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十月國慶的時候嚴澤棋也從海京回到了南都, 林漾當時正坐在客廳裏和醫生說話,她手上需要換藥,嚴宏祥怕她留疤, 特地給她找了認識的醫生來家裏。

紗布一打開,原本細膩白淨的手背變得慘不忍睹,那些水泡和破了的皮皺巴巴的縮在一圈, 尤其觸目驚心。

“手怎麽回事?”嚴澤棋快步走過來, “怎麽弄成了這樣?”

林漾唇瓣動了動, 開口解釋:“不小心燙傷了, 沒事, 不嚴重。”

隔了幾秒,她又補充了個兩個字:

“二哥。”

正忙著詢問醫生的嚴澤棋沒注意到這些,清俊的五官都跟著皺了下:“這確定不會留疤?皮膚能恢複到原樣?”

“我們用了專門針對的藥。”醫生把藥拿給他看:“之後平常生活上注意一些是沒問題的。”

嚴澤棋拿出手機掃那藥, 看完了後又皺著眉:“這藥好像有副作用。”

“影響不大。”

醫生一一回答, 低著頭專心地給林漾抹上藥膏又一點一點地卷上紗布。

怕嚴澤棋是過度擔心了, 林漾用另一隻手拽了下嚴澤棋的衣服:“二哥, 沒事的, 已經好很多了。”

她揚起笑容:“不用擔心。”

嚴澤棋從小有過一個妹妹,後來出意外離世, 家中對妹妹這兩個字的忌諱很深, 也因此在嚴宏祥第一次提到林漾這個存在的時候, 嚴澤棋的確是排斥的。

排斥這個妹妹的到來,更排斥妹妹這兩個字。

他沒想過給人下馬威, 但也決定不跟這人打過多交道,隻當家裏又多養個閑人, 放那晾著就行。

隻是所有的打算在第一次見到林漾時, 都散的一幹二淨。

太虛弱了。

林漾的第一麵太虛弱了。

跟他妹妹當初生病時的狀態一模一樣, 整個人毫無生機,麵無血色,跟行屍走肉並無二異。

抬頭時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人看著又瘦又弱的,一張臉倒是秀麗漂亮,就是蒼白的跟剛受了虐待似的。

整個一紙片人,嚴澤棋都害怕家裏窗戶開的太大,把人給吹走了。

嚴澤棋原本那一點本就不堅定的敵視心理瞬間就沒了,人也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姑娘,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本就害怕,他再真下手欺負可不就是畜生了嗎?

連嚴宏祥也私下裏交代了數次,說林漾剛受了點打擊,這段時間要好好養著,把掏空了的身體先養回來,讓嚴澤棋沒事多關心關心,做到當哥哥的本分。

於是,他試著用溫和的態度跟人說話,想卸下林漾心底對這個家的防備。

但嚴澤棋也明白,林漾心理問題較深,對這個家有隔閡,就連那聲“哥哥”也一直不願叫出口。

隻是今天,林漾對他的態度明顯與以往不同。

這還是嚴澤棋第一次看到她笑。

明媚亮眼,清麗生動。

嚴澤棋心裏更軟了,他安慰:“沒事,二哥一定不會讓你留疤。”

換藥的醫生是知道這家的情況的,口罩下沒忍住淡笑了下,默默感歎:小姑娘真是好福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生的。

無論是繼父還是這位繼兄,都讓他好好照顧,千萬不能讓女生手上留疤。

醫生換好藥離開,林漾從樓上拿了黑了屏的電腦直接交給了嚴澤棋,他說他有認識的人能恢複裏麵的東西,就是不知道那人最近有沒有空,嚴澤棋掏出手機準備打個電話問一下。

林漾被廚房裏的卓季芳叫過去,到廚房的時候客廳裏嚴澤棋的電話也撥通了:

“沈妄,你現在在哪?”

沈妄昨晚熬了通宵,剛到長川睡下,語氣透著不耐煩:“什麽事?”

嚴澤棋把電腦的事跟他說了。

“我沒空。”沈妄服了這人,“你自己不是也會?”

