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陸子溶從禁衛軍營地離開時, 便吩咐手下盯著給他們運送貨物的車輛,尋找硫磺的蛛絲馬跡。

三日後,傅陵遵照那三根手指的約定, 一大清早便等在上次相遇的拐角。然而他一直等到正午, 都等餓了,陸子溶才出現。

陸子溶臉頰紅潤, 眼眸較往日有神, 腳步較往日輕快。傅陵心裏咯噔一下,他莫非真的和別人……

“才到不久?”陸子溶隨口問。

“啊……是,才到。”傅陵撓撓頭, 垂眸掩飾窘迫。

再次來到禁衛軍, 傅陵也不和白忠多做解釋,隻向他討了頓飯,還拉著陸子溶一起用了一碗野菜羹。不過陸子溶隻嚐了一口,便知道「禁衛軍的湯羹」是傅陵留他的借口, 其實根本無法下咽。

“孤帶手下四處轉轉, 白統領忙去吧,不必跟著了。”傅陵揮揮手將人趕走。

一行人在營地轉了一圈掩人耳目, 最後去往倉庫。陸子溶道:“我的堂眾近日盯著車輛, 的確聞過硫磺味, 都去了倉庫。從這找起。”

禁衛軍營地的倉庫共有十幾間,大約是在午休, 龔猛並沒守著。傅陵快步走向一邊, 高聲吩咐手下:“一間間地找, 不可放過那臭味!”

陸子溶見狀便去往另一邊, 才走幾步, 聽見傅陵在身後叫了聲:“陸先生……”

“我去那邊, 分頭找。莫非太子殿下不許?”

“不……”傅陵似乎想說什麽,張了張嘴,最後隻對隨行的致堯堂堂眾道:“護好你們堂主。”

幾名堂眾跑向各個屋子,一炷香之後,其中一人來報:“堂主,這間屋子有味道!但屬下找遍了屋裏,沒見著硫磺。”

陸子溶隨他進屋,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卻不見來源。他在屋中仔細搜尋一遍,將每個角落觀照過去,最後發現地麵不尋常。

木板鋪成的地麵上,某一處的縫隙較他處更寬。

“看看那裏。”

他一吩咐,幾名堂眾就圍上去琢磨那條縫隙,可手上沒有燈燭,看不清地下的情形。

陸子溶道:“抬頭。”

眾人看向房頂,竟發現邊沿有繩子的轉輪。堂眾們立即明白過來,順著繩子在門後的角落找到了個隱蔽的機關。

轉動機關,那塊縫隙異常的地板竟被生生提了起來,連帶著周圍的幾塊,在地麵上挖了個洞,漏出更強的臭味。

這下地底的情形清晰可見,似乎堆放著不少文玩古物,夾雜其間的是幾個敞口的箱子,盛放的正是硫磺。

“什麽人?!”

身後傳來吼聲,陸子溶回頭,見龔猛氣勢洶洶破門而入,用懷疑而憤怒的眼神盯著他。

陸子溶朝他淺淺一禮,“在下陸子溶,是東宮的人,隨太子殿下前來巡查。”

他沒有隱瞞身份,一來瞞不住,二來他覺得對方不會記得。

未料龔猛的眼神立刻變了,不可置信道:“陸子溶?你……是田州人?”

“自幼長在田州。龔將軍,許久不見。”

往事已過二十餘年,陸子溶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然而龔猛卻道:“你怎麽沒死?”

“我數千軍士攻入田州,各衙門上下都屠盡了,怎麽就漏掉了你個小鬼?!”

陸子溶眸光冷下來,字字切齒:“你奉命攻入田州,即便緝拿官員,也應送往京城處置。你擅自屠殺無辜之人,我不逃走,難道做待宰羔羊?”

龔猛顯然惱羞成怒,上前兩步,一把拎起陸子溶的衣領,“你不過是個手下敗將!憑什麽在我麵前如此囂張?”

