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是他殺 佛祖都在你腦子裏塞了什麽豆腐渣。

人在瀕死之時,求生意誌前所未有的強大,必是會掙紮的。

比如上吊,就算做決定時存了死誌,就是要死,凳子踢開後,也會下意識抓住勒在頸間的繩子,理智和意識不斷打架,造成死亡或後悔的結局。

勒在死者頸間的麻繩有些粗糙,扭股而成,在死者頸肩臉側皆留有細微碎屑殘留,按理說不可能蹭不到手上,但就是沒有,死者的手掌,指間,指甲縫裏都幹幹淨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蘇懋趁人不注意,驗過死者狀態,確認死亡,新死,可這個上吊狀態不對勁,他大腦迅速轉動,各種思考。

這一思考不要緊,他隱隱想起了點東西,旁邊人吵架,起哄架秧子時,提到的人名官職,莫名有熟悉感,還有方才一路走過的宮巷和宮殿名字……

好像是自己看到的一部小說裏的內容?

法醫工作忙起來是真忙,加班日夜連軸轉,不忙的時候,也是真懶的動腦子,他偶爾鹹魚癱時會刷刷網絡小說,也不長情,因工作原因很少看完,記憶中,斷斷續續翻過一本權謀類小說,內有宦海起伏,人性掙紮,多個皇子奪嫡之戰,再加一個前期光鮮,後來被廢的太子……國仇家恨,兒女癡纏,可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模糊,隻隱隱記得,這個廢太子很特殊。

好像不管哪個朝代,第一個被立為太子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書裏這位廢太子也是,前期如何鮮衣怒馬,以少年之身創不世之功,也逃不過命運,不僅被廢,名聲還十分不好,是朝野內外皆知的瘋太子,說他在被廢後性格大變,殺人無數,瘋命一犯無人敢近身,近身必死。

不過這個瘋太子隻是書中重要背景,正麵提及時並不多,所有流言伏筆都隱隱暗示,壞事都是他幹的,他最陰詭最喜怒無常最變態,隻有別人想不到的,沒有他不敢幹的,偏他能力超強,想做什麽就能做到,想要什麽都能得到——除了那個金鑾殿的至尊之位。

人物有些過於紙片和標簽化,似乎是為了‘太子必須被廢,必須反派’邏輯強行要這麽寫,蘇懋當時的觀感就是,太子實慘。

人們對太子觀感也都不一樣,有認為他少年過於招搖終遭反噬活該的;有認為他看似凶殘實則怯懦不值一提的,隻敢在自己宮殿耍橫,不打起精神應對其他皇子,是自己放棄了自己,之後必死下場是自己選的;有人還在觀望,認為他其實很有實力,它日卷土重來未可知……

但不管哪種人,都不敢靠近奉和宮。

這位廢太子自己呢,他怎麽想的?

蘇懋心中千頭萬緒,思緒發散,別人也終於注意到了他——

現場所有人裏,唯他最奇怪,不關注別人吵架,不在意這是什麽地方,一門心思全放在了屍體上,這麽認真看……他不會害怕的麽?

這裏是奉和宮,瘋太子的地盤,剛死了人,他怎麽敢!

然而更沉浸於吵架或起哄架秧子,熱鬧不嫌事大的三個人,眼角餘光根本沒給過別人,隻盯著彼此,徐昆雄掐架掐的聲音都細了,越戰越勇:“……歸副司使不若好生講清楚,方才在幹什麽!帶了人過來,打發小太監們回去,又不立刻來門口稟報送人,還說心裏沒鬼!身潛暗處不出,不是搞事是什麽!這裏是太子宮殿,你安敢放肆!”

歸問山耷拉著眼梢:“你也說了這裏是太子宮殿,新人年紀小,沒輕沒重,咱家就不能交代點話,非要讓人兩眼一抹黑進來?”

語頓,他話音一轉,更不客氣了:“徐右副門正才是,剛巧這死了人,剛巧你就在這裏——”

“這裏是太子的奉和宮,咱家是太子的門正,不在這在哪兒?”徐昆雄冷笑一聲,“這皇宮大內,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怎麽在你眼裏是洪水猛獸,進來個人還要交代,怎麽著,怕咱家吃了他?”

此話一出,現場陡然一靜。

在宮人麵前,說皇宮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你認真的?紫禁城哪口井裏沒填過人?

歸問山斂眉:“口出狂言,姿態倨傲,恐為貴人不喜,徐副門正如此口無遮攔,看來是不怕慎刑司了。”

徐昆雄眼底聚起暗芒,立時回懟:“小小寶鈔司,就敢在太子殿前叫囂,想來半月前送到西邊的草紙得了賞,知道還有下一回?”

慎刑司,賞宮人戒律,無論太監宮女,犯了事都會被送過去,九死一出,刑罰之重讓人甚至不敢私下議論,此司目前在東廠廠公轄下。

至於西邊麽,因與東廠廠公打擂台,西廠廠公特意選了最西邊的位置,說是方位旺他,自己在京城挑宅子選西邊的,手底下人也衝著西邊籍貫的挑,遂很多時候人們私底下提到這位,都以‘西邊’兩個字代替。

把東西兩廠抬出來,是自己有靠山,警告對方不要太過分,還是攻擊對方有靠山,這眉眼官司中的暗潮湧動,就很有些意味深長了。

一旁小郡王慢悠悠搖著扇子,眼珠子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有興致極了:“人命之事,安能草率,是得說清楚,皇貴妃娘娘壽辰將近,本郡王奉皇上之命看望太子表兄,既遇到了這種事,自得問一聲,不好囫圇過去。”

甭管後頭都哪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能大得過皇上去?

