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一次來這宮裏已是幾年前。陸子溶吱呀推開門,立即聽見女子沙啞的嗓音,不止一人。槐香陣陣,她們感情充沛地發出模糊的音節。

最後他聽見傅陵的聲線,不高卻很清晰:“這就不行了?孤還早得很。早知如此,就該把你們五個都叫來陪我。”

聽到這話,陸子溶頓時僵在原地。

他以為是記錯了吩咐走錯了地方,轉身欲出門,腳步聲卻被屋裏發現。那邊不再發出怪異的聲響,接著是傅陵慵懶的話音:“是陸先生來了?”

一道龍紋屏風隔開裏外兩間,傅陵慢悠悠繞過它。此時的太子殿下衣裳隻穿了一半,另一半的帶子鬆散著,露出頸下斑駁紅痕。

他漫不經心道:“陸先生逃什麽?莫非孤要罰你,你不肯認?”

陸子溶垂下目光,“但憑殿下處置。”

傅陵輕笑一聲,上前抓住對方的手腕,一直將他扯到屏風後。

床頭一盞幽微燈火,映出榻上淩亂的被褥,錦被裏是兩名女子,俱是驚懼神色。她們的手臂露在外頭,脖子上掛著肚兜的紅繩。鬢發像被仔細梳理過,卻因為過激的動作而鬆散下來。

陸子溶腦子嗡的一聲炸開,異樣的感覺從腳底升起。

傅陵往床頭一靠,一隻手把玩著身邊女子發飾上的流蘇,“我的陸先生啊,以往孤一個人滿足不了你,如今可算有了幫手。”

陸子溶瞳孔驟然緊縮。

是他低估了傅陵,隻是聽到這種話,他已然一陣陣地惡心反胃。倘若傅陵真這樣做,他怕自己無法忍耐,做出什麽功虧一簣的事來。

他思索片刻,而後緩緩上前,在傅陵麵前跪下,垂首作謙恭狀,脊背卻挺得筆直,咬唇輕聲道:“求殿下垂憐,臣願侍奉殿下。”

既然傅陵記恨他擅做主張,那他就放低姿態,表明自己沒有旁的路子,太子殿下就是他唯一的靠山,他能不能有尊嚴地活著,甚至能不能活著,都取決於傅陵垂憐與否。

傅陵盯著跪在眼前的人許久,忽然笑出來,朝榻上兩人擺擺手,“罷了,穿好衣裳回去吧。和你們的姐妹說,孤一個個見她們,都不必著急。”

他藏好眼中的釋然。

待那二人離開,傅陵俯身捏起麵前人的下巴,不由分說吻上去。

陸子溶卻猛地推開對方。

這舉動明顯惹惱了傅陵,二人交纏片刻,陸子溶便被結結實實按在地上。身上之人霸道地吻了過來,如往常一般解開他的衣襟。

陸子溶不斷掙紮。

他一直知道,自己大約就是傅陵眾多玩物之一。可知道是一回事,看著對方剛碰過旁人就這樣對他,他還是不可抑製地排斥。

倘若不在意,反而穿幫。

他反抗得厲害,傅陵根本沒法繼續,遂抓起地上的人,麵朝裏按在柱子上。再抽出他的衣帶,將陸子溶兩隻手腕繞過柱子係在一起。

“我知道了,陸子溶……你嫌我髒。”

傅陵從後掀開他的衣擺,“不過,這屋裏有的是幹淨東西。”

什麽是幹淨東西呢?

紫檀雕花的筆杆,觸感是好,到底太纖巧了,適應得太快,隻能做個鋪墊。

竹石紋路的香筒,確實很大一個。傅陵聽見陸子溶喉間發出聲響,可那紋路雕得淺,來回都是一個樣,很快便覺得無趣。

最後傅陵找到了一盞青綠色書燈,上麵是小小一朵銅製荷花,下麵是盛油的燈身和寬大的燈座,用一根細杆串聯。

他狡黠一笑,在書燈上抹了往常用的桂花油。

跌宕起伏,意外不斷。

陸子溶額頭直冒冷汗,無法控製地發抖,險些跪倒在地。

他逼自己想些別的。起初他能忍受傅陵的荒唐,是因為相信自己能讓這孩子迷途知返。可如今看來,自己付出的真心非但沒有得到回報,對方反而變本加厲。

他記憶中那個善良體貼、有情有義的傅陵,當真還活著嗎?

有那麽一瞬,陸子溶很想殺了這個人。他腕上有致堯堂的暗器,盡管雙手被縛,以他的精準之術也能輕易命中。

可殺了他之後,大舜日後怎麽辦?

成年的皇子就隻剩濟王傅階,陸子溶曾在傅階手下做事,知道自己這個上司有多少能耐。而傅陵是他這麽多年教出來的,治國理政的本事他信得過。

這實在是筆麻煩賬。

他正糾結著,又見傅陵不知從哪翻出一麵鏡子,捏著他下巴迫使他看向鏡中。

陸子溶驚訝地發現,盡管內心羞憤難過、身上疼痛不已,鏡中他的麵容卻是淺紅色,迷離的眸光尤為動人。

他的痛苦,被映得仿佛樂在其中一般。

“陸先生從前高高在上,本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沒想到,一盞燈就把你弄成這樣。”

傅陵手上用力,將人掐得生疼,恨恨道:“如今我才明白,讓你聽話靠的是權勢力量,而非先生口中的什麽仁義!”

陣痛加劇,頻率越來越高,陸子溶感受到了對方噴湧而出的情緒。

陸子溶的心沉到穀底。

若隻是對他一人,無論傅陵做什麽他都能容忍。為了給大舜留一個才華出眾的國君,他可以毫無保留地犧牲自己。

可傅陵方才那幾句話……

太子擁有了力量,連自己的授業恩師都能肆意折辱。他日權勢更盛,於大舜芸芸眾生又當如何?

