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糟糕,胡子長出來了 匕首是太子賞的,光可鑒人,鋒利無比。

寂靜涼亭裏,蘇懋神思不屬。

若是別人什麽都沒看到便罷,要是什麽都看到了……他豈不是當場社死?

腳底絆到台階,直愣愣往前撲,掌心著地,還不是五體投地的那種,下肢沒來得及跟上,屁股是撅著的,這姿勢能好看?

算了,一輩子很短,不過區區幾十年,很快會過去。

蘇懋深呼吸。

雨幕如簾。

太子仍然背對著他,點彩描金,下筆毫無滯澀,全然不設防。

這……又是不是試探呢?

沉默的時間裏,一場夏雨來的快,去的也快,落在天邊的炸雷尚未擺開威勢,已被脾氣大的霽月壓製,不得不偃旗息鼓,悄無聲息的撤了。

唯剩水聲滴答,月色搖湖。

太子筆下睡蓮又增新的形態,青幽淡婉,不見明亮嫵媚,多了姝色風情。

“今夜紙尚可。”

太子頓了片刻,放了筆,不再看畫,轉身離開。

走的幹脆利落,頭都沒回,快的蘇懋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

這個人似乎就是深夜裏有感而發,就是想賞這一池蓮,就是想畫這一幅畫,興起而至,盡興而歸,與大勢,榮辱,所有人都沒關係。

來時風起,去時雨住,一切隻與心情有關。

瀟灑的不行。

蘇懋目送太子背影離開,別的東西確定不了,有一樣事,他算是摸得準準的了。

甭管人生底色如何,城府遭遇如何,這位廢太子逼格是拉滿了的,相當我行我素,有性格!

就是人去亭空,現場這一堆東西……

蘇懋看著桌子,眼底微轉。

……

“……雨下的急,老奴來遲,還請殿下責罰。”

邾宗晞走完長廊,此前被指派出去拿岩彩拿墨的人才姍姍來遲,捧著托盤站在廊柱側。

“自去領罰。”

“是。”

鮑公公應了聲,招手叫了個小太監過來,將托盤遞出去,小太監行了個禮,悄無聲息退下。

進到殿內,珠簾落聲清脆,鮑公公親手端了盞茶過來:“……老奴瞧著,那位蘇內侍心思細膩,似很會照顧人。”

修長指骨接了茶,邾宗晞並未說話。

隻是沒出手殺他而已,會照顧人?

鮑公公:“不以勢從,不以盲脅,不隨波逐流,未見您時不以流言為真,可見其內心澄澈。”

邾宗晞眸底遮了墨色,修長指尖緩慢滑過茶盞:“流言?”

這些年奉和宮抬出去的死屍,可不是假的。

人越幹淨純真,越容易被哄騙。

“那孩子眼睛幹淨,有生氣,老奴瞧著怪討喜的,”鮑公公笑道,“宮裏這麽多年過活,老奴這雙招子自認還不錯,旁的事,旁的人……可能是衝著您來的,但這位恐怕不是。”

那麽多機會都沒有下手,日後恐更不會,誰要是選他做刺客殺手,可算是瞎了眼,必不能成,這位小蘇內侍心智堅定,可有自己主意呢。

“……別人護駕有功,您卻取笑人家,稍稍有些不厚道了。”

“摔跤是他自己笨,怪孤?”

邾宗晞放下茶盞,眸底墨色微幽:“側院押著的人處理了,亭裏,你親去看看。”

“是。”

鮑公公行禮退出,進了側院,不多時,渾身血色的屍體抬出,四外更靜。

……

太子儀仗過處,肯定不是簡單樸素的來去,就算他興至而往,隻想畫畫,並沒想吃什麽做什麽,該有的排場也要有,比如新沏的香茶,佐茶的點心,別具特色的小食,該有的都要有,數量還不能太寒磣。

太子一走,儀仗護衛都帶走了,涼亭裏就剩了蘇懋一個人。

方圓至少一裏無有人聲,沒有人看到這裏,太子的東西顯然不可能長時間放在外麵,稍後必須會有人過來收拾的,比如畫作,比如桌上這些未用過的茶點。

太子不餓,他餓啊。

太子不用,他可以吃啊!

收拾殘局的宮人不可能專門為這件事去問本人,說太子你茶水用了幾何,點心吃了多少盤,這事沒人知道,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

蘇懋摸了摸略扁的肚子,下決定的時間並沒有多久。

他當然知道東西不能亂吃,哪怕是太子宮裏,做給太子的吃食。但他的出現突如其來,不確定因素加門口命案一幕,太子不至於專門算計他,別人算計太子麽……

被廢這麽久太子都沒事,怎麽可能偏巧今天因吃食出了意外?

