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幾年簡弋是個什麽情況, 王院長也算是看在眼裏。簡弋又為什麽會選擇去千江烏寨任支教,她也心知肚明。

沈顏和謝槿苓就是千江烏寨的。

簡弋不可能是因為沈顏,那自然就是因為謝槿苓。

王院長至今都還記得, 在簡弋讀高三的最後一學期,開學沒兩天, 他一臉焦急的跑來她這邊詢問謝槿苓的事情。

簡弋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

平日裏清清冷冷的, 寡言少語, 做事沉穩有條理,臉上一向沒有什麽表情, 也很少會有失態的時候。

但是那個時候,他臉上浮現出的那種仿佛錯過了什麽的慌張,實在是讓王院長記憶猶新。

關於小槿這孩子的事情,她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後來她去問了雅茜,才知道小槿是回了老家苗疆。

當時她還挺疑惑的,為什麽簡弋會這麽想知道謝槿苓的行蹤。直到不久後,她無意間看到了簡弋正在看手機裏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的背景是在海邊, 照片裏的主角是一個穿著苗疆服飾的少年。

雖然當時在她看到的時候, 簡弋很快就將手機屏幕熄滅了, 但是她還是通過那非常獨特的苗疆服飾, 認出了照片裏的少年,就是沈顏家的小槿。

也是那個時候,她從簡弋那還沒來得及完全掩飾的眼神裏,看出了一點苗頭。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 簡弋當時的那個眼神, 並不像是看朋友的眼神, 反而更像是……看喜歡的人。

那會兒她很震驚, 一度以為是自己想太多。

後來又仔細一想, 才發現這一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簡弋和謝槿苓是高中同學。

雖然小槿這孩子隻讀了一個學期,但是兩人畢竟是同桌關係。謝槿苓又算是在班上,與簡弋相處的最多的那個人。

王院長一點也不懷疑謝槿苓的魅力,這孩子生得一副漂亮招人的麵容,又很會討巧,很會察言觀色,很難不讓人喜歡。

再加上小槿這孩子身上的那種特別性,是簡弋所不具備的。都說一個人越是缺少什麽,就越是容易被擁有自己缺少特性的人所吸引。

這話放在簡弋和謝槿苓身上,意外的合適。

一旦她這樣一想之後,就發現簡弋會喜歡小槿,似乎也不是那麽讓人難以置信的事。

想到這,王院長輕歎了一口氣,關切的叮囑道:“既然你已經去了苗疆那邊,旁的我也不多說了,記得照顧好自己。”

聽出了王院長話中的關心,簡弋冷峻的臉上有了些許柔和,他回道:“您也一樣。”

掛完電話之後,簡弋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今晚的月亮是很漂亮的彎月,月光很皎潔。

他住的這間民宿共有三樓,此刻,他從窗戶往前方看去,三樓的高度足夠他看到一片亮著燈光的吊腳樓。

在吊腳樓的後方是高聳的山峰,挺拔的山巒上隱隱可見到蒼翠的樹木。整個環境很靜謐,他能從空氣中聞到一股很淡雅的清香。

這邊風景很美。

這一點簡弋其實並沒有說謊。

地圖導航上顯示這良勾岩千潭村,距離千江烏寨還有大概一百多公裏。一想到那裏就是謝槿苓的家鄉,簡弋的心裏就有一種隱隱的期待感。

三年前從警察局錄完口供出來的時候,他就對謝槿苓從小生活的地方產生了好奇,他想看看謝槿苓所住的那個苗寨到是怎樣的。

再過兩天,或者快的話,他明天就能到那個寨子。

千江烏寨……

簡弋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寨名。

銀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臉上,為那冷梢的眉眼染上了一層細碎的光暈。

……………

千江烏上嶺寨。

一大早,七點準時一到,謝槿苓就端著一碗五色糯米飯進到了廂客房。

他先將糯米飯放在餐桌上,然後再去敲林野住的那一間屋子的房門。

謝槿苓原本以為至少要敲個兩三下,這門才會開。

結果才剛敲了一聲,房間門就被林野打開了。

林野穿著一條黑色長褲,上半身是一件暗灰色的連帽衛衣,看這樣子應該是起來了好一會兒。但是謝槿苓又注意到,林野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委頓和頹唐,眉宇之間透著那麽一點懶散的倦困感。

“昨晚沒睡好?”

林野搖頭,隨後又很快點頭。

謝槿苓猜測道:“你認床?”

“不是。”認床這種說法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

“那是為什麽?”

