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窩痣

“他的眼睛是把尺。”

這是隨顏帆心裏湧出的第一個念頭。

“1厘米,四舍五入,不是可以抹掉嗎?”隨顏帆麵不改色回道。

“……”

溫穆點點頭,並沒有和滿臉認真的少女計較。

他把手裏提著的袋子送到隨顏帆麵前:“鬱桑說你們是一個宿舍的,你幫我帶給她吧。”

隨顏帆伸手接過。

因為是透明袋子,她一眼就看到裏麵裝了四杯奶茶。

“都是我的學妹,一視同仁。”溫穆抖了下右手臂上搭著的黑色衝鋒衣,低垂著眼皮,看了眼她左手捧著的捏變形的奶茶盒,“這杯也是我送的?”

“……”隨顏帆沒回答。

她把衛褲口袋裏的潤喉糖拿出來握在手心裏,正色道:“這杯是黎學長送的。”

“……?”溫穆,“有區別嗎?”

還不等隨顏帆辯駁,便聽他繼續說,“我送給黎澤森。黎澤森送給你,四舍五入不就是我送的嗎?”

“……”

“隨學妹?”

“……”

“剛用過的四舍五入,你已經忘了?”

“……”

那天的很多細節,隨顏帆都不記得了。

但那個場景,她一直不會忘。

少年慵懶的倚著樹幹,穿著和她同色的衣服,低啞的用一個玩笑減緩了她身處異地的思念和孤獨。

他,大概聽到她打電話時微弱的哽咽了。

*

隨顏帆攥著手裏的潤喉糖,提著四杯奶茶走回了宿舍。

“帆妹兒,我的奶茶還冰嗎?”鬱桑見她推門進來,彎眼向她伸手,“狗哥說他交代了店長多加冰的。”

“狗哥?”沈依然放下手裏的小風扇,疑惑道,“誰?”

“溫穆啊。”鬱桑不太在意的回,“哪個字沒聽懂?”

“狗?還是哥?”

“……”

“都沒聽懂。”從衛生間走出來的陳心諾濕漉漉的頭頂也寫滿了問號。

鬱桑:“溫穆,我表哥,性格狗的很,別看他現在人模人樣的,接觸久了你們就知道他的本性。”

“……”

剩餘的三人都沒有接話。

她們這輩子,大概率,是沒有機會知道的。

隨顏帆看鬱桑把唯一那杯常溫的奶茶放到自己麵前,遞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們南方人最好不要喝冰飲。”

鬱桑說完就蹦跳著回到了自己的床側,一臉憐香惜玉的模樣。

盡管隨顏帆不知道她這個和地域有關的結論是怎麽得出來的,但她依然感謝她的細心。

畢竟。

她也不是很想在一個小時內解決掉兩杯冰奶茶。

*

溫穆收到鬱桑消息的時候,正在網吧下五子棋。

見有通知進來,他暫停遊戲,點亮手機屏幕,看見她給他回了個【500塊哦,溫學長】。

溫穆不準備理她,又看見她美少女的Q、Q頭像繼續閃爍。

【哥,你對帆妹兒一見鍾情?】

【以前也沒見你不讓我和離離喝冰飲啊。】

【不管是不是,我都對你這種臘肉學長想要勾搭漂亮學妹的行為感到羞恥。】

“……”

溫穆給她銀行卡轉了2000塊錢,成功的堵上了她的嘴。

做完這一切,他握著鼠標的手指無意識地凝滯了一下。

坐在他身旁打遊戲的厲昱看他遲遲沒有動作,便喊了他一聲。

“少爺,五子棋玩膩了,不如來一局飛車?”

溫穆回神,撂下一句沒興趣,便繼續研究起自己的棋盤。

倒是坐他斜對麵的黎澤森應了一聲,“我來。”

溫穆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對他這個同居了兩年的室友產生好奇。

“你作業寫完了?”

黎澤森點頭:“這次接的兼職.作業簡單,已經發過去了。”

溫穆“嗯”了一聲。

黎澤森從大一開始就和他們一起泡網吧,隻不過他們三個是打遊戲,他是接各種各樣的網絡兼職。

溫穆走了一步棋,衝著對麵冷不丁道:“你們南方人是不是還挺適合做特|務的?”

“?”

