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九月底, 南都大學舉辦了一場新生歡迎晚會。
林漾對這些不感興趣，跟輔導員說了聲後就沒去參加，留在宿舍裏準備下周的作業規劃。
和她同組是宿舍的莊晶晶, 因為上次林漾生病她幫自己完成了上周的作業，所以林漾這周就把兩人的作業攬過來，讓她去看迎新晚會了。
這周的作業量有些大, 再加上要用的設計軟件較多, 林漾看了一下午看的頭疼。
莊晶晶給她發消息：【我們班那些男生都在問你怎麽不來, 一個個沒精打采的, 看著都沒勁。】
林漾笑笑, 倒了杯開水，放到手邊：【沒事，你好好玩。】
莊晶晶：【晚飯想吃什麽提前跟我說, 回去給你帶。】
現在才下午四點, 林漾還不喝。
電腦裏的模型還差一些時間, 她又困意上來, 林漾幹脆爬上床休息會。
她訂了個五點的鬧鍾。
上了床躺下時林漾才點開通話記錄裏的那通未接電話, 卓季芳應該是問她馬上國慶放假回不回去。
南都的家離她學校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但林漾很少回去。
她填完誌願後卓季芳就帶著她來到了南都這個家, 嚴宏祥, 她現在的繼父, 卓季芳的第三任。
林漾不知道卓季芳哪來的這麽多資源，在離婚後不久就又找到了這一家, 並且也同樣是富貴人家，不愁生活。
嚴宏祥是做生意的, 膝下也有個兒子, 同樣比林漾大一歲, 如今讀大二，不常回家，林漾幾乎跟他碰不了麵。
也因此，卓季芳隻要繼續做她的富太太就好。
對於嚴家的一切，都跟長川的沈家那麽相似，就連她這位“哥哥”，也同樣是在海京讀大二。說起來，還跟沈妄是一屆。
突然想到這個名字，林漾腦袋放空了好一會，她的哥哥是不是會恨自己？
會恨她沒遵守承諾，沒完成自己的那個生日願望。
海京這座美麗的城市，她可能一輩子也去不了了。
因為入睡的艱難，鬧鍾響起的時候林漾還在做夢，那個夢跟平常無異，她再一次，夢見了沈妄。
那張她依然記得清晰的臉。
屋子裏因為窗簾緊閉昏黑一片，林漾揉了揉眼，頂著隱隱發痛的腦袋扶著樓梯下床。
隻是在最後一階時她腳步沒踩穩，落到地上滑了下，林漾下意識地伸手抓東西，卻沒想直接抓倒了她那會倒水放在地上的暖水瓶，一瞬間，屋內爆響。
水瓶內膽爆裂，裏麵滾燙的開水澆到手上，皮膚像是被撕裂一般，林漾疼地咬著牙忙甩了兩下爆紅的手。
地麵上一片狼藉，她小心翼翼地扶著地板艱難起身，避開內膽碎片赤著腳一步一步地挪到衛生間裏用涼水往手背上衝。
因為燙的太嚴重，林漾自己沒法處理，她疼的大汗直冒，換了鞋拿卡趕緊去醫務室。
校園裏音響遍布著每一個角落，這會正是迎新晚會開始的時候，偌大的校園裏空了一半，醫務室裏也沒幾個人，就是音樂聲太過聒噪。
校醫一邊給她處理著一邊搖頭：“這晚上還不知道得幾點結束，這些學生啊，現在太能鬧騰。”
林漾沒說話，實在是疼的沒力氣，一張臉毫無血色。
刷卡拿藥時校醫才注意到：“你是大一的啊，怎麽沒去晚會那裏啊？”
她勉強笑了下：“嗯，有事沒去。”
“你這要去了也不至於給自己燙這麽嚴重。”校醫感歎，“我說怎麽就你自己來，也沒個室友陪著，這夏天燙著是大事，洗澡吃飯什麽的都要注意，這個藥也要常塗，別給手上留疤了。”
大晚上的，他突然的關心讓林漾恍惚了幾秒，她道了謝，拿完藥先去超市買了點麵包和橙汁。
這會也沒胃口，林漾晚上也不想吃飯了。
宿舍裏自己弄得那堆狼藉還要收拾，林漾想起這些就頭疼。
音響裏的音樂聲越來越大，正播放著一首搖滾樂，時不時傳來的狂歡也是一聲接著一聲，更加顯得這處空**的宿舍樓尤其清冷。
一回到宿舍，林漾愣住。
同宿舍的殷暢正站在自己桌前焦急地擦拭著她的電腦，旁邊還堆了一堆沾了水的紙巾。
“你在幹嘛？”林漾走過去，看清了自己電腦上的一灘水跡。
她顧不上，忙扔了藥過去點鼠標，因為是下意識的，被燙的右手抬起來的一瞬間就疼的林漾忍不住“嘶”了一聲。
殷暢神色慌亂：“林漾，你沒事吧，你手怎麽了啊？”
林漾搖頭，咽了下喉嚨喘著粗氣問她：“電腦怎麽回事？”
電腦現在已經黑了屏，徹底打不開了。
“對不起啊，我剛才回來拿東西，看地上水瓶什麽的都破了，有些著急，拿東西擦拭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你桌上的那杯水，把水都給……”