林野說道:“前半夜睡得挺好,後半夜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麽蚊蟲咬了一下,癢得我睡意全無。”按理說他都把蚊帳放下來了,不應該會被蚊蟲叮咬。

謝槿苓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哪裏被咬了?我看看。”

“脖子。”林野將自己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好方便謝槿苓看他下頷下方,那靠近喉結的位置:“就是這裏。”

謝槿苓順勢看去,隻見林野的喉結旁邊,有一個大概半個指甲殼大小的紅腫胞。

謝槿苓仔細觀察了幾秒,很快就根據腫胞情況和實際環境斷定道:“應該是被蚜獅咬了。”

“蚜獅?”林野問道:“就那種紡錘狀的草蛉蟲?一般都在樹葉間捕食蚜蟲的玩意兒?”

“對,你現在還覺得癢嗎?”

蚜獅雖然長相醜陋,在捕食蚜蟲上很凶猛,但是對於人而言並沒有什麽毒性,如果不去撓它,腫胞過不了多久就會散去。

“現在不癢了,但是感覺被咬的地方還有些發熱。”林野來之前就做好了會在這裏碰到各種蚊蟲毒物的準備,這會兒得知是被蚜獅咬的,他也沒覺得有多驚訝。

謝槿苓說道:“那就等你吃了糯米飯,我再去給你拿點消腫止癢的膏藥,塗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好。”雖然不塗也沒有關係,但是有藥的話,腫胞會散得更快。

“膏藥?”林野想到了什麽後,饒有興趣的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們這邊都是用什麽草藥攪碎,然後直接塗到腫包處。”

“你說得這種方法,寨子裏老一輩的阿婆會這麽做,對我來說,有些太麻煩。”不如直接用膏藥來得方便。

“過來先把糯米飯吃了。”謝槿苓示意林野先坐過去吃早飯,“糯米飯冷了,口感就不好了。”

“是你們這邊很有名的那種五色糯米飯?”林野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去。

等他看到桌上放置的糯米飯之後,眼中浮現出一抹驚訝:“還真的是五種顏色的。”

五種顏色還是很規整的一層一層的,從上往下,依次是黃色,紅色,白色,綠色,黑色。每一層的顏色都很分明。

“這五色糯米飯是這邊的吉祥菜,用來招待客人。”謝槿苓在林野的對麵坐下來。

林野看了看糯米飯,又看了看謝槿苓:“白色和黑色我知道,是由白糯米和黑糯米做成,其他三個顏色是怎麽弄的?”

謝槿苓簡單說道:“黃色是黃花菜汁,紅色是紅汗菜汁,綠色是菠菜汁。”他單手托腮,目光落到對麵的林野身上:“先吃吧,嚐嚐看味道如何。”

林野嗯了一聲,隨即夾了一筷子。味進嘴裏咀嚼完之後,點頭道:“好吃。”說完,他微微頓了一下,有些期待的問謝槿苓:“是你做的嗎?”

謝槿苓:“不是。”

他可沒有那個手藝做出這麽精細的五色糯米飯。

而林野,林野瞬間就覺得這五色糯米飯吃起來,好像沒有剛剛那麽甜了:“你就這麽看著我吃?”

謝槿苓說道:“我來之前就已經吃過了。”

大概是不想謝槿苓等太久,林野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沒多久,他就將糯米飯全部吃幹淨了。

謝槿苓站起身:“走吧,跟我去拿膏藥。”

林野眼睛一亮:“是去你家?”

謝槿苓點頭。

…………

謝槿苓所住的吊腳樓距離這裏隻有幾分鍾的路程。

林野跟謝槿苓走在一起,這短短幾分鍾的時間裏,他充分見識到了謝槿苓在這裏受歡迎的程度有多麽離譜。

路過的每一個苗家人,無論是老的少的,還是男的女的,在看到謝槿苓之後,都會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好幾個都在問謝槿苓有沒有吃飯,要不要去他們家吃早飯。

林野能感覺得出來,這些人說的並不是什麽客套話。

雖然他們之中有些人是用的這個地方的苗家土語,他不能聽懂其中的意思。

但是林野能從那些人的表情和語氣裏,感覺出來他們對謝槿苓的喜歡。那種喜歡是發自內心的,並不摻雜任何客氣的成分,是真正的想邀請謝槿苓去自己家裏用早飯。

他們走的這一條路並不是石油路,也不是城市裏那種很常見的水泥路,而是那種用小碎石鋪成的泥土路。

大概兩米左右寬。

林野踩在這碎石鋪成的泥土路上,聞著這山野間清新的空氣,聽著謝槿苓走動時那身上的銀飾和手腕的鈴鐺所發出來的聲音,他的心髒處就好像被一股暖流充盈了般。

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在他的胸腔內鼓動著,讓他眉宇之間的那種淩厲感都變得柔軟起來。

