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個給你。”蘇格蘭說,“用這個紮頭發會舒服一些。”

輿水憐手指探入包裝袋內,取出最上方那根水色的發圈。

即便在光線不充足的地方,他也能看清這令他親切的顏色。輿水憐試著將自己的頭繩拆掉,然後用這根新的發繩重新紮好頭發。

他下意識朝著蘇格蘭看過去,對方就搶在他前頭道:“……我還在生氣。”

輿水憐捏著袋子的手一緊,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不過……和我想得一樣,很合適你。”

光線很暗,輿水憐不太確定蘇格蘭的表情有沒有變化,他總感覺在經過路燈的燈光時,看見蘇格蘭笑了一下。

蘇格蘭說完這句話後,直接宣布道:“好了,我說完了。”然後就側過頭去,故意不看他。

輿水憐安靜的低下頭來,玩弄手中裝頭繩的包裝袋,將手指塞進去和裏麵的發繩玩老鷹捉小雞。

安靜的車內隻有他把塑料袋弄得作響的聲音。

這一路上蘇格蘭還真的鐵了心沒和他講話。

下車後二人靜默不言的往公寓走去,路過便利店時白冷冷的光撲在二人臉上,店員這時正打開門來準備去垃圾桶扔東西,自動門敞開的瞬間,輿水憐吸了吸鼻子。

本來已經走出幾步了,他向後彎腰然後朝著自動門裏麵看去——是被一個個格子分好的加熱爐,裏麵有飄著熱氣的湯水和用竹簽串起來的食物。

氣味從門縫中向外彌漫。

他自言自語道:“……好香。”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倏地停止,諸伏景光回頭就看見泰斯卡直勾勾盯著便利店的自動門,不僅如此,少年像是吞了口唾沫,在察覺到自己正被人盯著後,渾身僵硬的泰斯卡收回了視線。

諸伏景光看到他耳根有點發紅。

泰斯卡一手握拳擋在唇邊,“咳、咳……走吧。”

諸伏景光看到他光潔的左手手腕上,不知什麽時候戴上了一根水色的發繩。

諸伏景光沉默兩秒後,道:“……要進去吃點什麽嗎?”

=

二人走進了便利店,撲鼻而來的煮物的香氣就像爬進了衣服裏,還帶著一股熱氣。

諸伏景光很合時宜的聽到了泰斯卡的肚子傳來饑餓的咕咕聲。

諸伏景光哭笑不得的想:……這咕咕叫的聲音發出的時機也太完美了,這是在拍電視劇還是在拍動畫片?

泰斯卡從走進門內的那一刻就心無旁騖地朝著關東煮的桌台方向走去,他微微躬下身來透過塑料隔板往裏看去:各種各樣的食物被湯汁泡得飽滿又圓潤,最左邊的大塊白蘿卜已經被晶亮的湯汁抱住了芯的部分,呈現出和諧的顏色。

諸伏景光:“你要吃關東煮嗎?”

泰斯卡:“蘇格蘭,你不生氣了?”

“……算是吧,所以,要吃東西嗎?”

“要。”泰斯卡在口袋裏摸了兩下,然後用手指頂著空空如也的口袋,很自然的看向蘇格蘭,“……我錢沒帶夠,我回去還你可以嗎?”

諸伏景光:“不用,我來結賬吧。”

他說服自己:即使他們終有一天會走到對方的對立麵,但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和動機,泰斯卡今天都保護了他,那他付錢也很正常吧?

泰斯卡選了好幾樣,等付完錢出去後,還沒往前走,諸伏景光就想起還要買點別的東西。

諸伏景光:“稍微等我一下。”

泰斯卡捏著關東煮的竹簽,點了點頭。

=

看著蘇格蘭走進便利店,身影被貨架擋住,輿水憐才轉過身去靠在路燈下安靜的等待對方回來。

那張存儲卡還在他口袋裏,輿水憐打算去買台筆記本電腦,把那個存儲卡插上試試,要是裏麵真的有什麽有用的信息……他可以留著,以後拿來當籌碼,或者在合適的時機交給想要給組織沉痛一擊的那些人或者組織。

……但現在不是時候。

就算要交給蘇格蘭,也不是現在。

至少也要等到他沒有被懷疑,這件事成功糊弄過去之後再說。否則現在交出去,就是害了別人。

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自己被當成臥底然後被殺而已。

夜裏溫度下降不少,森冷的風總是往鼻腔和後頸出鑽,剛才被割傷的後背還有些作痛。

蘇格蘭在他身旁的時候時候,好像還能忍受。

等到他一個人獨處時,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就被奇妙的放大了,所以他又開始神遊天外,東想西想,或是伸手去抓路燈下的飛蟲。

便利店大門再度打開,輿水憐有種被抓包的緊張感,倏地收回了還在空中亂抓的那隻手。

蘇格蘭:“傷口還疼嗎?”

輿水憐:“不疼。”

蘇格蘭看了眼他碗裏的關東煮,“吃的時候慢一點,很燙。”

剛準備咬下第一口的輿水憐:“……”

無聲的改為一小口。

“……回去吧。”

“嗯。你還生氣嗎?”

