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脫了給我穿

厲以行沒有馬上回答,隻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姚辭。

幾秒鍾空隙足夠姚辭意識到自己那句話說得有歧義,他用指關節揉了一下兩塊鎖骨中間那枚小渦,不太自然地更正了一遍:“你點的是鴨腿,對吧?”

厲以行這才點了點頭。

姚辭確認過之後將菜譜還給侍應生,沉默片刻,他牽出個話頭來填補冷場:“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怎麽會不知道,簡直是刻骨銘心,此生難忘。

厲以行說話向來言簡意賅,姚辭問他名字,他便隻有三個字的回答:“厲以行。”

姚辭“唔”一聲,又說:“我叫姚辭,你應該知道。”

哄著厲以行開口不容易,姚辭自說自話半天,對方最大幅度的表情變化不過抬了下眉尖。

幾次過後他敗下陣來,拿起麵前的水杯喝了一口,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安靜了一些時分,又迅速被隔壁桌的高聲談笑填滿。

有人在講自己前些天的經曆:“……最近家裏一直催我結婚,我上船之前去見了個Omega女孩兒,挺年輕挺活潑的,不過我感覺那個Beta介紹人也不錯,不到四十,身材好長得也漂亮。”

姚辭“嘖”了一聲,小聲嘀咕道:“相親覺得媒婆不錯,你鍋都想端走啊?”

他音量低,那人沒聽見,興致勃勃往下說:“但是我這種家庭,結婚不能隻考慮樣貌……你問我什麽家庭啊,哦,也不是特別有錢,就是隨隨便便能買十來輛車,我一般每天開的車都不一樣,但開得最多的是……”

他賣了個關子,跟他一起吃飯的人便追問:“你開得最多的是什麽?”

“是玩笑。”姚辭接嘴。

厲以行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起伏,他想起昨夜給自己傳訊息講笑話的姚家大少爺,心想姚家的兒子似乎都有些聒噪。

侍應生從姚辭房間取了酒和冰塊出來,還沒走進餐廳,迎頭就碰上了兩個在走廊上追逐打鬧的小孩子,前一個被他擋住去路,索性借他的腿當了躲避的屏障,後一個跟著跑過來,兩個隻到他膝蓋高的小朋友一躲一追,纏得他眼花繚亂,左搖右晃之際,他一不小心摔落了手裏的東西。

小孩子看他狼狽,笑作一團跑遠了。

酒沒打碎,那位難伺候的二少應該不會向他發難,侍應生鬆了口氣,撿起來用製服外套的下擺仔仔細細蹭幹淨。

相較之下,已經與地毯上的灰塵絨毛滾作一團的冰塊便不那麽重要,他去後廚另外要了一份同樣尺寸的,端到姚二少爺那一桌,隨後去門口做了清理。

姚辭不知道還發生過這層插曲,他隻是裝作沒手勁,請厲以行受累幫忙開酒,是想用瓶子完好無損的密封降低對方的戒心。

厲以行將酒倒入醒酒器,姚辭說這酒歲月長,不必醒太久,大概五分鍾左右,他便將冰塊倒了進去,給厲以行和自己分別斟了一杯。

“今天是向你賠罪,我先敬你。”姚辭笑眯眯地端起麵前的水晶高腳杯,半傾著杯口,挑逗似地碰了碰厲以行的杯子,發出叮當兩聲輕響。

碰完以後他便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下巴與脖頸連成了漂亮的線條,冰塊隨重力落至杯口,快要沾到嘴唇的時候姚辭放下了杯子。

厲以行不是不懷疑姚辭這瓶赤霞珠有問題,但方才他確認過,酒瓶確是完好無損,沒有二次封裝痕跡,且現下姚辭麵不改色先他一步喝下去,怎麽看都坦**。

但也僅限於看上去。

隻有姚辭知道自己捧杯的手指有多僵硬,他要將胳膊抵在桌邊才能穩住微微戰栗的身體,這會兒他不像坐在椅子上,倒像被摁在一隻高高的火藥桶頂,引線就在厲以行手裏,何時點燃不確定,全憑對方心情。

不錯,酒的確沒問題,但冰塊不是。

他不記得從什麽地方見過一種下毒的法子,是將毒藥凍進冰塊中心,再將冰塊投入飲料,剛開始喝的時候還是無毒的,隨著時間流逝冰塊漸漸融化,毒藥也就悄無聲息擴散進**,後麵再喝的人便遭了殃。

他冰箱裏剛好有不同尺寸的冰格,小些的用來藏毒,大些的做外殼,凍這樣的冰塊不是難事。

而厲以行也並非全無準備,他受過一點藥學方麵的訓練,備著帝國軍方供給的解藥,一般的毒都解得開。

此時兩個人點的主菜上了桌,姚辭見厲以行杯中的冰塊還未融化徹底,便殷勤地請他先吃菜,自己也拿起了刀叉,將雞胸肉切成小塊送入口中,徹徹底底經曆了一番味同嚼蠟的感受。

姚辭沒再碰酒,勸厲以行卻勸得不遺餘力,然而一頓飯吃到行將結束之際,他也沒能看到想象中對方口吐白沫倒在桌上的模樣。

……主角光環開這麽大嗎,蟑螂藥都治不了您?