這時,兩個大概十歲的小男孩,嬉嬉鬧鬧的向謝槿苓和林野這邊跑來,差點就與他們迎麵碰上。

其中個子高一點的小男孩,率先抬起手跟謝槿苓打了招呼,“誒!小槿哥哥,早上好嘞。”他用著略顯生澀的普通話,口音很重,但是軟糯糯的聲音十分討喜。

“祥子你叫錯了,老先生說了,我們該叫小槿老師。”另一個矮一點的小男孩,一板一眼的糾正著。

“我沒叫錯,是你才錯了,老先生說的是在上課的時候才需要叫小槿老師,我們現在又不是在上課。”高個子男孩嘴角一噘,為自己辨證著。

“但是老先生還說了,我們……”

“…………”

說到這後麵,大概是因為覺得普通話說起來不熟練又繞口,兩個小男孩就開始用起了上嶺寨的苗語土話。

林野就隻看到兩個小男孩的嘴,在吧啦吧啦的飛快動著,但是發出來的字音,他硬是一個也聽不懂。

如果隻是常規的地方方言還好,他至少還能聽得懂一二,但是這種苗語土話,他是真的完全聽不明白。

不過,雖然這兩個小男孩後麵說的這些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前麵用普通話和方言混雜的對話,他還是聽懂了的。

“小槿老師?”林野有些意外的看向謝槿苓:“你在負責教他們?”

雖然他昨晚從謝槿苓和桑林漾的對話中,聽到了關於支教的事,但是他隻知道上嶺寨這邊很缺老師,其他更具體情況他並不清楚。

“算是吧,不過我隻能算是半吊子,主要還是黎老先生在教寨子裏的小孩。”

謝槿苓將上嶺這邊的情況大致說了出來。

林野聽後,若有所思起來:“所以按照你們寨子的苗曆,今天算是周一?”

謝槿苓微微點頭。

今天周一,明天周二。

所以明天下午的時候,他就需要去寨子裏的學堂。

林野眼眸裏閃過一抹思緒,饒有興趣的看向身旁的謝槿苓:“你明天上課的時候,我能去旁聽嗎?”

畢竟他見過謝槿苓揍人時,那種鋒芒淩厲的樣子。也見過謝槿苓跳舞時,那妖嬈又蠱惑的模樣,但是從沒來有見過謝槿苓教書的樣子。

他實在是有些好奇,謝槿苓在教這些小孩子讀書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種狀態、怎樣一種類型。

是在講台上溫柔耐心、循循善誘的那種,還是不苟言笑、嚴肅正色的那種,又或者是親切活潑,和孩子打成一片的那種。

短短的幾秒鍾時間,林野的腦海裏就已經設想了三種類型。

謝槿苓回了句:“可以旁聽。”

反正他的課,也不是嚴肅緊繃的那種,就算林野在一邊旁聽,也影響不了什麽。

兩人這麽邊走邊說著,沒多久,謝槿苓就帶著林野來到了家中。

林野跟在謝槿苓的身後進屋,四處打量著這一層三樓的吊腳樓內部:“你家很大啊。”他想到了什麽後,緊跟著問了一句:“是你一個人住?”

林野記得謝槿苓以前跟他提及過,他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自己是由沈顏和族中的一位很懂草藥的阿婆帶大的。

“不是。”

“不是?”林野又說:“那你是跟那位很懂草藥的阿婆住在一起?”

“也不是。”謝槿苓隨口回了一句:“她不住在這裏。”

林野的目光閃了閃:“那你是跟什麽人住在一起?”

謝槿苓看了他一眼,隨後一邊走向放置膏藥的木櫃,一邊回道:“是跟一位四十多歲的阿孃,就昨晚給你送木桶和熱水的那個。”

林野一聽,原本有些緊張的表情也緩和了下來,“你們是雇傭關係?”

謝槿苓抿了抿唇,他本想說阿孃對他來說,其實已經算半個家人,但是想著有些事解釋起來比較麻煩,就點頭道:“你可以這麽理解。”林阿孃無父無母,無夫無子,住在他的家中,主要負責他每日的飯菜。

林野掃了一眼周圍:“那她現在沒在家嗎?”