“我從未敗給你,我隻是敗給了自己族人。”陸子溶從容抬手,點在對方抓著自己的手腕上,那臂腕便瞬間脫力,將他放下去,“當年,一個九歲稚童尚且不曾落敗;如今你更無與我作對的本事。你最好忘了田州的事,莫要給太子殿下和濟王殿下添堵。”

“你、你……”龔猛惡狠狠瞪著他,攥著拳渾身發抖,“你”了半天說不出句完整話。最後,他往地洞裏一指,道:“那裏邊都是不能見光的珍寶,你讓它們曬著了,都得損耗折舊。你得賠!”

致堯堂堂眾近日來與自家堂主關係和睦,此時看不下去了,紛紛出頭:“我呸!你說損耗就損耗啊,證據呢?”

陸子溶朝堂眾微微搖頭,若無其事道:“好啊,怎麽賠?”

龔猛得意洋洋,“這可都是無價之寶,你就算傾家**產也賠不起。到時候濟王殿下怪罪下來,你是東宮的人也沒用。不如這樣,你跪下給本官磕個頭,我就不把此事說出去,如何?”

陸子溶輕哼一聲。

“他弄壞了什麽,居然要傾家**產?”身後傳來腳步和熟悉的聲音,“他的家就在東宮,不知傾了孤的家產,夠不夠賠你這無價之寶?”

龔猛見到他,立即換了副麵孔,擺出笑臉道:“瞧您說的,臣豈敢要太子殿下賠償……”

“不要賠償?那好,你方才還說了個條件——跪下磕頭?”

龔猛嚇得連忙跪了,正要給傅陵磕頭,卻被讓開。傅陵懶懶道:“話是同他說的,頭自然也要給他磕。”

縱百般不願,龔猛不得不膝行到陸子溶麵前,行了個大禮。

陸子溶嘴角一抽,側身避過。

“無聊。”他道。

傅陵命令龔猛不許將他們看見地洞的事說出去,又湊到陸子溶身邊問:“你們從前認得?怎麽這就吵起來了?”

陸子溶蹙眉後退半步,望向那邊的地洞,“去看硫磺。”

硫磺散亂在地洞裏,從上頭夠不到,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周圍更沒有其它和火藥有關的原料。

“僅有硫磺,不能說明什麽。我定會找到其它證據,到時候除了始作俑者,這個倉庫管事一並治罪……”傅陵喋喋不休。

陸子溶瞥他一眼,“我到此是為了追查硫磺的來曆,不料太子殿下竟是來搜尋罪證的。”

“我、我不是……”傅陵臉頰漲紅,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表現欲。

這一天並非一無所獲,至少得知了藏硫磺的位置。可造火藥要的遠不止硫磺,倘若不盡快找到其它原料,硫磺也可能被轉移。

隻等了一日,二人再次來到禁衛軍。

陸子溶起初排斥與傅陵共事,但幾次之後便無所謂了。前因已了,既無怨恨,又為何不能為了暫時的利益合作?他都是苟延殘喘的人了。

然而這一次,他們才走進營地,竟見傅階出來迎接。

傅階朝傅陵一禮,皮笑肉不笑道:“是什麽大案,值得太子殿下親臨禁衛軍來查?您吩咐一聲,我替您辦就好了。還是說——殿下本就是來查我的?”

傅陵未料對方如此直接,挑眉輕快道:“我查二哥做什麽?下頭人的一點瑣事罷了。孤長日無聊,順便來禁衛軍轉兩圈,二哥不會嫌礙事吧?”

“豈敢,”傅階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太子殿下駕臨,我理當陪同。不知您打算先從何處查起?”

