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還甚為好心的笑了笑,看起來十分和善。

如果劉七不曾見過他如此之後眼都不眨殺死上一個人的話。

劉七喉嚨緊張的滑動,後背全是冷汗,他顫抖聲音問:“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這幾日少年耗損的厲害,發給他的傷藥全被他們搶了,怕是他身上的傷反反複複從未好妥過。

劉七覺得自己贏的機會很大。

少年眉目依舊無害,他緩緩勾起了唇角,靠近他:“不要害怕,我不過是——”

陰影籠罩,劉七剛要掙紮:“你……”

“想要你死一下”,少年輕緩平靜的補完了後半句。

心提起來的那刻,劉七緊緊的捂住了喉嚨,他大睜著眼,從他溫柔的笑再到脖頸血洞上的珠釵。

少年把他的手放在了珠釵上,偽裝出他自殺的景象,然後坐回了原處,學著他剛才的樣子,緊緊的抱著膝蓋,縮緊身子,渾身緊繃顫抖著,好似被嚇壞了一樣。

劉七看見的最後一眼,是少年偽裝驚慌失措的瞳孔中,透出的冷漠。

*

宮內晚宴。

許念一路都憂心忡忡,她昨天那些小聰明好像根本沒起作用,目前仍舊風平浪靜的,半點也沒如她的願。

好幾次她都想要把前世知道的事情講給父母聽,可她家信奉實事,最忌諱怪力亂神,若是直接說出口,怕是他們真要以為自己是病糊塗了。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走進宮門的那刻,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好大半天許念先是愣了愣,有些恍然。

誰能想到,她今日又重新的進來了。

隻是剛走了幾步,四周處處透著怪異,迎邦宴氣氛怎會如此沉重。

許國公也注意到了,拉住了一旁急行的侍者,問:“可是出了何事?”

“國公有所不知,陳家今早弄丟了一個獸奴,異邦來者非得逼著陛下找到,現在別說是宴了,來的幾位大人,都找人去了。”

“國公還是帶著小女先行回去,據說那獸奴暴躁愛傷人,可千萬別驚到了。”

真跑了?

許念眼睛亮了一下,她本也沒妄想著成功,這算是意外之喜了。

許念當下便問:“阿爹,我們還進去嗎?”

許國公略一深思,讓許念先回家去,他暫且留下,到時也不至於若是中途開宴遇到許家無人來的情況。

回程的馬車上,許念心情好的不行。

異邦使臣本就是野心勃勃的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發難的機會,今晚的宴,絕對不可能和平繼續下去。

不用進宮,還掐了阿姐的壞桃花。

當下隻要等著阿姐歸家便好。

栗子燙得人手紅,但許念吃得就是開心。

她喜歡的東西不多,這冬日的糖炒栗子就是一樣。

可惜國公府落難之後,再沒有人給她買過了。

一想到這裏,又有些難過。

她從中袋子挑出幾個又大又好的遞給簾棠,“簾棠你也嚐嚐。”

前世她吃過的最後一袋栗子就是簾棠給她買的,第二日她找到簾棠的時候,她已經自盡在房中。

“謝謝小姐!”簾棠開心道。

小丫頭笑得比栗子還甜。

許念剛要誇她,行駛的馬車好似忽然受了驚,措不及防的停住了。

“出什麽事了?”許念問。

“前麵好像有打鬥聲”,車夫說,“小姐,近來堰都多了不少的流民,想必是聚眾鬧事,我們要繞路嗎?”

許念掀開車窗簾看了眼,若是繞路,就還要走兩條街。

她做出決定:“原路就行,我們避著點便好。”

就在她要放下簾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前方的路上,少年身穿單薄的裏衣,寒冬難捱,那些乞兒竟是想把他身上的所有的衣物都給搶光。

許念看見的時候,剛好有人從他身後偷襲打在他的脊背上,少年本就步履不穩的身子偏了一下,搖晃了幾步,險些跪下。

或許是脫力嚴重,他試圖回身反抗,卻被人踹了手,強行踢上腿彎,以一個極屈辱的姿勢按倒跪地。

領頭人惡狠狠的按著他的頭摩擦了幾下地麵,道:“你小子有兩下,走了我的地盤,還撞傷了我,你要是給我們磕三個響頭,我們就饒你一命。”

“跟他費什麽話,剛才打了我這麽多下,讓我們哥幾個打死他報仇,我看是死人硬還是他的嘴硬。”

說罷,就是拿起一條鐵鏈拴住了他的頭,拖動了幾步。

少年嘴角都是血水,身下的雪也在打鬥中化開,他掙紮著反抗著,卻是被人按得更緊,臉頰上的血跡瘀斑破開又凝住,濺起的水珠落了滿臉。

許念剛要收回視線,擋住視線的人挪了腳步,她瞳中顫抖,猛然滯住了呼吸。

全身的血液瞬時凝住。

她看見了那雙倔強抬起的眼眸。

以及——那張臉。

手中的栗子嘩啦一聲掉落,許念蒼白著臉,像是躲什麽似的飛快落下簾。

幾乎落荒而逃。

腦中一片空白,是齊褚嗎?