“這個點,她應該是已經在去下嶺的路上了。”林阿孃比較喜歡打長牌,每周一都會去下嶺的小茶館裏玩,謝槿苓輕笑了一下:“說來她的漢名也姓林,和你一個姓。”

說完這話,謝槿苓就將從櫃子裏拿出來的膏藥,遞向了林野:“直接擠出來,用手塗抹就行。”

林野低頭,看了一眼謝槿苓手中的膏藥,沒接。他說了句:“被咬的那個位置我看不到。”言外之意就是自己不方便塗抹,需要謝槿苓來。

謝槿苓聞言,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深深凝著林野。

對上謝槿苓的審視,林野隻輕眨了一下眼睫,不慌不忙的說:“我是你的小夥伴,你總不可能這點忙都不幫?”

謝槿苓挑眉,回道:“行。”

林野嘴角翹了翹,主動將下巴往上抬。

謝槿苓見狀,往前又走了一步。將膏藥擠在指腹上之後,他一手用指尖扶著林野的下巴,另一隻手貼到林野的皮膚上,用那沾著膏藥的指腹在林野的腫包處,開始輕輕塗抹起來。

白色的膏藥有些粘稠,塗在皮膚上讓林野有一種涼涼的感覺。

等藥膏抹開乳化之後,謝槿苓的指尖與林野皮膚的接觸就更清晰了。那細膩的、有些微涼的觸碰,摩挲之間牽扯出了某種隱約的顫栗感,微微發癢的酥|麻讓林野下意識滾動了喉結。

明明一開始是他讓謝槿苓幫忙塗抹,現在林野卻有些後悔了。

注意到林野的身體變化,謝槿苓抬眸瞥他一眼,塗完之後,存了幾分玩味心思的,他故意用指尖碰了碰林野那滑動的喉結。

這一刹那間,林野的呼吸驀地一促。在謝槿苓將手收回去之後,他低首垂眸道:“你故意的。”

謝槿苓輕笑,坦然承認了:“嗯,我確實是故意的。”

說這話時,他的眼角眉梢間流轉著一抹極其輕淺的戲謔,微微上挑的眼尾在那精巧的淚痣映襯下,將那隱隱的勾人感又流露了出來。

林野看著看著,就俯身湊向了謝槿苓。

他在距離謝槿苓的臉、大概一個拳頭大小的位置停了下來,用一種熾熱又專注的目光凝視著謝槿苓的眼睛。

看著謝槿苓琥珀色的瞳孔裏所倒映出的自己,林野的嘴唇微動,緩緩開口道:“謝槿苓,你是不是對我也……”

“小槿!”最後幾個字林野還沒有說出來,就被一道男聲打斷。

這是第二次了吧!

又是這個桑林漾。

林野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將眼底的晦澀收斂,平息著腦海裏的煩躁。

桑林漾進來之後,看著林野湊向謝槿苓的姿勢。見兩人的臉隔得很近,林野的鼻尖再往前就能碰到謝槿苓的鼻尖,他眉頭一皺,那種焦躁感又再一次湧現了。

為什麽這個人要來寨子裏。

他絕對不會看錯,這個林野看小槿的眼神,是那種看喜歡之人的眼神。

林野站直身體,目光冷冽的看向桑林漾,漆黑的瞳眸裏泛著點點冷意:“你可真會挑時間。”

桑林漾聽出了林野語氣裏的晦澀和冷沉,他將胸口的悶堵感壓下去之後,不鹹不淡的回了句:“隻是昨晚與小槿說好了而已。”

他的語氣聽起來還算平靜,隻是如果仔細一看就不難發現,那眼底深處,正泛著和林野一樣的冷意。

在把這話說完之後,他就沒再看林野,而是把目光轉回到了謝槿苓的身上:“小槿,昨晚我跟你說的帶那幾個研究生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可以。”謝槿苓走到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喝,“你回頭跟族長說就行了。”

“好。”桑林漾點了點頭,唇角邊噙出了一抹輕淺的笑容。

下一秒,他十分自然地走到謝槿苓右手邊的位置,坐下之後,笑意盈盈的對謝槿苓說道:“到時候你有什麽需要我來做的,盡管開口。”

林野聽到這,輕嘖了一聲。在謝槿苓還沒有開口回話之前,他走到謝槿苓的左側位置坐下,看著位於他正對麵的桑林漾,不疾不徐的說了句:“我這麽大一個人在他身邊,還用不著你。”

