報答你”這樣的話。

邱天有些發窘,她居然說過這麽矯情的話?

但是既然說了,咱就得認不是?

“呃……報答那肯定得報答。”我又不是白眼狼,“但是能不能等等,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要啥沒啥。”

似是完全沒想到小妞妞會是這種反應,陸豐年實在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邊笑還不忘發表評論:“你這小不點太有意思了!”

聽到這話邱天一點都不開心——

有意思個屁,老娘又不是搞笑女!

邱天是個執行力強,且極會活學活用的人。

隔天天還沒亮她就爬了起來,套用邱玉珠逃避參加生產勞動的模板,背好竹簍,輕手輕腳出門,沿事先踩好的點,輕車熟路朝北角山走去。

昨天下午剛下了一場雨,山路泥濘,她深一腳淺一腳上山,路過三叔的石頭房子,下意識往裏看一眼,靜悄悄的。

邱天還是打算先挖一些野筍,剛下過雨,應該新發了不少。

意料之中,雨後春筍遍地,沒一會兒,就挖了大半簍,考慮到多樣性,她又開始采挖別的,最近她跟著恩賜、杏花他們認了不少野菜品種。

天麻麻亮時,竹簍已經滿了,邱天背得吃力,小心翼翼下山。

好巧不巧遇見正要出門的三叔邱南山,她心下有些慌,轉而一想三叔不是那種多事的人,便又放下心來。

邱南山長著一張略嚴肅的臉,見自家侄女大清早出現在這深山老林裏,不免驚訝,“你跑這兒來幹啥?”

邱天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起客氣話,“來挖點筍,三叔,你要來點嗎?”

快說你不要。

好在邱南山搖頭,“不愛吃那玩意。”

邱天鬆了口氣,心放到了肚子裏,“三叔,你起那麽早幹啥去?”

“去牛欄看看。”

邱南山管著生產隊裏的機房和十頭牛,機房和牛欄都在北角山下,這可能也是他把家安在北角山山腰上的原因。

爺倆一起下山,三叔看她走得踉蹌,在後麵幫她把竹簍提了一路,直到來到山腳下。

“謝謝三叔!”邱天笑嘻嘻地說。

邱南山擺了擺手,徑直朝西邊牛欄走去。

邱天經過自家門口,腳步未停,怕不小心遇見早出門的家裏人,不覺加快了腳步,直到出了村子,眼前皆是寬廣的農田才堪堪慢下來。

很快來到渡口,昨天她和陸豐年約好在這裏見麵。

此時天色還早,寂靜無波的菱角河蒸騰著氤氳霧氣,而東邊水天相交的地方隱隱泛著紅光——太陽要出來了。

田裏已有零星人影,在集體經濟時代,不乏濫竽充數的人,自然也有腳踏實地勤奮幹活的人。

肩膀被竹簍壓得酸脹,邱天蹲下將其卸放到一邊,她現在弄不清時間,隻能望著河對麵南角村的方向翹首以待。

不知過了多久,水汽蒸騰的河麵上似憑空出現了一個點,隨著霧氣散去,那點漸漸清晰,再近一些便能看出是日常來往於河兩岸的船。

邱天起身直立,心情像是被晨光照耀,被和風撫慰,感覺無比暢快歡愉。

作者有話說:

大白兔奶糖還挺有曆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