車夫不明所以,隻知道裏麵的貴人讓他走快些,千萬不要停下。

許念不敢相信。

她見過的齊褚總是高高在上,掌控著所有人的命運,剝奪著別人的生死,他矜貴倨傲,看的最多的,就是別人匍匐求饒他的身影。

那個惡劣羞辱整個虞王府的人,現下竟是這般模樣?

簾棠慌了:“小姐,您這是怎麽了?”

許念臉上已經徹底褪去血色,手指也緊張的絞在一起。

她至今都記得,前世齊褚不顧她的反抗掙紮,強迫她喝下那碗湯藥。

沒人知道她當時有多絕望。

她想要好好的活,可是都被他毀掉了!

靜了片刻,許念一咬牙,若真是齊褚,那絕對不可以留。

她厲聲道:“調頭,我們折回去。”

她對齊褚的過往,知道的並不多,又或者說,全天下,沒有幾個人是了解齊褚的。

不知他的來處,不知他的歸處。

前世他殺入堰都城的那天,眾人才第一次知道有這麽個人。

在此之前,堰都名聲最盛的是他的兄長,廢太子齊玹。

祈順十一年春末,久不孕的皇後沈氏誕下一子,承帝大喜,特封嫡子齊玹為太子。

十餘年間,齊玹賢德並行,勤政愛民,最受萬民愛戴。

祁順二十三年秋,敵國來犯,堰都受脅,被迫交出一名皇子到敵國為質,太子齊玹為民主動請命為質,隨廢黜太子位。

這一去,便是七年。

許念所有聽過的故事中,從始至終都沒有齊褚這個人。

他是在祁順三十二年憑空出現,殺入皇城,手持一封血詔,踏著屍海登上明堂。

那時人們才知道,昔日廢太子還有個孿生胞弟。

齊氏皇族血流成河,隻活下來他的親兄長,後來的虞王齊玹。

但那個瘋子,留下虞王,也隻是為了慢慢折磨。

前世的一切,曆曆在目,還是時至今日的夢魘。

許念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如今是祁順三十年末,算算時間,她那短命夫君虞王在齊國為質也該回來了。

上一輩子她不曾關注這些,是以,也不知道齊玹到底是如何從敵國回來的。

兩國如今仍交惡,敵國斷然不會主動放人。

所以剛才見到的那人會不會是齊玹。

前世她家破人亡之際,所有人落井下河之際,幸得虞王不嫌她家世,迎她入虞王府,雖是沒救回阿姐,可雪中送炭的恩情,卻是真的。

她告訴自己,

若是虞王,則救下他,

若是齊褚,便是喊上許家所有家仆,今夜也必要打死他!

去而折返的人擰著眉頭從馬車上下來,狐裘順滑的領襯得臉小小的,頰上的紅慍未消,就這麽冷著臉步步走了過去。

齊褚於掙紮中抬眸,正看見她那雙帶著火氣的眼睛,清澈幹淨的瞳孔裏,倒影出了他的身影。

幾個身手不錯的家仆已經上去驅趕那些窮凶極惡之徒了。

身上的鉗製被清了,齊褚翻轉過身子,仰躺在地麵上,他渾身早就沒有直覺,他甚至分辨不出是冷是疼。

許念在他麵前停住,低頭凝視著他。

少女像是寒冬裏的一塊美玉,比漫天的白雪還要無暇一些,狐裘包裹之下,亭亭玉立。

又見到了。

齊褚忽然扯動出血的嘴角,虛弱地對她露出個笑。

微微一小個弧度,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才做出來的。

他身上到處都是血汙,肩膀上的傷口還在不停滲血浸濕衣服,躺在雪地裏連抬手動彈都困難。

許念強迫自己不去看他有多慘,隻盯住了那張臉。

她幾乎篤定道:“你就是今日逃走的那個獸奴?”

一如前世所見,精致的五官已長成,下顎和鼻梁尤為出色,一雙濃墨似的眼睛更是落上了最為傳神的一筆。

隻是如今沒有了錦繡華服,滿是傷痕的模樣,跟印象中那個高高在上的新帝天差地別。

沒等到他出聲,許念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的衣擺幹幹淨淨的**在風中,嬌容上又全是冷酷無情。

齊褚沒說話,與她對視了片刻,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嘴角原本幹涸的血跡,又重新覆上鮮紅。

他緊緊捂住滲血的臂膀,緊皺著的眉頭看起來似乎是痛苦極了。

他這樣子,也不像是能說得了話的。

許念略一沉思,忽然讓開了幾步,她喚最近的家仆,“你們去搜搜他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到證明身份的東西。”

吹過她身上而過的風,也沾染上了淡淡的清香,她麵色警惕,明明是救人,卻讓人感受不到一點緩和感,反而因為眼睛裏消散不掉的恨意,看起來凶巴巴的。

齊褚沒有反抗,目光始終靜靜的看著許念退後。

隻是某一瞬間,悄無聲息的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屋頂。

剛才還空無一物的屋瓦上,此時鋒利的箭鏃在月色下閃著寒光,正對準許念的致命處。

齊褚捂住傷口的手微動,許念也恰好停住了腳步。

他扭頭,幽黑瞳孔沉寂在黑夜裏,無辜的對許念送上了最後一眼。

真不巧,剛好趕上了送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