桑林漾微笑:“你昨天才來我們上嶺寨,什麽都不了解。”

林野抬了抬眼皮:“我如果有不了解的,苓苓自然會跟我說。”

“苓苓?”聽著這個過於親昵的稱呼,桑林漾的身體一頓,眼眸深處也劃過一抹冷然,快得讓人來不及捕捉。

“有什麽問題嗎?”林野也微笑,他唇角微微上勾,眉宇之間透著那麽一股桀驁的散漫。

桑林漾沒說話,下意識看向了謝槿苓。

而謝槿苓,則是斜過眼,瞥向了林野。

林野輕眨了一下眼睫,對著謝槿苓又喊了一聲:“苓苓。”這一次,他的聲音要比剛才更低沉一些,語氣裏透著一種隱約的曖|昧感。

謝槿苓並沒有就這個稱呼給出拒絕,隻是對林野說了一句:“你是有點肉麻在身上的。”

林野知道這是謝槿苓默許了這個疊字稱呼,他輕笑著說:“苓苓聽著多親切。”最重要的是這個稱呼,還區別了其他人喊的小槿。

桑林漾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果然,一開始他看到林野的時候,就對這人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是沒有緣由。

而相比於桑林漾此刻的鬱悶。

林野的心情可以說是由陰轉晴,他瞥了一眼坐在對麵的桑林漾,然後十分閑哉的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

桑林漾半眯了一下眼睛,嘴唇冷硬的緊閉起來。

都圍著同一個桌子坐,謝槿苓不是沒有感覺到林野和桑林之間的那種互相敵對的暗湧,也多少猜到是和自己有關。

林野對他的喜歡,他很清楚,對方也壓根就沒有打算掩飾,特別是到了他們寨子裏之後,林野更是一有機會就向他傳遞這種信號。

而桑林。

雖然他們小的時候,桑林在看到他穿女裝之後,有說過想娶他當媳婦的話,但是那更多的隻是兒時的戲言。

謝槿苓把他揍了一頓後,也沒當真。

直到三年前,他回到上嶺寨,從桑林某些時候所表現出來的行為裏,謝槿苓隱隱察覺到了桑林對他的感情,並不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的那種單純關係。

不過桑林一直表現的很隱晦,也沒有對他流露出什麽過分濃烈的情緒。再加上他也隻是隱隱察覺,並不能完全確定,所以也就沒有在這種模糊不明的事情多理會。

直到昨天林野來了寨子裏之後,桑林的某些表現才讓謝槿苓徹底確定了,他對自己的感情,確實是已經超過了普通的朋友關係。

雖然對方並沒有向他傳達心意。

但是謝槿苓這會兒想著,或許他還是該找個時間直接跟桑林挑明,畢竟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清楚得好。

謝槿苓正思索著,吊腳樓外,突然就響起了一道音調有些長而尖銳的啁鳴聲。

林野看向窗外:“這聲音……”

桑林漾蹭得一下站起身:“是小冬,應該是阿吉讓它給我傳信。”他迅速走向了門外。

林野偏頭看向謝槿苓:“小冬?”如果他剛剛沒有聽錯的話,那聲音像是鷹的叫聲。

用鷹來傳信?

看出了林野的疑惑,謝槿苓說道:“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林野跟著謝槿苓一同走出吊腳樓之後,他發現是一隻體型十分矯健的蒼鷹,有著灰色的羽毛,尖爪利喙。

這隻蒼鷹的眼睛很亮,灰黑色的瞳孔裏充滿著一種靈性。此刻,它在桑林的麵前降下灰色的羽翼,從嘴裏吐出一個像是裝信紙的小卷桶。

桑林漾接住木卷筒,“小冬謝了。”

名為小冬的蒼鷹輕拍了一下翅膀,算是對桑林漾的回應。

林野說了句:“這鷹挺漂亮的。”當然,要是它的主人不是桑林漾,就更完美了。

謝槿苓看著這隻蒼鷹,慢條斯理的說道:“是挺漂亮的,它還很聰明。”在它小時候,他喂養它的時候就特別有靈性,跟大狗蛋有得一拚。

“它好像在盯著你。”

