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完全沒給郭盈盈準備的時間和機會。

她慌了一下,下意識說:“沈,沈嬋現在在我這兒。”

說完感覺自己跟個綁匪頭子似的,又忙補充,“我是她的朋友。”

對方那頭瞬間寂靜了。

郭盈盈暗暗短促地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試圖拿出和事佬和稀泥的輕鬆語氣:“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啊。小嬋現在狀態不太好,你要來接她嗎?她……”

郭盈盈原本打電話的目的也就是當個緩和關係的中介,在他倆中間搭個橋,給男方一個台階下。

若是井欽皓願意順著她的這個台階,以為是沈嬋主動求和,趕緊過來把人哄回去,這矛盾可能也就過去了。

但可惜的是,井大總裁並沒有聽出來她話中意思。

聽筒裏低沉男聲似是有些意外地默了兩瞬後,可很快,就繼續冷硬響起:“她不是要分手嗎?”

這人語氣硬邦邦的,如同一塊在北極圈凍了幾百年的礁石,“既然是她先提,那就讓她冷靜冷靜,對雙方都好。”

郭盈盈一聽見這話,人都快傻了。

一時間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她以為對麵要直接掛了,可她等半天,都沒傳來電話掛斷的盲音。

不知為何,她隔著電話線覺得對方雖然話說得絕,可空氣中總彌漫著點兒欲言又止的意思在。

可她又不敢率先出聲,也不敢掛,隻好幹捧著手機默默吞口水。

終於——

這位井總終於遲疑地發出了一個音節,似是終於下定決心要詢問什麽:“沈嬋她……”

可這時廚房的推拉門突然被緩緩打開,一道纖瘦身影出現在門口。

“盈盈,你還沒睡嗎?”沈嬋問道。

“……!”

郭盈盈給嚇得手一抖,手機差點兒直接掉地上。

那通電話也在慌亂中給掛斷了。

沈嬋站在門口看著她,輕聲問:“你是在和誰打電話嗎?”

郭盈盈此刻窘迫至極,她都不敢讓沈嬋知道剛才電話中的情形,隻好硬著頭皮撒了謊:“對,我們部門老大突然問我一件工作上的事,我給他簡單匯報下。”

她被沈嬋望來的清澈目光看得心虛,連忙裝笑,幹巴巴笑著把她從廚房推了出去:“沒啥大事,你先去休息吧,別管我啦,我也馬上就睡。”