厲以行注意到姚辭複雜的神色,忽然拿起醒酒器,也給他倒了一杯。

冰塊已經全化進了酒裏,姚辭的臉頓時白了:“這是做什麽?”

厲以行似笑非笑道:“二少爺不是跟我道歉麽,隻喝一杯怎麽夠。”

姚辭試圖讓他意識到這不是什麽正派人的行為:“沒想到厲先生還有給人灌酒的愛好。”

“不是什麽人都灌。”厲以行淡淡道。

姚辭咬了咬牙:“不是我不想喝,是我……量就到這兒了。”

“量就到這兒了,”厲以行平平靜靜重複了一遍,抬眼看他,“對自己了解得這麽精確?”

姚辭努力為自己圓謊:“我身上有道疤,你知道怎麽來的嗎?那次我就比這回多喝了一點兒,結果就喝醉了,回家的時候摸著路邊一條狗的毛說,你這毛衣不錯,脫了給我穿穿,一邊摸一邊動手撕,然後狗就發火了……”

他一邊說一邊想這道疤該編在什麽地方,最後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位置:“就在這兒,當時是夏天,衣服穿的薄,狗爪子一撓就撓透了。”

反正厲以行也不能讓他掀開看,人可是男主角,男主角怎麽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耍流氓呢。

“這麽不能喝,還去藏酒室拿酒?”厲以行從容不迫地問。

“……這就是你不懂了吧,怎麽,一杯就倒頓頓都喝的人沒見過啊?”姚辭若無其事道。

“看著不像一杯就倒,”厲以行微微偏了頭看他,目光蜻蜓點水般滑過去,“臉沒紅,還伶牙俐齒的。”

話雖這樣說,他倒是沒再逼姚辭喝酒,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比蔡司挺紳士,確實很有男主角的自我修養。

姚辭滿手冷汗,餐具都握得不是那麽牢靠,他盯著右手的銀質餐刀,突然就起了個念頭——

索性直接給厲以行來這麽一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招斃命。

然而下一秒,他看著厲以行襯衣下麵隱隱透出的肌肉線條,又默默地掐滅了這個想法。

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看厲以行那樣,估計他這刀最後得嵌自個兒肉裏。

姚辭顫顫巍巍地放下了手,盤中的菜肴壓根不曾動過幾口。

厲以行也有些意外,他的五感較一般人敏感得多,但酒裏的確沒毒,這頓飯吃到現在,除了姚二喬裝出來的人模人樣,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也或許姚辭隻是想試探他,但席間沒有一句話同船頭異香有關,連擦邊都不曾,未免太沉得住氣。

酒是好酒,菜亦上佳,午間的海風穿堂而過,唱片機上黑膠碟片徐徐轉動,花瓣一般的機械喇叭中傳出動人旋律,有如情人低語。

姚辭不知正在琢磨什麽,望向他的眼光閃閃爍爍。

厲以行驀然想起姚路在通訊器裏同他說過的話,對於姚辭“特別好色”的四字概括令此刻的場景有了新的解釋。

好啊,硬的不行來軟的,這位姚二少爺,在這方麵當真是堅持不懈,極有耐心。

有那麽一瞬間厲以行啞然失笑,覺得如果真是他猜的這樣,那這位小少爺確實如傳聞中一般頭腦簡單,不值得他花這麽多心思去猜,那天或許是真過敏,今日也是真求和。

姚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當初他之所以要爭取這個本子,是因為這是某視頻平台的S+項目,請了國內知名的編劇執筆,他不信這樣一個劇本完全靠厲以行的主角光環架構故事,所以厲以行沒有中毒,一定有什麽原因。

他抬手叫來侍應生結賬,怕再拖下去讓厲以行發現什麽異常。

侍應生將賬單遞過來時,厲以行說:“我來吧。”

姚辭頭也沒抬道:“說好我請。”

“我沒有讓Omega結賬的習慣。”厲以行說。

姚辭懶得跟他虛與委蛇,正要給侍應生遞來的賬單簽字,突然不遠處一張桌子上爆發出一聲哭喊:“你個王八蛋怎麽又去賭了!”

哭喊的是個打扮入時的女孩子,手裏握著日落玫瑰統一發放的通訊器,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不是Beta就是Omega。

她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我告訴你,這兒長得比你帥的一抓一大把!你要是不馬上來,我就隨便找個人今晚一起過夜!”

姚辭見狀,放下簽字筆對厲以行說:“你先走吧,我再待會兒。”

作者有話說:

下毒方法來自《柯南》。202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