殷暢愧疚地把頭垂地更低了。
那杯水是林漾那會倒好嫌熱一直沒喝的。
她閉了閉眼，頭疼、手疼、以及電腦裏作業全都白費了的煩躁在頃刻間湧上來，林漾平緩了下呼吸才問：“聯係修電腦的人了嗎？”
“今天晚上的晚會中有他們的節目，說明天才能過來。”殷暢聲音越來越小，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已經住了一個月了，彼此的性格林漾也都清楚。殷暢做事一向大大咧咧，打碎杯子弄翻東西都是常有的事，她知道對方不是故意，隻是當下也沒那些心情去原諒殷暢的粗心大意。
手機響起，莊晶晶打電話問殷暢東西拿好了沒。
林漾重新拿起藥，努力繃著聲音：“你先去吧，這邊我自己收拾。”
殷暢眨巴眨巴眼，委屈地又說了聲“對不起”才離開。
寢室裏重新恢複安靜。
林漾望著滿地的碎片已經進水的電腦，頭疼的感覺愈加強烈。
她費力地用一隻手把地上的碎片掃淨，又用拖把一點點拖幹，因為動作要注意，平常簡單的一件小事，林漾用了半小時。
右手一直泛著燙傷後的灼痛感，火燎燎的，林漾強忍住才沒把紗布拆下來。
電腦不能用了，她又換了莊晶晶的電腦，打開看著空白的文檔頁麵林漾靜坐了好一會。所有的模型都要重新構建，重新等待時間。
林漾再次煩躁地閉眼。
那股火在她心底直冒，似要徹底衝破出來。
十分鍾後，在林漾用一隻手把橙汁擰脫了後她再也繃不住了，泄氣地砸了瓶子倏地趴在桌子上把整個臉部埋進去，沒一會，她肩膀開始顫抖，宿舍裏響起女生壓抑又清晰的哭泣聲。
那一刻，林漾真真實實地承認，她想沈妄了。
想那個半夜會回來陪她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沈妄，想那個會立馬注意到她喜怒哀樂的沈妄，想那個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會給她擰橙汁瓶蓋的沈妄。
走廊裏傳來接連不斷的吵鬧聲，林漾知道有人回來了，她一手隨便地擦了下臉頰拿起手機開了陽台門，從外麵反鎖。
遠在淮靈市上大學的周弦思剛團建結束，走到宿舍門口時突然接到林漾的電話。
南都的氣溫要比淮靈低許多，剛一接通周弦思就聽見了那邊呼嘯而過的北風。
與風聲同時短暫出現的，還有很低很低的抽泣聲。
周弦思忙緊張地問她：“林漾，你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
聽見周弦思關切的聲音時林漾的抽泣聲也漸漸放大，她哽咽著叫周弦思，一遍又一遍地說：“我後悔了，思思，我後悔了。”
那是周弦思三年來第一次見到如此不冷靜的林漾。
高中三年，林漾給人的形象一直是淡然從容，沉著鎮定，從沒有像這麽一刻地失去理智，亂了方寸。
周弦思細細安撫了幾句，輕聲問：“林漾，你是不是想他了？”
她多少也知道一些，高考那會林漾母親和沈妄父親正在鬧離婚，她很長一段時間沒看見林漾，隻知道兩家經曆了一段很長的難捱期。
“那天我和沈妄見了最後一麵，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林漾哭得聲音沙啞，風聲裏她的話說的斷斷續續，“我把……我把，哥哥弄丟了。”
“我明明知道他對我很好，可我還是把他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周弦思聽得嗓子發堵，她揉揉眼悶聲問：“林漾，你後悔喜歡上他嗎？”
“不後悔。”林漾答得幹脆，她哭得壓抑，但語氣堅決，“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後悔遇見他，認識他，更不後悔喜歡他。”
“可是，我後悔把他推開，我後悔把沈妄弄丟了，我甚至都沒告訴他我喜歡他。”她音量越來越小。
到最後隻剩下徹底壓不住的哭聲。
手上火灼的疼痛似在這一刻被放大到了極致。
下午繁冗的作業，右手被開水燙傷，自己一個人去醫務室，自己一個人收拾碎片，電腦進水黑屏，自己要重新做作業……可沒人知道，真正壓倒林漾的是沒擰開的橙汁蓋子。
她所有的平靜都因為這一件小事徹底崩潰。
很多事情明明一個人也可以做好，可當她習慣另一個人對自己的偏愛後再從這個習慣裏抽身，就變得尤為艱難和殘忍。
那個哥哥，她喜歡的哥哥，終究被她親手，從生活中推開了。
周弦思也同樣難受，她又何嚐不是。