嚴澤棋:“裏麵有一部分文件是不能破壞的,我不行啊,技術哪能比得上你。”

計算機學院裏,沈妄絕對是排第一的。

電話裏沈妄現在困得不行,沒空跟他扯皮:“要麽就等開學帶學校,其他時間我沒空。”

“過分了啊兄弟,放個假你能有什麽事?要不來南都吧,兄弟我請你喝酒。”

沈妄直接吐出三個字:“我很忙。”就把電話掛了。

“嘿,這人。”嚴澤棋搖搖頭,把手機扔茶幾上。

林漾也端了杯茶過來:“二哥。”

“謝謝。”嚴澤棋接過來,問她,“電腦著急用嗎?要是不著急我之後給你帶到學校,讓我一個同學看一下。”

林漾其實不著急用,但也覺得不必那麽麻煩:“沒事,我直接去電腦店裏,裏麵沒什麽珍貴的東西,沒了就沒了吧。”

隻是一個小組作業,並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她都備了份。

嚴澤棋也沒再勉強,又問了幾句學校的事,聽她一口一個二哥實在有些別扭。

“林漾,你能跟我說,為什麽不能叫哥哥嗎?”

林漾喝水的動作一頓,細密又長的濃睫緩緩垂下。

嚴澤棋一直注意著,善解人意道:“隻是隨口一問,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說。”

林漾搖頭,把杯子放下,垂眸道:“二哥,我以前有過一個哥哥了。”

“我不想,你跟他一樣。”

我不想,你跟他一樣。

所以是對方太重要到無可替代不能一樣還是對方太混蛋到厭惡至極不能一樣?

這個問題,嚴澤棋識趣的沒再繼續問下去。

其實從林漾喊出“二哥”而不是大哥時,他就知道自己的位置沒法和那人相提並論。

不過嚴澤棋覺得這事本來就不能太過逼迫,從容一笑:“那以後別叫二哥了,換個吧。”

他想了想,說:“叫棋哥吧,也順口。”

林漾試了兩下,點頭:“行,棋哥。”

兩兄妹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多,假期過後嚴澤棋就去了海京,林漾也繼續回到學校了上課,大學的課程遠比高中輕鬆許多。

隻是林漾的體重不升反掉。

到寒假的那個時候,她一米六七的身高卻隻有九十二斤。

16年的新年後,班級組織了同學聚會,林漾當天直接從高鐵站過去,周弦思看見她時都愣了下:“怎麽瘦了這麽多,頭發也剪短了。”

林漾變化的有點大。

她原本齊肩的長發這會隻到耳廓,黑發散落在臉頰兩旁,襯的一張臉更加清瘦纖麗。

林漾不在乎的抓了下,神色如常地說著:“我現在的這個哥說我留短發更好看,就去剪了。”

周弦思動動唇,看著她不知道說些什麽。

林漾的五官本就姣好明豔,無論是長發和短發都是給人眼前一亮的清麗明媚,但她性子沉靜,這次回來話變得更少,身上原本的璀璨光亮似被陰暈遮住了一些。

兩人又聊了幾句這段時間的生活,互相默契的都沒有提到彼此心中那個夏天的少年。

進了屋,沈曼凡正無聊地坐在角落裏嗑著瓜子,吳澤昊離她八丈遠,兩人別別扭扭的,誰都沒跟誰說話。

一見她兩過來,沈曼凡立馬起身跑過去:“想死你們了,怎麽現在才過來。”

林漾解釋自己的車晚了十分鍾。

“這頭發……”沈曼凡摸了摸,點頭,“我們林漾怎麽換都好看。”

吳澤昊正想過來,腳步都抬起來了,對上沈曼凡的身影,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林漾和他對視一眼,互相點頭打了招呼。

“你跟吳澤昊怎麽了?”

