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窩痣
隨顏帆第一次注意到溫穆是大一剛入學不久的時候。
那時學校統一定製的軍訓服還沒有發下來,大家都穿著私服在學校禮堂參加軍訓開幕式。
而在各式各樣的私服中,隨顏帆無可避免的第一次體會到世界的參差。
在所有的大一新生都穿著自己華貴或時髦的衣服參加典禮時,她隻在破舊的行李箱裏翻出了一件泛白的短袖和一條膝蓋磨損了的牛仔褲。
“帆帆,你看到主席台上那個發言的學長了沒,好像是我們班的軍訓教官。”沈依然興奮的扯著她的衣襟邊緣,站在齊整的隊伍裏和她低語,“我看貼吧裏說這個學長剛去上京看完奧運會開幕式回來,他身上那件白T就是奧運會的紀念衣服,上麵還印著福娃呢。”
隨顏帆隨著她的指引抬眸看了眼主席台上正在發言的男生。
他挺拔高瘦,利落的短發貼著額角,握著話筒的手.指節分明。
雖是端莊的站在那裏,可臉上的神情分明張揚又不馴。
這一年的奧運會開幕式她也看了,跟著外婆跑到村長家,幾十個人一起圍坐在村長家攀著葡萄藤的院子裏。
黑白的電視機很容易收不到信號,於是那個夜晚,她們大部時候是盯著方正屏幕上帶著雜音的“雪花”度過的。
“帆帆?”沈依然又叫了她一聲,她終於回神。
“他的發言稿是網上百度的。”隨顏帆輕勾了下唇,“我讀高三的時候,老師把這篇稿子下載下來讓我們全班都當成範文背。”
“……”
“嗬—”還沒有等沈依然接話,站在前排的鬱桑就發出了一聲輕快的笑,“帆妹兒,你還真挺可愛。”
隨顏帆把視線移到她身上,說了句謝謝。
鬱桑,她們四人宿舍的其中一位成員。
五官明媚張揚,長卷發,靈閃的大眼睛,戴五位數的表,每天背不同款式的包。
有錢,但不嬌蠻。
“他叫溫穆,一個又有錢又很狗的富二代,”鬱桑眨了下眼睛,繼續道,“這件衣服是學校領導強迫他穿的,稿子也是室友塞給他的,臨時救場。”
“……”
隨顏帆沒有接話,但她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在維護他。
隨顏帆把口袋裏的單詞本拿出來繼續默看,但無意中翻到“malinois”這個台詞時,腦海裏怪異的浮現出一張臉。
那張臉的主人長著一雙黝黑的眼睛。
初見時。
他蓬鬆的短發不經意翹起了一縷。
好像,鬱桑描述的還算準確。
*
再見到溫穆是當天下午。
開幕式結束後,所有大一新生都被各自的班導帶到了操場上。
隨顏帆所在的漢語言文學1班是37個人,34個女生。
延陵大學的軍訓有兩個慣例。
第一,教官由校國旗班的學長學姐擔任。
第二,訓練時,男女生需要分開。
同係不同專業的學生集合在一起,再按照個頭來劃分訓練班級。
聽懂規則後,文學院的200多個女生很快按照身高“一”子型排開。
寬大的操場上一時間湧滿了興奮的笑聲和議論聲。
“聽說今天開幕式上演講的溫學長也是國旗班的,想讓他帶軍訓,他好帥啊。”
“不僅帥,而且有錢,你看他今天穿的那雙板鞋沒?聯名款,好像要五位數。”
“果然有些人是生在羅馬的。”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有點想上。”
“……”
在這樣熱烈的討論中,隨顏帆隻無聊的盯著地板上的方格在數。
而和她一樣沒有參與這個話題討論的還有站在她身邊的沈依然。
“帆帆,不是說你們南方人都個頭嬌小嗎,你怎麽長的還挺高?”沈依然伸手比了下兩人的高度,好奇道,“是不是你從小吃的就好?”
“我的身高遺傳了外婆。”
隨顏帆抬頭,無意中瞥見她臉頰上的水珠。
她從口袋裏拿了包紙巾遞給她,示意她擦汗,“外婆年輕的時候有170,但我隻長了167,還沒有趕上她呢。”
“……”
沈依然從她手裏接過紙巾,一時間被她無意中透露的認真的溫柔迷惑。
隨顏帆是典型的南方人長相,五官小巧精致,皮膚白皙,一頭烏黑細軟的頭發被綁成馬尾垂在耳後,看上去很像個不太有煙火氣的精靈。
“我嚴重懷疑宿舍是按照身高分的。”沈依然旁邊的陳心諾跟著說道,“不然我們112的四個人竟然能這麽湊巧的排在一起。”
隨顏帆:“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們中間有人墊了增高鞋墊?”