“不生氣了。”蘇格蘭感覺對方在沒有得到確切答案前,會一直問下去,於是這次他以篤定的口吻說道:“真的不生氣了。”

“……哦。”

接下來,蘇格蘭走在前麵,輿水憐就繞著他的影子走。

煮得軟爛的白蘿卜和湯汁一點點塞滿他的口腔。

……熱乎乎的,他想。

其實在看完論壇後,他有過一瞬間的動搖。

……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對他來說用感情來衡量是否值當,其實有點難,因為他不懂這些。

輿水憐說服自己的方式是邏輯和得失關係。

就算他被朗姆發現了,走向了死亡結局,對“輿水憐”來說也隻是再也沒有成為配角的機會了,但他不會“死亡”。

可蘇格蘭不同。

他什麽都不做,任由一切發生,蘇格蘭一定會死。

和自己重新被抹去意識相比,他更討厭這樣的結局。

他沒法跟任何人說的是,在對庫拉索說謊時,他感覺心跳得很快。泰斯卡心想也許這就叫做”緊張“。

這是他頭一次全靠自己的意識做出的重大判斷,全靠自己的想法來掌控生死。

難免會不夠從容。

對庫拉索撒謊的那一刻起,輿水憐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單行道。

這條單行道脆弱不堪、布滿荊棘和陷阱,稍有不慎等待他的隻有粉身碎骨,路途上若是往下看去,隻有深不見底的深淵和正齜牙咧嘴等待他墜入其中的惡鬼。

走上去的第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

——可他依然覺得很值。

=

翌日,早上的餐桌上,最先感受到蘇格蘭和泰斯卡之間的氣氛有所變化的是波本。

如果說原本二人之間的關係就像動物園中,猛獸和人之間隔著一層玻璃的感覺,那麽現在,這層玻璃就被換成了一層薄紗。

沒什麽用,隻是保持著必要的儀式感。

蘇格蘭和泰斯卡昨晚回來時夜已深了,大家彼此沒再進行多餘的交流就各自去自己的領域休息了。

波本一直關心蘇格蘭的情況,再加上對方略顯疲態,也沒有多問,所以並未發現昨晚泰斯卡和蘇格蘭之間還發生了什麽。

……弄得他怪好奇的。

泰斯卡坐在地上吃早餐,目光依舊黏在蘇格蘭身上,直到萊伊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你手機響了。”

靈魂出竅的泰斯卡才慢半拍似的打開手機屏幕,看到落款——河野真人。

“……河野真人是誰?”泰斯卡吃著東西口齒不清道。

“昨天找你要聯係方式,問你要不要兼職的人。”萊伊提醒他,“今天不是要去試工嗎?”

泰斯卡:“……”沉默的關上手機。

萊伊見他表情,猜他大概是忘了。

為了轉移話題,他問道:“你昨天受傷了?今天還能去試工嗎?”

“……沒問題,而且早上蘇格蘭幫我換過藥了。”輿水憐覺得這不至於影響他遛狗,“不過,他說他們還要穿專門的製服,要我過去先換衣服。”

昨天隻有萊伊和泰斯卡在一起,不知事情全貌的波本問了句:“什麽樣的製服?”

輿水憐用牙齒咬著習慣外包裝上的塑料紙,然後扯下裏麵的管子,他回想了下,不太確定的看向萊伊:“是西裝嗎?”

萊伊:“是。他告訴你去哪裏見麵了嗎?”

任務的關鍵是潛入喬治那間氣派的豪宅,如果能靠近一些也是好的。

泰斯卡大大方方的亮出手機信息,上麵有河野真人發給他的定位,波本看了一眼:在喬治的宅子半條街外的一棟公寓裏。

“……看來這也是他手下的據點之一。”

波本和蘇格蘭他們昨天也路過了這裏,他依稀記得一樓是家小雜貨店,隻有個中年男人叼著煙看電視機。

以最糟糕的想法去揣測,也許雜貨店的老板也是他們的人。

泰斯卡一個人去雖然也行,但有個全程陪同記錄情報,順便借著泰斯卡打入內部的人更好。

遺憾的是,萊伊和蘇格蘭今天都有其他事要處理。

這項差事就落到了波本頭上。

蘇格蘭看著站在玄關的金發二人組,“那今天要麻煩你們了,工作小心。”

波本雙手插兜,等著泰斯卡穿鞋。

要是換做之前,降穀零是不太想和泰斯卡一起工作的,但他對昨晚發生的事頗為好奇,再加上搜集情報確實是他的專長。

這麽一綜合,導致他對於自己接下來要短暫的和泰斯卡綁定這件事並不排斥。

蘇格蘭忽然說道:“泰斯卡——”

穿好鞋,正欲推門而出的輿水憐回頭看他,“……?”

“沒什麽。”蘇格蘭說,“注意安全。”

輿水憐點了點頭,出了門,跟上波本的步伐。

降穀零自然沒錯過幼馴染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兩個人昨天果然發生了什麽。

=

在電梯裏,二人靜默無言。

老實說,想到泰斯卡,降穀零有那麽點頭疼。

他不想對hiro的交際指手畫腳,對方也不是笨蛋,自己心裏一定清清楚楚。

在臥底期間,和組織的人越是建立感情,等到真相揭開的那天就越是痛苦,越是真摯的情感化作刀子時刺起來就越痛徹心扉。

可人並非草木和機械,誰能一感情也沒有?

將組織的人全部視作敵人,反而心理負擔小一些。

畢竟這短暫的情誼就算再怎麽甘甜——

也不過是在刀上舔蜜罷了。

他見泰斯卡仰頭盯著樓層倒數提示框,感受到他的視線,泰斯卡忽然對他說道:“波本。”

“什麽事?”

“你討厭我嗎?”

降穀零麵色平靜,“為什麽會這麽想?”

“隻是感覺。”

“可能隻是你想多了。”

泰斯卡別過臉去,不和他說話了。

電梯門緩緩開啟,降穀零的手機忽然收到了一條訊息。

他走出電梯站在清晨的陽光下解鎖屏幕——是hiro,內容言簡意賅。

【昨天發生爆炸時,泰斯卡以身做盾,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