兩人之前在高中這麽愛拌嘴,突然有一天這麽安靜還讓人不習慣。

沈曼凡斂了笑:“沒什麽,就是我當年眼瞎看錯了人。”

周弦思和林漾無奈對看一眼,拉著她:“走吧,先坐下聊。”

幾人坐在一處,中途不斷有同學過來寒暄、聊天。

大家回憶起高中的趣事,有人說懷念,上了大學後反而更想回到高中。

有人反駁說再也不想經曆那段折磨人的起早貪黑的日子,哪能像現在在大學裏悠閑的很。

房間裏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林漾聽的沒興致,直到有人提起他們班的省狀元“許縱”時,她明顯感覺到旁邊周弦思的身影僵了下。

她摸了下周弦思冰涼的手指,問:“沒事吧。”

周弦思囫圇地咽了下,搖搖頭:“沒事。”

話音剛落,屋內爆發出驚呼和掌聲,落座的人接連站起。

許縱一進門就奪了所有人的目光,唯有周弦思垂了眼瞼,指尖不受控製地縮了縮。

他們兩的那些事林漾看了三年,多少看懂了點裏麵的彎彎繞繞,她不作評論,隻是給周弦思倒了一杯水,輕聲道:“如果不舒服我陪你離開。”

周弦思勉強抬頭對她笑了笑:“沒什麽。”

隻是一頓飯而已,他們依然不會有過多交集。

但飯局中途因為許縱的一句話將氣氛推上**,周弦思被他帶走,包廂裏的眾人也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這兩人什麽時候攪合在了一塊,紛紛熱情高漲地討論著。

林漾沒有了坐下去的心思,她起身,說自己出去透透氣。

飯店走廊外有個小型的陽台,上麵還被人掛了個小秋千,就是個裝飾品,並不能坐。

剛站沒幾分鍾,吳澤昊也從那個房間裏出來,跟過來。

“是不舒服嗎?”他問。

林漾搖頭,外麵的溫度比包廂裏的溫度低了許多,林漾大衣扣子沒扣,任由冷風順著脖頸鑽入,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

“先進去吧,外麵冷。”吳澤昊躊蹴地想上前,又沒上前。

長川市最近剛下了雪,這兩天正是冰雪消融的時候,氣溫和濕度都接連下降。沒站一會,林漾的指尖就凍得冰涼,她雙手哈了下,讓吳澤昊先回去。

吳澤昊:“沒事,我再站一會,他們那裏都是喝酒,我出來躲一會。”

兩人消失了這麽久到底不好,林漾攏了攏衣服,轉身準備先回去。隻是一轉身,她看到了包廂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沈曼凡。

“凡凡?”林漾快步走過去,見她臉色不對,忙問,“怎麽了?”

手指還沒碰上沈曼凡的衣服,沈曼凡倏地躲開,兩人都愣了下。沈曼凡有些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兩步,搖著頭:“對不,對不起,漾漾,我,我現在……”

她話都說不完整。

吳澤昊也過來,抿著唇,臉色嚴肅地盯著沈曼凡。

林漾隱隱察覺不對,沈曼凡和吳澤昊鬧了別扭,這層別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

她思襯了兩秒,開口:“你們先談,我先離開。”

“不用!”沈曼凡突然叫住她,又轉向吳澤昊,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你喜歡的人,是她嗎?”

林漾驚愕地抬頭看向吳澤昊。

四目相對,吳澤昊眼神閃躲地避開。

“吳澤昊,你喜歡的人是林漾嗎?”沈曼凡固執地又問了遍。

吳澤昊攥著手,撇開頭依然沒回答。

“真可笑啊。”沈曼凡搖著頭,眼淚憋不住地落下來,她看看吳澤昊又看看林漾,反複重複著,“原來真是,真可笑。”

沈曼凡東西也沒拿徑直跑向電梯口。

焦急心慌的林漾顧不得其他,她交代吳澤昊“你把凡凡的東西送過來。”後就趕忙追了下去。

電梯正是高峰期,上的緩慢,沈曼凡等不了,直接開了安全出口的門。她速度跑得快,橫衝直撞的,林漾費了好大的勁才在三樓把人追上。

一共就跑了兩層樓,她卻氣喘籲籲的,呼吸差點沒上來,憋得胸口難受。

“凡凡,你先冷靜點。”林漾拉著人,沈曼凡幹脆也不跑了,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哭,哭的抽噎。

“林漾,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生你氣,但我就是,就是,”沈曼凡也說不上來什麽感受,但就是現在沒法麵對林漾。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話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處了,我知道不怪你,但我就是說服不了自己,說服不了吳澤昊喜歡你這個事實。”

寒假期間沈曼凡和吳澤昊表白了,但吳澤昊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不喜歡她,隻是沒想到,這個喜歡的人居然是林漾。

像是一盆涼水從頭頂突然澆下來,澆的林漾四肢僵硬,麻木到毫無知覺。她甚至,不知道怎麽開口跟沈曼凡說一個字。

她怔然地望著沈曼凡,努力抑製住胸口的那陣反胃,動了動蒼白的唇瓣:“對不起。”

沈曼凡淚眼婆娑地抬頭問她:“那你呢,你對吳澤昊是什麽意思?”