把沈嬋糊弄走後,郭盈盈回到陽台,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

回想剛才,又覺得憋氣難受。

可更難受的是,陽台下方馬路也不知道誰大半夜的在幹嘛,汽車警報聲嗡鳴嗡鳴地直響。

她家這個房子當年沒有選好,她想要一個好的戶型,就對樓盤位置這一因素進行了妥協。

結果她家這個兩居室廚房這一側是鄰著馬路的,正下麵就是街道,因此白天會吵鬧喧囂,不過晚上車少了就還算安靜。

可現在晚上也不安靜了。

郭盈盈憤憤地從陽台窗戶口探下頭去。

隻見街邊梧桐樹下停了輛黑色的高級商務車。車旁邊有兩人,一人怒氣四溢地低吼在說著什麽,另一人在拚命地勸。

茂密樹冠掩映下,她沒看清人,但她在樹葉間隙看清楚了那輛車,是陸一遙在她麵前狂說了無數遍的夢中情車。

說什麽,他們公司老板就擁有一輛,停在公司地下車庫,天天饞得他直流口水,希望掌握家裏財政大權的郭盈盈可以給他配置一輛。

郭盈盈去查了那車的價格後,建議他還是去睡一覺來得比較實際,畢竟夢裏什麽都有。

但經過今晚問電話那遭,郭盈盈也搞不清楚陸一遙口中的老板,究竟是哪個老板了。

她隻當是哪個有錢人深更半夜喝多了在耍酒瘋,莫名其妙地縮回頭,啪地關好窗戶,心想改日一定要再置換套好點兒的安靜房子。

然後也回臥室休息了。

-

已至深夜,窗外響著簌簌風吹樹葉聲,風越刮越大,吹得窗戶玻璃咯噔咯噔地響。

空氣中泛起潮意,開始醞釀著要下雨的意思。

沈嬋枕在枕頭上,身上搭著薄被,了無睡意。

除了出差,她很久沒住過這種高層建築,樓體裝修已經有些舊了,居住體驗自然也比不上自己家,卻洋溢著她很喜歡的溫馨的煙火氣息。

沈嬋側臥著背過風雨交加的窗戶,緩緩將身體蜷成一個更有安全感的姿勢,如藻發絲下是一張雪白的小小的臉。

剛才郭盈盈分明是在和井欽皓聯係,她不傻,那個顯而易見的慌自然還是能看得出來。

可正因為看出來了,才更難受。

她手中一直捏著自己手機,每有消息震動就立刻去看,可等到現在,也沒等到來自井欽皓的半條消息。

不過想想也屬意料之中,她今晚自顧自地走了,井欽皓長這麽大怕是都沒被人違逆過,現在大概率正在氣頭上,不給她發消息、不想來找她也是正常。

可這仍讓她感到些許恍惚。

畢竟僅僅兩個半小時之前,睡在她身邊的最親密的人還是井欽皓。

如今想來,井欽皓確實在某些事情上有種異於常人的固執。

比如,他必須要把工作完整做完才可以休息,被人打斷了就會發脾氣。

再比如,他必須從後麵抱著沈嬋才能睡覺,無論冬夏都必須十分養生地用被子把全身所有關節全部蓋上,並且要求沈嬋也這樣做。

但這使得沈嬋不得不把空調從平時的二十五度調低到十九度,哪怕這樣,半夜還是會在對方炙熱的懷抱裏熱醒。

她曾跟井欽皓抗議過。

可井欽皓判定她抗議無效,理由是他以前在冬季露腿的國家待過一段時間,見識過風濕病發作的痛苦。然後在沈嬋一臉懵著不知道要如何辯駁之時,將她在懷裏抱得更緊,再笑著親吻她的額頭。