“?……”為了穿脫地褲塞了三雙鞋墊的沈依然—沉默不語。
隨顏帆低頭笑了下,並沒有在意這個無意中被提起的話題。
直到——
“穿了增高鞋的同學”。
一道慵懶的男聲冷不丁從頭頂傳來,隨顏帆順著清冽的聲線抬眸,聽見他說,“不如現在就自覺地站到前麵去。”
“……”
他穿一身軍綠色迷彩服,氣質如鬆柏。
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著,透露出幾分莫名性感。
和站在演講台上的神態不同,此刻的他表情冷冽,話也不多。
可隨顏帆又分明覺得他是聽到了她們的討論才這樣說的。
她不著痕跡的和他對視。
並不怕他。
溫穆漫不經心地掃過隨顏帆白皙的脖頸,最後把目光放在鬱桑身上,“說你呢,163的鬱同學。”
“……”
鬱桑在冷哼一聲後和沈依然一起去了前麵的隊伍。
等三人走後,隨顏帆不太自然的動了下腳。
其實她也墊了一雙。
不過隻有1厘米,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
*
分過隊後,各班的班導組織學生跟自己所在隊伍的軍訓教官見麵。
隨顏帆和陳心諾被分到了三連一班,教官是溫穆。
經過一下午的訓練,大家都有些疲憊不堪。
四個人商量了一下,索性直接奔向離宿舍最近的第三食堂。
“帆帆,我好羨慕你們。”
沈依然有氣無力的夾著碗裏的米飯,衝坐在對麵的隨顏帆搭話:“我們在隔壁班都聽說了,溫學長送你們的見麵禮是一套運動裝加一雙跑鞋,有錢可真好。”
“而且,他為什麽選的這麽合身?難道他的眼睛是一把尺?”
“……”
隨顏帆跟著她的視線也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穿著。
白色休閑裝,黑色跑鞋,齊整的罩在身上,猶如量身定製,恰如其分。
她其實聽係主任說過,她們定的軍訓服後天就能回來,但那人還是堅持找朋友送了40套衣服過來。
為了統一著裝,他甚至一視同仁的換掉了自己的那雙天價跑鞋。
如今,他穿著的是她們的同款。
“你高看他了。”鬱桑搗著自己的牛肉麵,蔫蔫道,“他提前定做了400套衣服,從這400套裏選40套符合大眾身材的又不是什麽難事。”
“……”
沈依然:“那鞋子呢?”
鬱桑:“鞋子更好辦了,我們這個年齡的女生穿的鞋子基本就固定的幾個碼,每個碼選一些,總能蒙對。”
“……”
“哎,真狗,年紀輕輕就學會了收買學生。”鬱桑長歎了口氣,“世風日下啊。”
“……”
陳心諾想了一下,還是幫忙解釋了一句,她們下午都穿的“花枝招展”且“奇形怪狀”,訓練起來的確很不方便。
更別提竟然有人在訓練的時候公然討論誰的裙子更貴一些。
“剩餘的衣服能退嗎?”隨顏帆看了鬱桑一眼,難得好奇的語氣。
“不能退,但會捐到山區。”鬱桑打開手機,給她們看了一眼此刻停留的校內新聞的界麵,“已經寄走了,以學校的名義。”
“……”
一個有錢但有愛心的少爺。
這是隨顏帆對他的第二印象。
*
吃完飯,隨顏帆並沒有跟著回宿舍。她沿著校園的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去了校門口的商店。
那一年的9月很熱,熱到商店裏的老板都是赤著上身坐在收銀台的。
他手裏拿著一個竹葉編織成的蒲扇,正大大咧咧的招呼路過的學生。
隨顏帆看見他眯著眼睛在笑,臉上並沒有惡意和會讓人不舒適的冒犯感。躊躇了兩秒,她決定邁腳進去。
隻是腳才剛跨進去一隻,就被身後一道低沉的男聲叫住。
“小九。”
隨顏帆沒回頭就知道是誰。
因為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能叫出她小名的隻有黎澤森。
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森哥。”隨顏帆收回腿,轉頭和他打招呼。
幾乎在她回身的同一時刻,一個身穿白T黑褲的少年和她擦肩而過。
他進了商店,沒有看她,但留下了一陣清冽的檸檬香。
隨顏帆回神,沒有太在意。
“來買東西?”黎澤森把手裏拿著的冰鎮奶茶遞了一杯給她,“你們教官買的,剛好多一杯,借花獻佛。”
隨顏帆點點頭,沒有和他客氣,她接過來,多問了句,“你和溫學長一起?”
