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次日陸子溶去心月樓赴約, 二人喝著茶聊著天,稀裏糊塗又約定次日見麵。就這樣一天天地,連著見了幾日。

大多數時候, 他們都在聊邊境政務, 偶爾說到私事,花繼絕總是躲躲閃閃。但他會主動觸碰陸子溶的身體, 雖然每次都發著抖, 但在那躲避之中,陸子溶總能發現幾分壓不住的渴望。

他不敢細究。但這些天裏,他覺得自己好像過上了另一種日子, 明明還是一樣每日處理公事, 心境卻全然不同。

似乎過去這些年壓在身上的包袱突然被人拎走,一切都輕快起來。

二人吃茶的房間始終沒換過,房裏一張桌子、相對兩把椅子,確有些疏離。這日陸子溶比約定的時間早一刻鍾到達, 叫來夥計道:“你家二樓盡頭的雅間, 裏頭隻有一張長椅麽?過會兒花公子到了,帶我們去那間吧。”

夥計為難道:“可那是看歌舞的雅間, 那歌舞……”

不待他說完, 門口便有人高聲道:“花公子到了——”

“無妨, 就那間吧。”

夥計帶二人上了樓,將他們領到盡頭的房間。花繼絕靠在長椅的一端, 陸子溶便自然坐到他身邊, 衣擺交疊, 用茶時身體偶有觸碰。

陸子溶如常同他交談, 麵上卻滲著淺淺的笑意。氣氛原本十分融洽, 長椅所對的窗外卻忽然奏樂開場, 十幾名年輕貌美的姑娘魚貫而入。

隻是她們穿得……未免太少了些。

陸子溶這才想起,心月樓的歌舞分幾個台子,二樓的貼著「孩童禁入」。他麵露尷尬,正慶幸身旁之人看不見,又聽窗外彈唱起了**的詞曲……

“花公子……實在抱歉,我不知這裏是……”

“不要緊,”花繼絕蒙眼麵向舞台,大大咧咧往後一靠,一手幹脆搭在陸子溶肩上,“我不比陸太傅,我就是個為脂粉紅顏折腰的俗人。雖然看不見,聽個聲聞個香,我也痛快。”

陸子溶整個身子驀地僵住,他匆匆埋頭吃茶,將麵容埋在水汽裏,在眸中熏出濕霧。

他為何要這麽說……是在暗示什麽、警告什麽嗎?

陸子溶輕咬下唇,盡量把話音放得平穩:“原來花青天喜好這個,若是如此,府上想必妻妾成群了。”

他說這話的同時,花繼絕倒了一盞才煮好的茶,送到他唇邊,“這是心月樓從南邊高價收的正山小種,體寒之人還是多喝這類,別碰那什麽薄荷茶了。”

二人的話音同時出口,接著便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陸子溶沒有接那盞茶,而是就著他的手慢慢啜盡,而後接過茶盞,從另一個茶壺中倒出一杯,也送到對方嘴邊,“給,薄荷茶。”

花繼絕也就著他的手,在方才他下嘴的地方用完一盞,“我妻妾成群……這樣麽……”

這時突然傳來叩門聲,和方才那夥計的話音:“花公子,衙門裏的人來找您了,快躲一躲吧!”

花繼絕倏然起身,“來了多少人?”

“來了一隊,外頭的窗戶都盯上了,您還是在店裏找個地方藏起來吧!”

花繼絕轉向陸子溶,“你……”

陸子溶毫不猶豫,上前兩步扶住那個瞎子,沉聲道:“我替你看路。不然他們見著我,也能盤出你來。”

外頭傳來腳步聲,陸子溶拉起身邊人,從窗戶翻出房間。位置已然暴露,他們隻得從另一側樓梯下到一層,避開門口守衛的視線,在大堂人群中穿梭。

眼見追兵靠近,陸子溶拐進邊角處一條狹窄的甬道,往裏望一眼道:“七間破舊的屋子,可有通向室外的?”

“都是堵死的。”花繼絕快速道,“進第三間,可以反鎖。”

腳步聲越來越近,陸子溶將瞎子護在懷裏,進入甬道。然而第三間屋子裏堆滿雜物,再站兩個人會非常擁擠……

“進去那裏了,快追!”喊聲從身後傳來。

花繼絕用力將他推向屋裏,後背重重撞了一下。推擠之間,門反鎖上了,陸子溶則被絆倒在地,半個後背靠在牆上。而花繼絕堪堪撐住了牆,卻無法站直,隻得俯身維持平衡。

二人離得近,又是正麵相對,方才躲避追兵都一臉淡然的陸子溶,這時候臉紅了。他盯著花繼絕英挺的鼻梁和精致的下巴,印著淺淡疤痕的脖頸和鎖骨,雜遝腳步聲中,他甚至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

而麵前人就那麽撐著牆俯身,看不出神色。

妻妾成群嗬……

砰!