不僅是黎澤森,連坐在旁邊的厲昱和介飛然都滿臉困惑。

“少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能亂說啊。”介飛然放下手裏的鍵盤,連遊戲都不打了,湊到他耳邊低語,“現在國際形勢很嚴峻,你講話注意點。”

“……”溫穆輕咳一聲,踢了下他的凳子,懶散道,“聽南方人講方言和聽天書一樣,完全沒有邏輯可說。”

“……”

“聽不懂也正常,”黎澤森看向他,幽深的眼眸中夾雜幾分意味深長,“畢竟我們同一個市不同鄉鎮的語言都不一樣。”

“……”

黎澤森:“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排外。”

“……”

“牛—”厲昱對二人間的電光火石視而不見,反而跟著感慨了一句,“哪像我們延陵話,全國各地的人都能聽懂。”

“一點都不排外。”

“簡直就是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

“……”

溫穆沒有再接話。

他輕眯了下眼,關掉已經結束的五子棋,把搜索網站打開。

*

軍訓期間的作息是固定的。

晚上10點熄燈,早上8點開始訓練。

起床哨吹起時,隨顏帆剛從衛生間洗漱完出來。

她走到宿舍其餘三人的床鋪邊緣,依次把她們叫醒。

陳心諾和沈依然都癔症了一會兒坐起了身,唯獨鬱桑一副雷打不醒的困倦模樣。

“桑桑,”隨顏帆碰了下她床側的玩偶,誘哄道,“你不起來搶蘇打綠上京演唱會的門票嗎?”

“……”

鬱桑睜開了眼,盡管知道她是騙她的,但她還是睜開了眼。

蘇打綠,她們宿舍四人友誼的見證者。

唯一能被她們貼在門上的男人們。

12月24號,上京演唱會。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鬱桑坐起了身。

但她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她,而是迷迷糊糊說了句:“生日快樂,帆妹兒。”

隨顏帆視線微微停滯。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沒有對別人的祝福抱有期待,但她在這一刻著實回憶起了很多東西。

夏天冒著冰汽的可樂,冬日帶著溫度的板栗。

遂安的炎夏,她會擁有著的那把專屬於外婆的蒲扇。

“謝謝。”沉默片刻,隨顏帆回她。

“帆帆,等下了晚訓,我們去南門吃火鍋?”沈依然從**下來,走到她身邊抱了她一下,“作為我們宿舍最後一個成年的少女,成年快樂。”

隨顏帆點頭說好。

成年了,要快樂。

鬱桑也從**翻了下來,她揉揉自己淩亂的頭發,把壓在枕頭下的手機找出來:“帆帆,我昨天熬到12點去你Q、Q空間留了言,你快登上號,回我。”

她不由分說地把白色的智能機塞進她手裏,頭也不回的進了衛生間。

08年的時候,智能機並不普遍。

整個宿舍唯一擁有了一台的是鬱桑,其餘的兩人是翻蓋機,隨顏帆還是一個和外婆通話需要去商店找座機的生活水平。

不欺少年窮。

她們從來都知道。

所以,她們對她也真的很好。

隨顏帆沒有推脫。

她登陸上自己的號碼,看到動態那一欄有個99+。

進了空間,她看到了很多留言。

和鬱桑挨在一起的是黎澤森的。

他的那條“生日快樂”下有個小的標識。

來自電腦端。

是在網吧嗎?

隨顏帆思考了一下,給他回複了句“收到。”

接著是鬱桑的。

“樓上是誰?網速比我快。真討厭,我竟然不是第一個。”

“但那又怎樣,我和帆帆住在一個宿舍,要是我願意,我現在去把她叫醒,我還是第一個說生日快樂的。”

“嘻嘻嘻,你就哭吧。”

黎澤森大概是刷到了這條留言,他留了一串省略號。

隨顏帆失笑,認真的一條條給她回複。

做完這一切,她返回主界麵,給幾個發消息過來的高中同學也說了謝謝。

隻是退出登錄前,她看到聯係人那一欄有個好友申請通知。

頭像是一隻俯臥在球場上曬太陽的德牧,網名是“白三少。”

“……”她點了同意。

對麵很快發了消息過來。

【學妹,今天可以墊個2厘米的增高墊。】

“……”不用深究了,她知道這人是誰。

她改完備注,發了個問號。

溫學長:【壽星的特權。】

隨顏帆:【謝謝學長,但我睡了一覺,長高了1厘米,不用再墊增高墊。】

對麵沒有再回,隨顏帆也退掉了號碼。

她把帶著餘溫的手機放回鬱桑的床頭,自己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記錄了下此刻的心情。

寫作這件事,需要消耗情感,也需要實時記錄。

這是陳老師在高中畢業時寫在她留言冊的寄語。

寄語的尾端還寫。

“小帆,生活不會一帆風順,也不會永遠艱難。你有乘風破浪的勇氣,也有能力,所以別怕,老師永遠站在你身後。”