而且這位要一路折騰近大結局的。

蘇懋想的很清楚,偷吃的也很迅速。

這個好吃!

點心一入口,蘇懋眼睛就是一亮,口感軟糯,桂花香氣馥鬱,甜度剛剛好,不膩,清爽適口,正合現在雨後之景,美的很!

再掀起另一盤小食,竟然是肉脯!

去除肥肉筋膜,單取瘦肉,精心醃製烘烤,色澤鮮豔棕紅,鹹香味濃,回味有甘,太好吃了!

蘇懋不但當場吃了不少,還將剩下的兜起來,放進衣服裏,當明天的早飯……

看著少年像個小倉鼠似的又吃又囤,鮑公公歎了口氣。

少年生的好看,吃東西時臉鼓鼓的樣子也令人憐愛,可先頭明明挺機靈,這會兒怎麽瞧著是個心大的?宮裏東西是能亂吃的麽,就不怕裏頭加了料?

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個聰明的?

擔心和過來收拾的人碰上,蘇懋速度非常快,掃光了桌上的點心,收拾了幹果肉脯,麻利離開。

他也沒敢走太遠,畢竟路不熟,奉和宮裏裏外外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感,探知不出更多,他便想以後繼續,反正天亮了還有命案要查,不怕沒機會。

他挑了個長亭角落窩著。

此處偏僻,長長蔓藤爬過廊柱,留下暗色光影,臥欄不濕,躺下後,抬頭就是一片月光。

一比之下,之前選的地方就不太好了,要真在那裏做窩,估計會被這場雨澆個透心涼,想想運氣其實也是不錯的,剛剛好摔了個跤,剛剛好遇到太子儀仗,剛剛好被叫進涼亭侍奉一會兒,剛剛好就躲過了這場雨……

雨落之後,水汽濕潤,星子寂寥,亭外枝葉扶疏,偶有水聲滴答,長夜不再燥熱,也並不冷,竟是一天之中最舒適愜意的時候。

蘇懋想著今天的命案。

夜裏光線不好,死者屍體隻是初檢,稍後還要進行仔細驗看才是,不知屍體被抬到了何處,稍後流程方不方便……

懸屍廢太子宮門,凶手怎麽想的?是挑釁還是羞辱,還是背後有不為人知的力量角逐?太子呢,他又是怎麽想的?有沒有計劃應對,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若太子真有瘋病,至少今天是沒發病的,沒發病的太子看起來坦率優雅,有君子之風……他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麽?那麽自然的使喚他,又知不知道他是誰?

從被挑出來,按著洗澡更衣,到被送過來的這一路,蘇懋就被明裏暗裏點透——廢太子要養一個聽話的小貓。

小貓當然是指代,太子要養的當然是人,可今日看太子的樣子,沒有一絲**邪之態,哪裏像縱情聲色之人?

蘇懋閉眼想了良久,都想不出這個人縱情的模樣。

真真假假,殺機四伏,他沒完成刺殺任務,未來還不知會麵臨怎樣困境,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用心活著了……

鬥轉星移,抬頭明月處,霜色同,人不同,暗夜裏不知誰的身影在奔波籌謀,新的一日,便是新的戰場。

“……果然還有一具屍體!”

宮牆外,有人聲音晦澀:“還真叫姓蘇的說著了……”

……

蘇懋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周身酸痛,‘公園’這種地方還是不適宜睡覺,他今日得想個辦法找到能睡覺的地方。

好在旁邊就是湖,雨下之後,水清透幹淨,洗漱不成問題,但一抹臉,蘇懋愣住了。

他這具身體不算太小,十七歲,就是骨架小,看起來比同齡人多了很多少年氣……這個年紀的男人是會長胡子的啊!他又沒有去勢,生理機能完備,一夜起來,胡茬怎麽可能不冒頭?

蘇懋用力想了一下,想不起前身是怎麽處理的,模模糊糊的畫麵中,好像是用絲線絞的?嘴裏叼一根線頭,兩隻手再各持一根線頭,利用三根線頭交錯的角度力量,往臉上那麽一彈……

疼就不說了,問題是他不會啊!

但這個樣子是萬萬不能見人的……

蘇懋突然想起了什麽,看向放在一邊的匕首。

匕首是太子賞的,光可鑒人,鋒利無比。

這個……好像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