即便明知道不可能，但她也從不後悔喜歡上那麽一個人，隻是在這一刻，她怕，她怕自己也會像林漾這樣，親手把人弄丟。
怕連“喜歡他”三個字都沒說出口。
掛電話前，周弦思歎氣：“林漾，寒假放假的時候我們見個麵吧。”
她知道林漾的猶豫，又說：“長川總是要回的，你當初因為一個人要去一座城，你總不能再因為一個人不回一座城。”
這句話像是醍醐灌頂在林漾耳邊炸開，她又哭又笑，抬頭望著星星很少的夜空，應聲：“好。”
卓季芳又在這個時候打進來電話，林漾跟周弦思說了聲後才掛斷接通。
“漾漾，你這周放假回來嗎？”她直接問。
“不回了吧。”林漾的手被燙傷，回去也是不方便。
“你聲音怎麽了？”卓季芳聽出不對勁。
林漾反應很平淡：“沒什麽，有些感冒。”
意料之中的，那邊的卓季芳並沒有繼續關心，應了聲“感冒啊”後有些猶猶豫豫的，林漾聽出她的吞吐：“到底什麽事？”
本就是來打電話說這件事的，卓季芳也沒再隱瞞：“澤棋這周要回來，你嚴叔說正好大家在一塊吃個飯，你回來吧，跟你哥也交流交流。”
或許是最後那句話聽起來太過諷刺，林漾冷笑了下：“媽，你確定我跟他交流合適嗎？”
這話的歧義太多，卓季芳也被噎了下，突然不知道應什麽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詭異，林漾覺得心累：“知道了，我這周會回去。”
其實嚴澤棋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暑假過來的第一麵時他就向林漾和卓季芳表現出了這個家對她們的歡迎。
和沈妄的初見不同，嚴澤棋對待她這個妹妹，很溫和。
甚至在第一次見麵時還給她準備了見麵禮——一台價值昂貴的電腦。
林漾現在用的電腦就是他送的。
她不想給任何人添加麻煩，但也不想再遷就任何人。
因此在卓季芳讓她喊人時，林漾很直接地說出口：“哥哥這個稱呼我不想用，二哥可以嗎？”
在場的人都愣了愣，嚴宏祥打圓場：“沒事，叫什麽都行，相差的也不大，兩個人直接叫名字都可以。”
“這哪能行。”卓季芳給她使眼色，“這孩子，在家被我慣壞了。”
“沒事，阿姨。”嚴澤棋朝林漾笑了下，“叫什麽都可以，你習慣叫什麽就叫什麽。”
回憶完這些，林漾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了。
隻是“哥哥”那個稱呼，她不想再給任何人。
沈妄兩個字又出現在腦海中，林漾搖頭，一遍又一遍的給自己強調：“已經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那個叫“沈妄”的男孩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生活中了。
那個叫“沈妄”的男孩再也跟她沒關係了。
和周弦思的那個通話後林漾已經沒了剛才一瞬間上頭的衝動，這份後悔終究隻能是“不能說出口的喜歡”，崩潰過後她的理智逐漸回籠。
林漾知道，自己不應該排斥另一個“家人”對自己的靠近和關懷。
但沈妄的位置，再也不會有人能替代。
從陽台進去，寢室裏殷暢和莊晶晶正等著她，莊晶晶聽說了那會的事，忙上前皺著眉問：“手怎麽回事？”
她看到林漾眼角的通紅，卻並不多問。
林漾實話實說：“不小心燙傷了，沒多嚴重，養幾天就好了。”
夏天被燙傷還裹了這麽多紗布，想也知道得有多嚴重。莊晶晶又問了幾遍注意事項，把自己電腦合上：“作業的事我來弄，你好好養手，別管了。”
殷暢不知道這些，還以為林漾是生她氣剛才跑陽台去哭了，忙又道歉：“真的對不起啊，這電腦我一定給你修好，修不好我也賠你個新的。”
宿舍裏莊晶晶和林漾玩的最好，她最看不得林漾受委屈，雖然林漾本來就不是受委屈的人，但林漾現在傷了手，又處在最傷心的時候，莊晶晶氣就更大了，正要說兩句，林漾開口：“沒事，電腦我自己修，這周我回家，帶回家修。”
也算是借著這個機會，和她現在的這位繼兄禮貌致歉下。
莊晶晶驚訝：“你要回家？”
幾人雖然知道林漾家就是本地的，但別說回去，她連提都沒提過。
林漾“嗯”了一聲：“國慶假比較長，回去看看。”
她翻出通訊錄，找到嚴澤棋的通訊錄，編輯：【二哥，我電腦壞了，你可以幫我聯係售後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