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為整起挾持事件的當事人和被牽連者, 謝槿苓、簡弋以及沈心雅都去警局錄製了口供。

許周已滿十八歲,判刑是必然的。因為涉及了多起刑事案件甚至吸食了不該吸食的東西,至少是兩年起步了。

至於一直以來跟著許周混的那幾個人,也一同被抓來警察局審訊。雖然最後的結果還沒有下來, 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 勢必也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錄完口供, 三人走出警察局的時候,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漆黑的天幕上薄雲漂浮,今晚是很標準的彎月,月光還算皎潔,有零星點點。

沈心雅一出來,就被擔心她的父母接走了。

這對父母走之前, 還著重感謝了謝槿苓, 並十分慎重說明了一定會找時間好好答謝謝槿苓對自家女兒的諸多次幫忙。

警察局距離謝槿苓的公寓大概有十多公裏的路程。因為不想阿姐擔心, 所以謝槿苓並沒有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給阿姐。

在目送沈心雅坐上她父母的車離開之後,他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

九點十五分。

是有些晚了。

一旁的簡弋看向身側的謝槿苓。路燈下,有些昏黃的光暈照在謝槿苓的臉上, 為他臉上那色澤濃鬱的彩繪, 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有些朦朧的光影。

此刻的謝槿苓顯得安靜極了,微垂著眼眸看著手機屏幕, 濃密纖長的眼睫壓著他琥珀色的眼瞳,拓下的陰影裏都無不透著一種沉然乖順的感覺。

如果不是在那雜物間裏看到了謝槿苓另外的一麵,單單隻是看著現在這樣的謝槿苓,簡弋很難將兩者比較到一起。

但實際上, 無論是那昏暗的雜物間裏、那眼神中就流轉著隱約邪氣和乖張感的謝槿苓。還是現在這個安靜到給人一種有些純然和乖巧感的謝槿苓, 都是他, 都是屬於謝槿苓這個人本身。

或許也都是他真實的性格。

而之所以會讓人覺得有區別, 不過是因為謝槿苓為適應一些特定的大環境,所做出的相應調整和收斂。

“你這樣看著我,是準備把我臉上的彩繪圖騰看出一朵花來?”謝槿苓微微抬眸,似笑非笑的瞥了簡弋一眼。

也就是這似斜睨的一瞥,讓他那天生自帶幾分勾人感的桃花眼,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鉤子,在這不經意的眼波流轉裏,輕勾了一下簡弋的心尖。

這一刹那間,簡弋在雜物間裏所感覺到的那種心跳加速感,又再一次有了複蘇的跡象。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過了兩秒,才開口:“你臉上的圖騰是與你們那裏的族花相關嗎?”這是簡弋第一次問謝槿苓來源地相關的問題。

也是第一次想要了解謝槿苓從小生活的那一片土地。

他知道苗疆那裏有很多分支,每個分支都有著不一樣的信仰。也聽說過有些人信奉的是鳳凰、蝴蝶和楓木。特別是蝴蝶,是在苗族刺繡和蠟染裏最為重要的組成元素。

簡弋能從謝槿苓臉上的彩繪裏看出了是某種圖騰,但是並不能辨認出具體是什麽。

謝槿苓微微挑眉,他並沒有回答簡弋的這個問題,而是慢條斯理的說了一句:“簡弋,你在試圖了解我。”

簡弋沉默,燈光下的眼眸裏,凝聚著一抹複雜的幽黑。

謝槿苓轉向他,唇角微勾,輕輕笑著說:“你這麽聰明,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吧。”他的語氣裏透著那麽點意味不明。

簡弋聞言,並沒有說話。隻是盯著謝槿苓的眼睛看了幾秒,隨後在這場對視裏,率先錯開了視線。他將目光轉向正前方這沒什麽車輛行駛的馬路,“你準備怎麽回去?”

這條馬路相對偏僻,車輛很少,這個點打車也不如其他街道方便,反而是坐公交車會更快一些。

不過,這些並不在謝槿苓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說道:“有人來接我。”

“是你那個阿姐嗎?”簡弋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沈顏。

“不是哦,是我的小夥伴。”謝槿苓將手機放回包裏,語氣輕快,顯然此刻口中所提到的這個小夥伴,讓他的心情很好。

小夥伴?簡弋身體微頓:“林野?”