一國之君顛倒綱常、恣意妄為,再多才華有何用處?

——天下必將大亂。

手指去找腕上的冰裂紋珠,若發力彈出,趁著傅陵說話時射入他口中,卡在喉間,人就會窒息而亡。即便卡得不準,那珠子也淬了毒,隻要不及時取出,一樣能要人性命。

若做得幹淨,便立即喚來那隻白鳥,讓致堯堂眾人帶他離開東宮。

若不慎驚動了人,便自己再吞一顆珠子。

他如是計劃著。指腹觸到冰涼的冰裂紋,從鏡子裏瞄準那人雙唇之間。

撥動,漸漸發力。

陸子溶側著麵容,眸光仍如往常一般冷淡,隻是眼角悄悄滾下一滴淚。

十幾年的情分了。

……

“嗬。”

動作突然被打斷,陸子溶感到臉上一熱,見傅陵竟用兩根手指拭去他的淚珠。

“你哭什麽?”傅陵玩味地望著他,“怎麽,傷心了?”

陸子溶匆忙調整呼吸,閉了閉眼,平複下瘋狂的心跳,緊緊按著那顆珠子。許久,他埋下頭遮去神情,斟酌片刻,低低道:“是,傷心了。”

傅陵從背後抱住他,吻著他的淚痕,舌尖在臉頰舔了舔,溫軟道:“陸先生真是倔強,傷心了都不肯求一求我。你若求我停下,我哪舍得再欺負人。”

“求你……”陸子溶話音顫抖,仍未鬆開珠子。

傅陵忽然響亮地笑出來,眉眼間滿是得意。

他動作幹脆,幫被綁著的人穿好衣裳、解開繩子,然後自去榻上坐著,語氣恢複了慵懶:“看在你乖順的份上,涼州的事就不和你計較了。以後陸先生想要什麽,盡管開口求我,你若聽話,我也是很好說話的。”

“再敢擅自傳遞消息,孤就讓你……生不如死。”

真是荒唐。

陸子溶啼笑皆非,不曾想有一日,他心愛的學生會這樣同他說話。

至此,他終於收回了方才的決定,不著痕跡地把冰裂紋珠塞回去。

他很想問一句「那我若是求你放過涼州百姓呢」,但這樣旖旎的時候,一個苦苦思慕的癡心人不該如此。

心愛之人剛剛碰了別人,這才應當是最重要的。

於是他理好衣袍,來到傅陵麵前,卻被一把拽進對方懷裏。

陸子溶眼眶發紅,眸光盈盈,稍稍避開目光,鋒利的唇形軟下來,勾出幾分膽怯小心,“方才兩位姑娘,殿下已經碰過了……那餘下的,也要碰嗎?”

“即便是宮裏送的人,殿下若不喜歡,也不必每個都……”

他捏住麵前人的衣角,代替那句不願說出口的乞求。

傅陵眼中笑意愈甚,將陸子溶整個按進臂彎,“宮裏送的人也沒什麽意思,先生不樂意,我不碰就是了。”

他的手掌撫上懷裏人臉頰,小指將碎發撥到耳後,拇指伸進他口中。

“畢竟我對陸先生,愛不釋手呢。”

那夜的傅陵格外殷勤,親自抱了個火盆放在床頭,幫陸子溶塗抹傷藥,將旁人睡過的床單換了,再攬著他入睡。

他自己卻久未成眠,因為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件無關的事。

那是幾年之前,傅陵十六歲,初次經手錢糧,纏著陸子溶帶他到郊外去,看看糧食究竟長什麽樣子。

陸子溶講得很是細致,二人在田野間從下午逛到入夜。傅陵興致仍然不減,爬上郊外最高的小土包看風景。

下人都跑不過他,土包上到處漆黑。少年也不拘小節,四仰八叉往泥地上一躺,不料地上卻是濕的,弄了一身泥巴。

陸子溶許久才追上來,從老鄭手中接過帕子,替傅陵擦臉。

傅陵有些不好意思了,“先生最重儀態,為何從不管教我?”

陸子溶淺笑,話音如和煦春風:“等再過幾年,阿陵娶了太子妃,自然要管你儀態。這麽晚不回去,恐怕也會滿城找你。年紀越大,你身上的束縛就越多。趁著現在,再瘋幾年吧。”

傅陵心中又軟又酸,蹭到他懷裏,嬉皮笑臉道:“那我娶陸先生做太子妃,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瘋下去了?”

隻聽那玩笑一般的語調,任誰也看不出他鼓起了多大勇氣。

陸子溶隨便笑笑,“好啊,太子妃聽著可比太子太傅尊貴。”

這句話在傅陵心中念念不忘好幾年。

他知道陸子溶是在玩笑,卻仍然從中聽出幾分肯定的意味。此後每當感到疲憊或艱難時,傅陵就會想起那個人和他說過的話,告訴自己必須有所作為,才不辜負陸先生的教導。

他從未真正提出這等悖德的請求,可在心裏放得久了,自己都信了。以至於在宮裏被皇帝要求娶妃時,他第一反應便是拒絕,因為那個位置是有人的。

盡管這幾年腥風血雨,他對陸子溶早已恨之入骨。

不過他的確不打算再娶什麽太子妃。他低頭看看懷裏的睡顏,忽然明白為何自己對那些妙齡女子毫無興趣。

——既然已嚐過陸子溶的滋味,那便誰都瞧不上了。

但他不會給陸子溶任何名分。一個奴籍的玩物,自然是不配的。

作者有話說:

請勿模仿(bushi;

這是我最後一次改文名,我保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