傅陵頓時擰眉,後退半步,“二哥事務繁忙,就不勞煩了,我們自己逛逛就是。”

傅階道:“那可不敢,冷落了太子殿下,這罪名我可擔不起。再說這營中刀劍無眼,我也是擔心殿下的安危啊。”

借口蹩腳,意思就很明白了。傅階要看著這一夥人,不許他們在營地亂走。傅陵隻得由著對方帶路,走馬觀花般地逛禁衛軍營地。

陸子溶許久沒好好看過這裏,發現傅階的確花了不少心思治軍。

禁衛軍職在護衛京城,原先由沈妃的兄長、傅階的舅父掌管,隻因彼時的沈家忠於皇帝。未料後來沈家女兒入宮為妃,還誕下皇子,皇帝一不留神,禁衛軍稀裏糊塗就落到了傅階手中。

一個皇子,太子的兄長,竟將禁衛軍整治得井井有條,陸子溶難免留個心眼。

不過好在,禁衛軍護衛京城,卻進不去皇宮。宮廷護衛的兵力不如禁衛軍,但他們把持著宮門,禁衛軍無法直接破門而入。

越想越遠,陸子溶希望自己隻是多心。

在空地上觀看操練時,陸子溶剛好站在離傅陵較遠之處,卻見傅階慢悠悠經過他身邊,輕飄飄留下一句:“看過了聞過了,摸過麽?”

陸子溶眸子一緊,驀地抬頭。

傅階一挑唇角,“不然,你以為在禁衛軍找得到硝石和木炭麽?”

“是你引我來的。”陸子溶盯著他,緩緩道,“餘氏布莊給致堯堂的單子,是你下的?”

“單子是他們自己下的,我隻是拚了幾輛送貨車。我再神通廣大,也就是在秀雲閣裏有幾個眼線罷了。”傅階袖子一撣一甩,大步離去。

陸子溶卻感到一陣悚然。不過是一個布莊,竟也有濟王的眼線,那其餘地方……不敢想象。

當初見他把手伸到涼州,就該想到京城更是如此。

那麽他此番用硫磺將自己引到禁衛軍,是何目的?

陸子溶不知道,可他隻能跟著傅階的棋一步步走,無可逃避。

傅階將二人送至門口,陸子溶看著傅陵向外走去,自己則借口落了東西,重新進入營地。

此時無人管他,他便帶著護衛去到倉庫,果然也無人把守。他進入當時發現硫磺的那間,依照上次的辦法,轉動機關打開地洞。

接著,他吩咐幾名堂眾一個抓著一個,最終停在硫磺上方。下頭那人用帕子裹了手,插入硫磺中。

“有異物!”

那堂眾麵露訝異,從硫磺裏挖出個白色的小球,拋上地麵。

陸子溶拈起它,藥丸大小,外軟內硬,湊近了還能聞見淡淡的草香。

“下頭全是一樣的東西,隔一段硫磺放一個,沒有挨著的。堂主,還要嗎?”

陸子溶道:“再扔幾個上來。看不出是何物,帶回去再說。”

他揣了五六個丸子在懷裏,正要去抓幾人上來,卻聽門口再次響起那個聲音:“陸子溶,果然是你!”

龔猛帶著幾名護衛闖入。他看看屋裏情形,嗤笑道:“這是玩什麽呢,猴子撈月?你在我這倉庫肆意妄為,珍寶又見了光,這次沒有太子殿下替你賠,你要如何贖罪?”

“要讓本官不計較,這次可不是磕頭這麽容易了,你要——跪下磕十個頭!”

陸子溶看都不看他,走向洞口的幾人。

他不怕和龔猛起衝突。是傅階引他到此的,若事情鬧大,傅階會站在他這邊。

“好啊,既然如此……你們幾個,去製住他的隨從!”

龔猛的護衛一擁而上,同致堯堂堂眾打了起來。他們雖身手稍遜,但人數更多,雙方難分高下。

陸子溶見身側無人護衛,便知對方要對自己出手。果然,龔猛拔了劍,直向自己胸前刺來。

“你不是點穴麽?讓你點!”

隔著劍確實無法點穴,陸子溶便從腕上取一顆珠子,準備在對方靠近時打在他手臂的穴道上……

“砰!”

一瞬間,劍上撞來個人,帶得龔猛一同倒地,鮮血迸濺。

作者有話說:

陸子溶:我一招就能弄死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