樓梯上要下來的人影頓住。

林漾也知道吳澤昊來了,但她還是搖頭:“我有喜歡的人。”

沈曼凡哭的聲音更大了。

說完那句話林漾就走了,或許知道今天這事意味著什麽,沈曼凡埋著頭悶悶地喊她:“對不起,林漾。”

她們的友誼還是出現了裂縫。

林漾忽然覺得自己很失敗,無論是親情、愛情甚至友情,她都處理得很糟糕。

三人從初中就發展的友誼,她卻沒看出來沈曼凡喜歡吳澤昊,更沒看出來吳澤昊喜歡了自己這麽久。

她跟沈曼凡的這層隔閡和疏離,可能再也沒法抹除。

從樓上下來林漾再也憋不住,找了一樓的洗手間吐得徹底。她沒吃多少飯,吐出來的大都也是水,林漾在冷水下漱了好一會才壓下去時不時湧上來的惡心,她閉眼,靠著牆,有些吃力地喘了幾下,直到徹底平複,她才拿上手機出門。

十指已經被冷水衝的通紅僵硬。

一出去,迎麵的冷風直吹過來,林漾卻依然跟沒知覺一般露出手指點著手機屏幕。

南都的冬天比這邊還冷,她都已經習慣了。

林漾買了回南都的機票,她直接打車去了機場。長川市冰雪消融的景象從她眼前一一略過,林漾忽然想起海京那年的盛景,想起沈妄在新年的那個夜晚放的那場煙花,想起自己當時堅定不移的忠於自己的內心。

想起沈妄跟她說的那句“老子就是喜歡你”

可是哥哥,我好像,是真的很差勁。

哥哥,我要怎麽辦?

要怎麽才能正大光明的跟別人說“我喜歡你”

我要怎麽做才能毫無顧忌地讓你站在我身邊,陪著我

哪怕就是在這一刻,在這一秒。

林漾是真的真的,很想沈妄。

想的頭發掉到隻能剪短發,想的整夜睡不著,想的吃不下飯,想的哪怕隻是跑兩層樓梯也跟掉了半條命一樣,累的沒一點力氣。

林漾知道,她身體出問題了,出了很大的問題。

她每天都過的很艱難,每一天,都生活的很難受。

可她並不在意這些。

她隻知道,她想沈妄,前所未有的想。

沒再猶豫,林漾拿出手機,快速撥通那串熟記於心的數字。

嘟聲響了四五下後,被人接通。

“你好,哪位?”

沈妄的聲音是一如既往清冽低磁,林漾一瞬間就哭了。

她捂著唇,努力壓著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眼前變得朦朧模糊,胸腔裏又酸又澀,已經到嘴邊的“哥哥”卻在聽見沈柏裕的聲音時倏地停下。

像是一種條件反射,林漾忙掛了電話。

手機那頭的沈妄像是察覺到什麽,又連撥了兩個過來,林漾擦幹眼淚,把手機遞給前麵正寬慰著她的司機,沙啞著嗓子:“師傅,麻煩你接下,告訴他,打錯了。”

司機本就見她一個女生哭得傷心,這會更是樂意幫忙,接過電話後就大聲道:“不好意思啊,剛才打錯了,按錯了一個數字,打擾了你抱歉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才響起掛斷的提示音。

司機把手機還給林漾,識趣地沒多提,隻是看到她紅了的眼角還是忍不住安慰:“這世上啊,遇到的難事多著呢,有許多是挺難過的,但難過難過,再難也總會過去。”

林漾沒說話,隻是點開手機錄音,把剛才那隻有兩秒的錄音放在耳邊反複聽了一遍又一遍。

錄音裏隻有沈妄清冷至極的四個字:

“你好,哪位?”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