眼下終於沒人約束她了,沈嬋如同報複一般,悄悄地把自己的手和腳全都探出了被子外。身體卷著被子一翻身,肩背也露出去了大半。

這樣空睜著眼躺了許久,可她並沒感受到絲毫的快感。

相反,理智告訴她不能再去想那個人了。

沈嬋強迫自己清空思緒閉上了眼。

她明天還需要去公司,她得努力盡快進入睡眠,好養足明天的精神。

可誰知道,她夢裏夢的都是井欽皓,夢見中學時和對方剛認識的那段日子。

那個時候,井欽皓就是全校的風雲人物,他家世顯赫,個高臉帥,小小年紀就是世界高智商俱樂部的成員。

他原本從小在國外長大,但中途放棄了M國國籍,回國來A市讀書。

這在當年富豪都熱衷於子女加入外國國籍來享受某些政策優待的大環境下,井欽皓此舉,還給他父親的集團贏得了不少民眾好感。

於是,這也叫沈嬋得以有幸在中學校園裏就見到了井欽皓。

沈嬋不是A市本地人,她的父母為了讓她高考輕鬆些,在A市買了套房子,借著當年的人才引進政策將她的戶口遷到了A市。

但是,為了讓沈嬋將來能考取一所更好大學,她的父母和學校溝通過後,安排她平日在家鄉學習,接受高考大省殘酷的學業訓練,隻有在重要考試節點才會去A市。

於是沈嬋的中學日常便是往返奔波於家鄉和A市之間。

而在這幾年的學習生涯中,沈嬋漸漸養成了一個不太與人交流的、沉默寡言的性子。

在家鄉學校,她沒有建立學籍,同學們知道她將來要去A市高考,背地裏陰陽怪氣嚼舌根、孤立她的情況並不少見。

而在A市學校,一個平日不見人影、隻有重要考試才會現身的女同學,也同樣讓大家感到十分奇怪,沒機會交流。

沈嬋感覺自己是個格格不入的過客,是個不具備融入集體能力的異類。

她好像屬於任何一邊,又不屬於任何一邊。

但所幸,她在校園裏也遇見了一個同樣格格不入的人。

那個人正是井欽皓,一個比她大兩級的學長。

隻不過,她的格格不入是默默無聞的格格不入,根本沒有人關心。而井欽皓卻是無論獨自一人走到哪裏、都是如聚光燈跟隨焦點的格格不入。

大家私下都傳說他很高冷。他在班裏沒有朋友兄弟,不喜歡和同齡人一起玩,基本不參加集體活動,常年是一種獨來獨往的狀態。

他經常翹課去圖書館看書或者上機,就連考試也看心情一般經常缺考,老師們都管不了他。

其實別說老師了,就連他親爹來了也照樣管不了。井董事長為表歉意,隻好又給學校捐了筆獎學金,讓老師們多擔待擔待。

總而言之,井欽皓是一個標準的特立獨行的人。

但他這個人身上又具有太多傳奇色彩——

井欽皓是連考試都不放在眼裏,但一旦參加,便總能穩居年級第一。

他寒暑假被家裏人送去國外名校遊學,有次他在參觀M大數學係時,隨手解開了學術走廊黑板上一道困擾了M大高材生們整整兩個月的難題。

那個時候,他隻是個初三學生。

他也由此被引薦進入全球高智商俱樂部。

當年很多媒體跑到A市學校來采訪他。

但據當年沈嬋在人群角落偷偷的觀察,井欽皓不是很喜歡這種看猴圍觀式的采訪,甚至可以說十分厭惡。

而隨後,又有消息傳回國內,說是當時井欽皓在M大解開題後,數學係的教授和學子們聞訊趕來,又圍著他嚐試著考了他幾道其他題。

但這一行為直接惹怒了井欽皓。

他對這群名校天之驕子們進行了係統性的嘲諷,非常出言不遜,最後眾人不歡散場。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場合和人發生不快。

之前在校圖書館,臨閉館時間,圖書館老師急著下班回家接孩子,可井欽皓手中書還沒看完。

但他又討厭這種做一件事被打斷的感覺,於是說多給他十分鍾,讓他看完剩下的小半本。

圖書館老師瞧了瞧那個厚度,說他是在吹牛,又批評教育他學習不踏實,這囫圇吞棗地看書,能看出個什麽德行,還不如不看。

於是井欽皓忍著氣,十分鍾後把書遞給管理老師,準確無誤地把剛才看的內容給她背了一遍。

據校內流傳,在那一場,圖書館管理老師的三觀受到了洗禮和震撼,從此她再也沒趕井欽皓走過,讓他想看到幾點就看到幾點,甚至有時候還怕他用腦營養不夠,偷摸塞個水果牛奶堅果啥的給他吃。

當然,井欽皓吃了一段時間後,大概是不太好意思,就投桃報李地從家裏隨便拎了個禮回給對方。

而那老師震驚地看著麵前異常昂貴的天價補品禮盒,自此簡直恨不得把他當幹兒子一樣,徹底被收買。

如此種種事跡流傳開後,大家雖然仍覺得他特立獨行,但都很容易地接受了他的特立獨行。

畢竟,天才身上總有許多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

再加上井欽皓擁有一張十分蠱惑人的臉,學校裏曾一度引起一股許多女生跟著他去圖書館上自習偷拍他的風潮。

後來被教導主任給製止住了,嚴厲整治了一通。

沈嬋也曾是這跟風大軍中的一員。

但教導主任整治不到她,因為她平時就不怎麽在A市學校。

這也是她第一次學會對家裏撒謊,借口說在A市考完試後老師要求多留一天,但實際上,她偷偷跑到了校圖書館,在距離井欽皓很遠很遠、但又能恰好看到他的最角落的座位裏,攤開書本靜靜呆上一天。

然後待到夕陽灑遍滿天,再懷著滿腔的說不上來的雀躍情愫,搭上回家鄉學校的火車。

所以其實,她見到井欽皓的次數根本不多,甚至可以說屈指可數。

她合理懷疑對方根本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都沒有說過幾句話。

這說到底,不過完全是她的一腔單戀罷了。

說是單向愛戀也不合適。

沈嬋其實也說不清楚,自己對一個當麵對話都不曾有過的學長能有多麽深厚的感情,其中相當大程度可能是因為——

當時的她太孤單了。

她每天獨自一人背著書包穿行於校園裏,獨自去餐廳,獨自去商店,獨自回家熬夜寫作業,獨自搭乘火車奔赴其他城市……

一想到周圍還有這麽一個同樣獨行的人,心裏多多少少會感到些許慰藉。

她在自己假想的世界裏,把井欽皓當做擁有同樣不幸遭遇的親密夥伴。

哪怕這個人在現實世界裏對她來講是如此的高不可攀,遙如天上月,她也依舊希望能將這份朦朦朧朧的念想保留下去。

她極度需要這份假想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