“室友,剛一同吃過飯。”黎澤森衝她揚揚眉,沒有多言,自然地提起了別的話題。
她和黎澤森都是從遂安下麵的一個小鎮考到延陵大學的。
作為鎮上唯二的兩個大學生,她和黎澤森不同的是,黎澤森是兩年前自願考來的。
而她。
是被人改了誌願,陰差陽錯到了這裏。
“明天就是生日,想好要怎麽過了嗎?”黎澤森虛扶了一下她的身體,給路過的行人讓出一條通道,“如果沒有安排,我們就一起去校外吃個飯?”
隨顏帆點頭應允。
時間過得好快,來延陵已經一周了。
明天9月9號,她的生日。
已經十八歲了嗎?
直到她和黎澤森告完別,走進商店,她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十八歲。
有沒有一定要完成的事?
好像沒有。
但如果許願的話。
她希望外婆身體健康。
僅此而已。
隨顏帆回神後,和老板打了個招呼,示意他自己要用座機打個電話。
老板笑眯眯的把機子推到她麵前。
她輸入號碼時才用餘光瞥見老板此刻竟然罩了件和自己同款的上衣。
“小溫送的,”老板擠擠眼,眉間都是藏不住的喜氣,“大牌子就是不一樣,吸汗透氣,跟穿了個空調在身上似的。”
“……”
小溫。
送的。
隨顏帆怔愣幾秒。
一陣“滴滴”聲後,電話被接通。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很快從聽筒裏傳出來,“九九嗎?”
“是,”隨顏帆眼睫微垂,叫了聲“村長叔叔”。
“你外婆在我家等一天啦,說你今天會給她打電話。”
“是小九嗎?”
“是,老太太,您來接。”
“……”
接著就是一陣稀簌的交換電話的聲音。
“小九,你好不好呀?”外婆急切的問候如同這悶熱天氣裏忽如而至的冷風,吹的她舒適,也零落。
“我很好。”隨顏帆輕捏了下自己的指尖,哽著喉嚨把普通話轉成方言。
“這裏的人都很細心,我室友對我也好,她們都是本地人,還邀請我周末的時候回家做客。”
她放慢語速,一字一句的把來到這裏發生的故事講給外婆聽。
那個瞬間,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空**的房頂,冰涼的竹席,古樸的折扇,還有很多很多個從外婆口中說出來的故事。
“不要不舍得花錢,你的壓歲錢存在外婆這裏,還有很多。”
“記得照顧好自己。”
“明天就是生日了,和朋友一起吃個飯,新的一歲,希望我們九九健康平安。”
“……”
隨顏帆一一應下。
她一隻手握著電話聽筒,另一隻手捏著透明的奶茶杯。
塑料製成的杯子一點點在她指尖變形。
隻是給杯子複原的時候,她聽見外婆說,“如果有什麽困難,就去找你媽媽,她不會不管你的。”
不會不管嗎?
隨顏帆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但又因為舍不得破壞和外婆之間溫情的氣氛,她逼著自己應下這句話。
前後聊了有十分鍾的時間。
為了節省電話費,外婆主動提出掛斷電話。
隨顏帆把座機還回去,聽見老板說“2塊錢”。
她愣了一下,提醒他自己打的長途。
“學校有電話補貼,你們隻付個基礎費用就行,”老板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小姑娘,南方人啊?”
“是。”
“你們南方話可真好聽。”
“……”
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隨顏帆開始喜歡這座城市。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禮貌而溫柔。
若有似無間,他們都在釋放綿軟的善意。
隨顏帆從櫃台拿了包潤喉糖,付了老板5元錢。
走出商店後,她在拐角處的楊樹下再次看到了那個一身檸檬氣息的少年。
思考了一瞬,她還是走上前去,喊了聲,“學長。”
“隨同學——”溫穆看她,漆黑的眸子沾染著一絲繚繞的笑。
“你是不是也墊了增高墊?”
“……”
作者有話說:
帆妹: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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