就在這時,雜物堆上某塊木板受到外力,失去平衡掉落下來,竟落在花繼絕的後背上。他毫無防備,雙腿一軟便向前趴了下去——

直直趴進陸子溶懷裏。

陸子溶不由得屏住呼吸,一隻手環住他腰背,發現了他身上綻開的血跡。掉落的木板上有幾顆鐵釘,在他背上刺得很深,大片殷紅鋪開。而在他嘴角也掛著紅,沿著下巴滴落。

門外傳來怒喝:“裏麵什麽聲音?第三間鎖了?!快給爺打開!”

麵前人額頭上滾下大顆汗珠,緊抿的雙唇顯示出他的掙紮。陸子溶的心揪起來,卻隻能不斷用自己的衣角堵住地上血跡,防止它從門縫流出。

可他卻無法集中注意,無論此地有多少血,他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正徹徹底底地懷抱著花繼絕。在雜亂、髒汙、疼痛、危險中,他硬生生搶來一懷旖旎風月。

門外又是夥計的聲音:“這裏放的都是貴重建材,建材掉落是常有的事。我們也沒有鑰匙,您若一定要進,我現在去老板家中問問……”

陸子溶盯著麵前沾血的雙唇,自己稍一抬頭就能碰到。有一瞬他甚至想不管不顧吻上去,就算被對方記恨也沒關係,花繼絕不會公報私仇的。這是陸子溶第一次為一個人動心,他不想無果而終。

然而在他醞釀勇氣之時,卻先從對方身上發現了反應。

“罷了,走,去那邊瞧瞧。”

“您不進嗎?若是官府公幹,我們老板定會配合……”

“不是公幹,我們找人。走了。”

陸子溶發現,麵前人某處正在不合時宜地下壓,像石塊一樣硌著他。

這、這是……

他大為震驚,很難想象一個人如何在受傷流血時,卻記掛著這種事。可轉念一想,若此人全部的自製都用來對付疼痛,那麽真實的願望就再無法掩飾。

花繼絕這樣的人……會想要……他嗎?

可此人是遠近聞名的花青天,無欲無求傳奇一般的人物。真實的願望被看穿,豈不是羞惱不已……

驚喜過後是期許,而後是更深重的擔憂。陸子溶攬住對方的手微微發抖,亦無力撫平紊亂的呼吸。

門外腳步聲漸遠,陸子溶感到身上那塊石子慢慢平了。花繼絕抬起手臂摸索著打開門鎖,接著整個人往外翻倒,捂著傷處,五官擰在一起,哭了句:“好疼……”

陸子溶一怔。花繼絕這個樣子,是在……撒嬌?

花青天也會撒嬌?

“好疼……天殺的破木板子……”他一邊嚎著,一邊讓陸子溶身上蹭。

陸子溶被他「哭」得心頭如蟻爬過,受不了他這可憐樣子,便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簡單為他止血。可無論他如何攙扶,這家夥就像爛泥似的扶不起來,逼得他將對方抱出這間破屋子,讓夥計找了處幹淨地方。

夥計叫來大夫,為花繼絕處理背後的傷口。

陸子溶不知那大夫用的什麽藥,想來不是自己見過的——不然花繼絕怎麽會蔫蔫地趴在榻上,大夫一上藥就疼得嗷嗷叫,可憐巴巴的樣子像要哭了似的,讓他不得不坐過去,握住對方的手來安慰。

直到大夫離去,也沒有鬆開。

這個人……也有如此天真可愛、如此真實的一麵嗎?

還是說他做出如此模樣,是為了遮掩方才的尷尬?

——是自己想多了麽?

“花公子,”陸子溶雙手間觸感溫熱,怔怔望著對方的蒙眼布,“你當真妻妾成群麽?”

花繼絕明顯一哆嗦,抽回手翻身背對他,嘟囔了句:“不好騙啊,陸太傅。”

半晌,榻上人的呼吸漸漸均勻。陸子溶在他身側斜倚床欄,放下帷幔守著他,過一會兒也睡去了。

反正這裏不會有旁人進來,一起歇息片刻也不要緊吧。

直到那晚陸子溶回到秦州官府自己的房間,注意到脖頸上不知從何而來的紅痕前,他都是這麽想的。

還沒等陸子溶琢磨明白怎麽回事,窗外便來了白鳥。他取下信封,一眼便認出海棠的字,陡然心跳加速,瞧一眼大門緊閉,匆忙拆開。

前些天在信上,陸子溶向海棠提了花繼絕此人,並麵紅耳赤地寫下字句,找她這個行家詢問如何吸引他、試探他。

然而海棠的回複並非一封信,而是一份各種藥材組成的配方。陸子溶仔細看來,這竟是……前世他在芭蕉小築時,傅陵第一次夜裏來找他,給他那杯藥酒的配方。

陸子溶嘴角一抽。所以海棠的意思是——不要猶豫,直接上?

作者有話說:

海姑娘看透了一切=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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