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抽空去離個婚

這天一早,兒外感受到一陣撲麵而來的喜氣洋洋,陳百川微笑著上樓,換衣服,查房,然後照例下樓去手術室,穿手術衣的時候對穆之南說:“對了,我上午就排了這一台,待會兒請兩個小時假出去一趟,去離個婚。”

“啊?”穆之南懷疑自己聽錯了,“去……幹嘛?”

“去趟民政局,約的十點。”

“呃,噢,好。”穆之南也不知道回應什麽,沉默著,周圍的人也都沉默著。

陳百川沒忍住笑出聲:“你們這表情也太肅穆了吧。實話說啊,我和沈淩分居很久了,商量好等著兒子高考完就可以辦手續,不說歡天喜地吧,總是好聚好散的,沒有一點兒狗血的愛恨情仇,我們平時還經常一起吃飯什麽的,還是像好朋友一樣。”

“哦,這樣啊。”眾人釋然,氣氛也緩和了很多。

“主任,那你們平時經常吵架麽?我爸媽天天吵架,但也沒離,就這麽一直吵著過。”一位小護士問。

“我們都太忙了,沒時間吵架。”陳百川回憶了一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很客氣,可能客氣就是感情變化的開始。”

陳百川和沈淩是相親認識的,醫生和大學老師的搭配看起來實在登對,但外科醫生和音樂老師從思維模式到性格特點都有很大區別。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兩人還會因為荷爾蒙的緣故忽視這些不合拍之處,但當**消散,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們便越走越遠。陳百川做了兒外主任之後,早出晚歸,周末也經常會排滿工作,而沈淩時不時的就要去歐洲或者北美演出或者交流,甚至有一次夫妻二人是在深夜醫院的停車場偶遇的。他們心平氣和的交談過一次,商定好了分居和離婚的事宜,甚至書麵體現出不幹涉彼此另外發展感情,一切都結束的理智平和。

陳百川說:“到了這個年紀啊,我那些同學朋友很多都再婚過一輪了,咱們醫院還少麽?你們這麽驚訝幹嘛。”

“因為您性格太好了,整天都樂樂嗬嗬的,就感覺你們家應該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

“家庭不幸的人在外麵也不會哭哭啼啼吧,不過我們家確實很和睦,我們都很溫和,也很平靜的接受了該離婚的事實。我跟你們說啊,結婚還真的不能這樣,兩個人都太獨立了,相處起來很容易,分開更容易。”

麻醉師田瑞笑著問:“陳主任,照你這麽說得有一個人很粘人才行麽?我男朋友一天好幾次的問我在哪在幹嘛吃飯了麽,我快被他煩死了。”

“在乎你還不好?我覺得適當的關心隻要不太過分就行吧,你們也可以提前商量好一個相處模式,雙方都覺得舒服就行……”

陳主任的戀愛小課堂還在繼續,穆之南從來都沒有參與過這類話題,“唉,親密關係真的累。”他這樣想著,拿起手術刀劃下去,動作流暢又優雅。

“哎陳主任,那離婚的話家裏人怎麽說,父母會有意見麽?”

“四十多歲人了,父母管不了這麽多了,我姐前些年也離婚了,他們也沒說什麽,通知他們一聲就行。哦,或者我爸可能會交代一下說不要影響工作之類的。”

穆之南抬頭看了他一眼:“老校長還是這麽嚴格啊。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跟祁老師上手術,你是一助,那次陳校長給你找了7處問題,我在旁邊聽得很忐忑。”

“哈哈哈哈他不會挑你毛病的,他一直特別喜歡你,說你天賦極高,是可造之材,老頭就喜歡打擊我。”

田瑞感歎說:“可能這就是醫學世家的壓力吧。穆主任,你們家也是家學淵源麽?”

穆之南想了想:“算是吧,做手術的天賦確實也有遺傳因素。”

“也是外科?”

穆之南微笑,舉了一下手裏的持針鉗,準備開始縫合:“不,我們家往上數好幾代都是裁縫。”

……

方軼康最近被WAS患兒鄧嘉秋搞得很有壓力,親屬配型不太成功,隻能等異基因配型結果,同樣在等的還有15床的急性白血病患兒仝童。

仝明昌是15床患兒的父親,一名大貨車司機,他的女兒堅強的不像是隻有3歲,化療這麽痛苦的事兒,愣是一聲沒坑,難受了就縮在被窩裏偷偷的哭,他無法安慰隻能默默的抱著孩子,等到孩子哭累了睡著了,自己再出來走走,透透氣。這天他一出病房門,就看到鄧嘉秋的爸爸鄧維疆,非常激動的握著方主任的手說謝謝謝謝,一打聽才知道鄧嘉秋配型成功,做完全麵檢查就可以入倉。他之前就聽說了給醫院捐錢的事兒,怒氣攻心衝上去質問:“為啥他們先進倉的?是因為多花了錢?我們都化療兩次了,等了這麽長時間了!”