她想她是不怕的。

因為那個時候,她對很多東西都一知半解,所以不怕。

*

四個人收拾好直接去了操場集合。

因為時間原因,她們都沒來得及吃早飯。

中途休息的時間在10點整。

炎夏的烈日灼燒著大地,就算穿著溫穆送給大家的透氣吸汗休閑裝,也沒什麽作用。

熱倒不是重點,作為一個低血糖重度患者,不吃早飯對隨顏帆來講是件很冒險的事。

她趁著休息時間和陳心諾一起去了樹下。

兩個人席地而坐歪在一起調整狀態,隨顏帆從口袋裏摸出潤喉糖,塞了一顆給陳心諾,自己也放到唇邊了一顆。

“為什麽是潤喉糖?”陳心諾笑著問她,“我們也不用喊口號,喉嚨倒也沒覺得難受。”

因為本來是想送給需要潤喉的人的。

隨顏帆默了一瞬,隻低聲說,“買錯了。”

聽到她虛弱聲音的陳心諾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

發現隨顏帆臉色很差,她皺眉:“帆帆,你是不舒服嗎?”

隨顏帆搖頭:“有點低血糖,含顆糖就好了。”

“你靠著我休息會兒。”陳心諾把她的頭挪到她的肩膀上,“如果還難受,就請假。”

隨顏帆閉上眼睛,說“行”。

同時注意到隨顏帆不對勁的還有站在不遠處的溫穆。

他正和厲昱坐在一起,手裏拿著根稻草在把玩。見遠處的少女沒什麽表情的閉上眼睛,他踢了下身旁人的腳。

“?”厲昱。

“你去找一下我妹。”

“找你妹?”厲昱滿臉困惑。

剛說出來就覺得不對勁,怎麽和罵人似的。

“找鬱桑,把袋子裏的早飯給她送過去。”溫穆擰了下眉,“她沒吃東西,上午的訓練扛不住。”

“行。”厲昱沒有再磨蹭,他直接起身,拿起角落裏的袋子,去了2班的方向。

厲昱和溫穆是發小,發小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為了表達關心,他又從其他教官那順了幾瓶冰飲。

“謝謝昱哥,”接到早飯投喂的鬱桑很是客氣。

隻是她打開袋子時又變了臉色:“為什麽是麵包,我最討厭吃麵包了,我哥是不是故意的?”

“……”厲昱識趣的和她一起吐槽了溫穆一番,接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不然你吃個雞蛋?”

“……”鬱桑看著袋子安穩躺著的4個雞蛋,又是一陣頭疼。

她也不喜歡吃雞蛋。

“算了。”她歎了口氣,“飽受饑餓折磨的人是沒有資格嫌東嫌西的。”

“……”

她把袋子裏的食物分給身旁的沈依然一份,之後便起了身:“我另外兩個室友也沒有吃東西,我給她們送去。”

厲昱木然的點點頭,盡管他還沒有想通從小嬌慣著長大的公主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善解人意的。

“謝謝昱哥,也謝謝我哥。”臨走前鬱桑又撂下了一句話。

厲昱更想不通了。

*

啃著麵包的隨顏帆覺得自己有了些精氣神。

她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鬱桑,很真誠的道了謝。

“小問題。”鬱桑一邊剝雞蛋,一邊歎氣,“其實我最愛吃的是包子,牛肉粉條的,可惜我哥不懂我。”

“……”

沈依然笑了下:“也許他是不想讓你在這人聲鼎沸的操場上狼狽的啃包子?你想想那畫麵,全校的大一新生都盯著你吃包子,多嚇人。”

“也是。”鬱桑附和道,隻是轉念一想,她又有了新的疑問,“那他是覺得我坐在這吃雞蛋很優雅嗎?”

“……”

三人都沒有接話。

倒是鬱桑又忽閃了下眼睛:“我要謝謝我哥!”

“?”

“這雞蛋剛好四個,我們一人分一個。”

“?”

“帆妹兒不是延陵人不知道,你們兩個也忘了嗎?”鬱桑恨鐵不成鋼道,“生日當天,身邊的人各自吃一個雞蛋,是能為壽星嚼災的。”

“對對對,這是我們延陵的習俗,早上吃雞蛋為壽星驅趕災難。”

“那我們快吃吧,保佑帆帆平安順遂。”

“……”

什麽樣的禮物最珍貴,隨顏帆不知道。

但她知道四個人圍坐在操場上吃雞蛋的畫麵,此生難得。

而讓她們擁有了難得畫麵的那個人。

也。

此生。

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