林野發現這蒼鷹一直盯著謝槿苓看,那灰黑色的眼睛轉動著,像是在表達著某種訴求。

謝槿苓嗯了一聲,朝著蒼鷹招了招手。

下一秒,蒼鷹歡快的拍了一下翅膀,迅速飛到了謝槿苓的肩膀上,然後熟練的用自己的腦袋輕輕蹭了蹭謝槿苓的腦袋。

看著這一隻疑似對謝槿苓撒嬌的蒼鷹,林野微愣了一瞬,“這鷹不是桑林漾養的嗎?”他怎麽看著這蒼鷹明顯對謝槿苓親近許多。

比起桑林漾,反倒是謝槿苓更像是這隻蒼鷹的主人。

謝槿苓伸手輕輕摸了摸這隻蒼鷹的頭頂,簡單的解釋了一句:“它出生後我喂養了它三個月。”

桑林漾走到謝槿苓身邊,接過謝槿苓的話:“後來小槿把它轉交給我喂養。”

林野問他:“你養了它幾年?”

“四年。”

“四年卻比不上三個月親近,這鷹果然很有靈性。”

“你……”

“先看信裏寫了什麽。”謝槿苓打斷桑林漾。

桑林漾有些不甘心的看了林野一眼,隨即才將手中的卷桶打開,把裝在裏麵卷起來的信紙拿了出來。

信紙隻有幾行字,內容很簡單。

說的是那位來任支教的大學生,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一天多,大概今天中午的時候,就會抵達千江烏下嶺寨。

讓桑林漾跟著謝槿苓一起,最好在收到信之後,就盡快出發去下嶺寨。

這樣等他們到了下嶺,時間就剛剛好。

桑林漾對謝槿苓說道:“我阿吉應該是從下嶺的隋叔那裏得到的通知。”

他征求著謝槿苓的意思:“小槿,我們現在去嗎?”

“就現在吧。”謝槿苓估算了一下時間,他們這個點開始往下嶺走,確實差不多是中午到。

這麽想著,謝槿苓拍了一下蒼鷹的腦袋。

蒼鷹發出了一聲低唔,隨即從他的肩上飛起,在他的頭頂上方盤旋了幾圈之後,乖乖離開了。

林野看向謝槿苓:“我也要跟著一起。”

桑林漾皺眉,剛想說這是他們寨中的事,謝槿苓就已經同意了:“好。”

桑林漾:“………”

林野唇角微勾:“那我們出發吧,苓苓。”

…………

臨近中午,千江烏下嶺寨的待客吊腳樓裏。

剛放下行李的簡弋,在隋族長的招呼下,坐在了四麵方正的木桌前。

隋族長看著這個坐姿雅正的大學生,隻覺得哪哪看著都順眼。模樣長得非常稱頭不說,身上這清爽幹淨的氣質也是杠杠的好。

這有學問的,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隋族長在心裏感歎著,是越看越滿意,“小簡啊,來喝喝看我泡的清茶。”

他拿起茶壺,將提前泡好的清茶倒進了杯子裏:“這清茶是用我們這裏的山泉水泡的,保管你喝起來,會覺得比外麵賣的那種清茶還要好上好幾倍。”

簡弋接過隋族長遞過來的清茶,道了聲謝。

“對了,小簡,你剛來這裏,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千江烏寨其實是分為了上嶺和下嶺。”隋族長一邊說著,一邊開始觀察起簡弋的臉色:“我們下嶺雖然缺任教老師,但是上嶺比我們更缺………”

說到這,隋族長輕歎了一口氣:“上嶺目前就隻有一位在職的老師,還是一位已經七十多歲的老先生。”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簡弋,見對方有在認真的聽著他說話,他稍微猶豫了幾秒,還是開了口:“其實我跟你說這些,是想著看你能不能去千江烏上嶺任教。”

“千江烏上嶺?”簡弋有些意外,在來這裏之前,他確實不知道千江烏寨還有上嶺與下嶺之分。

“上嶺寨在你們用的地圖導航上,是沒有顯示的,外人知道這個寨的也很少,它離我們下嶺寨還有幾個小時的路,要翻過前麵一座山,上嶺寨那裏……”

隋族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吊腳樓外就傳來了幾道腳步聲。

隋族長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猜到可能是上嶺的小槿和小漾來了,他立刻站起身,視線掠過背對著門而坐的簡弋,看向了門外的方向。

等看到走在最前麵的謝槿苓之後,隋族長頓時眉開眼笑的招手道:“小槿你們來了啊!時間當真是剛剛好,快進來快進來。”

小槿?

聽到這既熟悉又陌生的稱呼,簡弋握著杯子的手,猛地頓住了。

下一秒,他的身後響起了一道極其悅耳的聲音———

“隋叔,中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