方主任解釋道:“不是的仝童爸爸,配型這個事兒說不準的,你們都在移植名單上,隻是正巧他們先遇到了合適的,這不是花錢能買來的,您別誤會。”

仝明昌剛剛安撫了病痛中的孩子,已經喪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腦子裏一片混亂,總覺得這些都是金錢交易,他想起因為給孩子看病賣掉的大貨車,想起在醫院旁邊租金很貴的小屋,想起妻子淩晨兩點鍾起床去郊區的牛奶公司拉貨送貨……他沒辦法再繼續想下去,隻想咆哮。

“不可能!是不是因為他們捐了錢?是不是有錢可以排在前麵配型?你們不早說啊,早給我開個價我也能給啊!”

“仝先生,真的不是,我們沒有特權,都是在等配型的。”鄧維疆也開始解釋。

“別他媽給我扯,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心裏清楚!我就問一句,是不是花錢就能有配型,要花多少?!”

楊朔聽到喧鬧聲也趕了過來,他一向都是病人和家屬最愛的醫生,和善又元氣,他把仝明昌半拖半推的帶到一邊,假裝沉下臉來威脅道:“別吵了,別激動,也別反抗,你打不過我。”

仝明昌見是他,聲音降下來一點,還是那個問題:“楊醫生,是不是配型需要花錢,你告訴我我不是不願意花。”

“仝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知道異基因全相合配型成功的幾率是十萬分之一,而且你看,嘉嘉才住院沒多久,就算花錢找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的,跟他配型成功的捐獻者一定已經在庫裏很長時間了,你冷靜一下想想看。”

意識到自己的衝動,仝明昌點點頭說知道了,楊朔繼續說:“仝哥,再堅持堅持,孩子這麽懂事,咱們一起配合治療,總能越來越好的對吧。”

“是,對不起啊,我就是……”

“沒事兒,我去跟他們說一聲,方主任都理解。”

“我去我去,我該道歉的。楊醫生,配型這麽難,除了等,真的沒有別的辦法麽?”

“你們打算再生一個麽?可以考慮用臍帶血幹細胞做移植。”

“這個之前也聽說過,但我們這情況,再養一個孩子,說實話有點困難。你知道我們在老家的時候,老是有人問什麽時候再生個兒子啥的,我就納悶了,你們又不給我錢養孩子憑啥催我生兒子,生活已經不寬裕了多個孩子幹啥,越來越不寬裕麽?”

楊朔笑了:“仝哥您還真透徹。仝童的病目前看來化療結果不錯,能控製的好也可以不用移植,看後續治療,如果三年不複發,就可以停藥了。您要有信心。”

“我明白的楊醫生,真對不住啊,今天仝童吐的厲害,難受的哭,太心疼了,我就是一時沒想通。”

“沒事沒事,我待會兒去看看她。別擔心,都是正常反應。”

鄧嘉秋入倉的第二天突發感染性休克,緊急搶救了一番,等生命體征終於穩定了下來,鄧維疆點點頭,說了句謝謝你們了,然後轉身。他的手之前一直緊緊的抓著病房走廊的扶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此時動一下像是身體生鏽了一樣,他扶著牆走進樓梯間,想躲在這裏靜一靜,卻看到仝童的爸爸坐在樓梯上抽煙,回想起前一天他在病房裏和醫生吵架的情形,原本想離開,卻聽到仝明昌問:“孩子沒事了吧?”

“沒事了,謝謝。”鄧維疆低頭看了看,略有些遲疑的,在他身邊坐下,長舒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好像是把剛才搶救的時候支撐自己的那股力量給吐了出來,從那樣的情緒中抽離,讓他覺得全身發冷。他坐在樓梯上,雙手捂住臉,肩膀無聲的顫抖。

仝明昌沒說話,默默抽煙,就這麽陪著,直到他開口:“給我一支行麽?”

“這煙……不怎麽好。”

“沒事,就想來一口。”

仝明昌幫他點上,聽到他說:“孩子生病,真難啊。”

“可不是麽。大哥,你也別太愁了,都快做手術了,手術做完就好了,咱一關一關的過,總能過去的。”

鄧維疆點點頭:“是啊。”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吸得他感覺肺都灼熱了起來,鼻子和眼睛又泛上一陣酸,“就是,見不得孩子這麽辛苦。”

“誰說不是啊。說真的,以前覺得醫生護士關照孩子挺好,現在不了,他們不怎麽來,查房也一兩句話過去了反而是好事,說明咱沒啥問題。”

“這麽樂觀啊。”

“不這麽想咋辦。看這個病,我們家的大貨車賣了,換了個小的,以前跑長途,現在隻能接一點送貨的散活,我和老婆輪流幹,不能閑下來,手停口停……唉,都難。”

“你們真是挺不容易的。”

仝明昌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都有難處,想開點,咱們一起等,隻要孩子們病好了,啥都不是事兒。”

“嗯。”鄧維疆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