小郡王扇子搖的穩極了。

各種話術灌了一耳朵,蘇懋有些替這位奉和宮的廢太子尷尬。

時間過去太久,小說中的很多細節早忘了,但大體架構他還是記得的,眾皇子奪嫡,後宮勢力,外戚朝堂勢力,再加上東西兩廠爭鬥,期間你來我往的算計精彩紛呈,背叛反背叛不知凡幾,唯瘋太子這裏因為被廢,清靜的可以,眾人要磨刀,不約而同的選在了廢太子的地盤比劃,殺人也好,對戰也好,謀算什麽東西也好……

這是有多不把他放在眼裏。

許今日這一出,就是別人小試牛刀的局。

這是羞辱。

都說瘋太子暴戾嗜殺,喜怒不定,蘇懋卻覺得,這位似乎很能忍。

徐昆雄琢磨著小郡王的話,知今日恐無法善了:“小郡王說的沒錯,事情總要解決,”他眼底一轉,轉向蘇懋,“歸副司使也是宮裏老人了,料想不會隨意壞了規矩,倒是這個新來的,難保不被流言所誆,做出什麽頭腦發熱的事來——”

“你說你,若是不願來奉和宮,提前和你們副司使說便是,因何這般衝動,騙開你家副司使,做下這等糊塗事?”

蘇懋沒想到這把火燒到了自己身上,這是想讓他背鍋?

他看向歸問山,歸問山並沒有說話。

明明方才一直在一起,從未分開,對方卻不願意為他作證……小太監們口裏‘宮人命賤’是什麽意思,蘇懋現在完全懂了。

蘇懋倒是不怕,從穿過來,意識清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危險重重,每一步踏下去都可能是個死字,臨到絕路,莫名有了種豁出去的豪氣,他為什麽就不能絕地逢生,把危機變成時機,就從這裏開始,走出不一樣的康莊大道?

他閉了閉眼,心中快速思量……終是要靠老本行了。

他未回答徐昆雄的話,而是反問:“幾位可是覺得,死者是自殺?”

徐昆雄:“當然!這是在挑釁奉和宮!”

歸問山話音委婉:“這般激烈表達,必是受了些委屈。”

小郡王搖著扇子:“小人不除,宮中人人自危,難以心安啊。”

所以就算是自殺,也得撕扯一番由頭,推卸問責。

“於我而言,此事不難,”蘇懋指著地上的屍體,“此乃他殺,尋到真正凶手不就行了?”

三人一靜,齊齊看向他,神情難掩震驚,仿佛在說你在開什麽玩笑?宮中之事要真那麽好查,他們何必在這裏撕扯,又哪來那麽多熱鬧可看?

你說他殺就是他殺?你誰?

蘇懋單手負在背後,微仰頭朝宮殿匾額方向看:“此處繩子高度,絕非跳一下就能跳上去吊住的,地上沒有被踢倒的椅凳,也無痕跡殘留,死者怎麽上的吊?”

“非是自下踩踏,便該是悄悄爬到房頂,係好麻繩,再將繩子套在頸間,一狠心,從屋頂躍下——然這樣突然的重力拉扯,極有可能造成頸椎骨折,脫臼,死者頸間痕跡必有特殊且極深的擦蹭,但死者身上並沒有。”

他帶著眾人看屍體:“非是自下借力,也非爬高起跳,大剌剌懸吊於此,除了他人‘幫忙’,還能是什麽?”

“再有他的臉,諸位且細看,這麽熱的天氣,所有人汗流浹背,無可避免,因何他清涼無汗,臉上衣上幹幹淨淨?哪個活人這般不怕熱?”

眾人一靜,對啊,隻有死人才不怕熱……

蘇懋又指死者衣衫:“衣角鞋底幹幹淨淨,上吊的麻繩卻一頭微濕,沾了塵泥——奉和宮左側宮牆邊,有一處小水窪,似誰打水時不小心灑了,現在仍未幹透,人若行過,必有痕跡,事實上那裏的確腳印繁雜,死者卻隻髒了上吊用的繩子,似不小心垂落拖蹭過,鞋底衣角幹幹淨淨,若非凶手幫忙,他怎麽過來的,飄過來的麽?”

“你怎知奉和宮左側宮牆邊有水漬——”

“自然是用眼睛看到的,距離不遠,且夜燭反光,”蘇懋微笑,露出小虎牙,“還有哪裏不懂,徐門正皆可問。”

雖他在微笑,眼底發出智慧的光,有理有據,觀之可親,靈氣極了,可徐昆雄就是覺得不對勁,那隻白生生的小虎牙好像在嘲笑他——這麽簡單的事,竟還需要問的麽?

一臉遺憾佛祖都在他們腦子裏塞了什麽豆腐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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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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