“嗯,”謝槿苓微微點頭:“是他。”

“那他怎麽還沒到。”這一刹那間,簡弋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的語氣驟然變冷。

“應該還有兩分鍾。”謝槿苓如實說道:“他微信裏說這次的交通工具比較慢。”畢竟這個路段不允許騎改裝機車。

“你還不走嗎?”謝槿苓抬手指了指斜對麵的公交車站台,不疾不徐的說:“該去那裏等車。”

“我知道。”簡弋嘴上說著,卻並沒有急著離開。

就在這時,一輛單車從不遠處騎來,沒幾秒就停在了謝槿苓麵前。林野將單車停下,取下掛在把手上的袋子,走到謝槿苓麵前,“比預估快了一分多鍾。”

謝槿苓看向他手中的袋子:“雲雲蜜奶茶?”

林野輕笑:“對,芋圓啵啵。”他將奶茶從袋子裏拿出來遞給謝槿苓,“現在喝溫度剛剛好。”

說完這話,林野瞥了眼簡弋,又把目光轉回到謝槿苓身上:“走吧,我騎單車載你。”他來之前特意算了一下距離,從這裏到謝槿苓發給他公寓地址那邊,要騎大概十五公裏,並不是太長。

謝槿苓很幹脆的坐上了單車後座,一手拿著奶茶,另一隻手十分自然的扶著林野的腰。

站在路旁的簡弋,目視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漆黑的眼眸深處閃過了一抹情緒。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緊了一下,隨即又很快鬆開。

再抬眸時,眸中已恢複了平靜。

另一邊。

坐在林野單車後座的謝槿苓,吃著奶茶裏的芋圓,軟糯中帶著那麽一點嚼勁,甜而不膩,這讓他的心情十分不錯。

雖然這單車的速度相對於機車來說,是慢了很多,但是這種在黑夜的晚風下,平然移動的感覺,對謝槿苓而言也算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你好像真的很喜歡喝奶茶。”林野唇角微勾輕笑著說著,隨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他又補了一句:“所以寵物果然隨主人。”

“嗯?”謝槿苓微微一頓,被林野這後半話吸引了興趣:“這話怎麽說?”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

“那個巷道?”謝槿苓對於那次初見印象十分深刻。畢竟如果不是看到了林野,他也不會覺醒與原書相關的那些記憶。

更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存在,隻是書中的一個推動攻受感情發展的炮灰。

事實上,謝槿苓其實一直都挺疑惑,也始終沒弄明白為什麽二狗蛋會突然從車裏跑出去。不過此刻,在聽到林野提到初見那晚的事之後,謝槿苓的心裏就有了一個隱隱的猜測。

“你那天買了奶茶?”

“嗯,買的正好就是你手裏喝的這一款。”林野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我把你抱上車之後,再返回去的時候,發現奶茶上端的封口處被鑽了一個洞,裏麵隻剩差不多三分之一。”

竟然還剩三分之一?

謝槿苓有些想笑,看來他家二狗蛋喝別人的奶茶時還挺斯文的。

不過聽到林野這麽說,謝槿苓也算知道了為什麽在秋遊那晚,二狗蛋還想著去貼林野了。那個時候他隻以為是林野身上的體溫夠高,現在看來,應該還有奶茶的原因。

大概是因為喝了林野的奶茶,所以對林野比對其他人更有親近感:“二狗蛋應該挺喜歡你。”謝槿苓的語氣裏帶著明顯的笑意。

林野抿了抿唇,這一刹那間,他突然想問謝槿苓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但是最後,林野到底還是忍住了。

因為即便是問了,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再加上這個問題本身,或許對於現在的他和謝槿苓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想到這,林野突然問了一句:“謝槿苓,這學期結束之後,你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他在畫室的時候,有聽作為他老師的趙雅茜提及過。謝槿苓隻會在城林就讀一學期。

“對,這學期過完,我就回寨子了。”

聽到謝槿苓說寨子,林野就想起秋遊的時候,張嘉逸問謝槿苓關於寨子的情況時,謝槿苓所說的那些,“你住的那個寨子是不是很難找?根據地圖導航能找到嗎?”

謝槿苓說道:“我們那個寨子是在地勢比較險峻的區域,導航上沒有。”他說完,想了想,又接著道:“你問這個是打算以後來玩嗎?”

林野嗯了一聲,他想等畢業之後,將未來的計劃這些都實施的足夠成熟和穩妥時,就去寨子裏找謝槿苓。

在遇到謝槿苓之前,林野其實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因為喜歡上一個男生,而開始去細致的規劃起未來。

也很難想象,不過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謝槿苓就在他心裏留下了那麽深刻又濃烈的印象。

麵對謝槿苓的反問,林野其實想跟說他不是隻打算去玩這裏簡單,而是打算把他這個人拐走或者是和他一起待在那裏。但是話到了嘴邊,林野還是改了口:“你會歡迎我嗎?”

謝槿苓回得很快:“當然。”他清悅好聽的嗓音在這清冷彎靜的月色裏,悄然蔓延到了林野的耳膜裏:“我到時候給你畫一張地圖,如果你以後還有這個打算的話,就可以根據地圖上的路線來寨子。”

林野低低地笑了起來,漆黑的眼底像是綴上了一層星光,“好。”這一刹那間,他好像從謝槿苓的這一句話回答裏,聽出了某種隱匿的弦外之音。

謝槿苓這麽敏銳的一個人,而他這些日子對謝槿苓的靠近,又沒有任何的隱藏和遮掩,謝槿苓不可能對於他的好感沒有任何察覺。

林野很不難不去想,謝槿苓的這一句話,是否隱藏著一種他想要的可能性。

林野的唇角上揚的弧度越發明顯,他騎著單車搭著謝槿苓。這一條路上的人很少,迎麵的夜風清幽涼爽,林野此刻的心情也被一種很強烈的喜悅感占滿。

這種奇異的喜悅讓他感覺整個胸腔,都仿佛正被緩緩流淌的溫水所浸泡,於是他的心髒,也跟著變得柔軟又濕潤起來。

他沒忍住回頭看向了後座的謝槿苓,眼睛裏仿佛落入了星河:“那麽就說定了。”

謝槿苓勾了勾唇,對上林野的視線,笑道:“好。”

……………

九月初開學,到來年一月底。

上半學期一共就隻有四個多月的時間。

臨近期末,城林的學生全部進入了緊張的複習階段。

謝槿苓雖然不用像班級的其他學生那樣參加高考,但是整體的學習態度也算得上是非常端正的。

做題時,遇到不會的問題他會去問簡弋。簡弋的性格雖然是冷了一點,但是在講題的時候無論是思路,還是節奏,都很容易讓人聽懂。

林野是班級唯一的藝考生。

最後這一個月裏,他來學校的次數很少。不過雖然來學校的次數少了,但是私底下,他每天都會跟謝槿苓發微信消息。

有時候是就隻有一個簡單的早安和晚安,有些時候會發來一些自己畫的畫。

這期間,林野和謝槿苓還一起去過幾次市第六人民醫院,林野是去看自己的爺爺,謝槿苓是去看周院長。

謝槿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那次女裝,讓周院長在見到了自己的孫女後,對活下去又有了信念,醫生原本說的最多一個月,最後奇跡般的又往後了兩個多月。

前兩天周院長去世的時候,雅茜姐交給了謝槿苓一個袋子。袋子裏是一封信和一袋檸檬糖。

雅茜姐告訴他這封信是周院長思維清醒時寫下的。

信裏周院長寫了很多,謝槿苓記得最深刻的便是那一段話………

………

我這一生幫過許多人,也受到了許多人的尊敬。早年在山裏教書,後來建立福利院。時光荏苒,經曆了九十個的春秋,我已十分滿足。

我在病房裏的時候就在想,人這一輩子活著,總要有點念想,有點盼頭。偶爾清醒的時候,我會想起小槿這孩子假扮的小諳,他裝扮得很像,像到在我思維處於不清醒的狀態時,把他完全當成了小諳。

我很感謝這份善意的謊言。

或許這對於那種狀態下的我來說,並不算是謊言。

因為那讓我有了念想,有了盼頭,讓我活在了她沒有死去的世界,並覺得每一天,都是快樂的。

甚至於當我清醒之後,每每回想起當時的那份喜悅,哪怕知道是虛假的,亦感到滿足。

人生很長,我正視現實的苦楚和傷痛,更欣喜於由一片真心所創造出的美好。

…………

隻要一回憶起這封信裏的內容,謝槿苓就覺得有些悵然。周院長真的很不一樣,也真的值得他尊敬和喜歡。

期末考試的前一天,林野早早出了畫室,騎上機車把謝槿苓載到了一處海邊。

兩人站在海邊一起看了日落。

林野看向腳下的水麵。

清澈的海水倒映出了他和謝槿苓的影子,落日的光暈漫灑在他們身上,波光粼粼中,他和謝槿苓的影子靠得很近,打眼看去,就像是他們在牽手。

林野唇角上揚,偏頭看向了站在他身側的謝槿苓。他看著謝槿苓纖長的睫毛被光暈籠上了一層暖色的光澤,看著他的發尾在海風的吹拂下輕輕的飛動。

出於一種非常微妙的心理,林野開口問了一句:“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嗎?”林野指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處:“就你這個側梳的小辮子。”

謝槿苓挑了挑眉:“你不知道苗疆人的辮子不能隨便摸的嗎?”摸了的話,要在他的家裏做三年的苦力。

謝槿苓把這後半句也說了出來。

林野也挑眉:“三年?”一輩子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