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說到……”

坐在回醫院的車上,穆之南說:“孩子們太棒了,真聰明,我說大家來喝點水,他們居然立刻就排好了隊,沒哭沒鬧,還刻意的避開那個人。”

楊朔從上了車就緊握他的手:“是啊,尤其那個小女孩,人小鬼大,你說她是不是真的懂我們在做什麽?”

“我覺得他們看得出我們是去救他們的,不然不會這麽配合。哎,你抓的太緊了,手腕快給你捏斷了。”

楊朔鬆開了手:“確實有點後怕。你當時說要一個人去,真是快把我氣死了!”

穆之南哈哈笑著:“是啊,看出來了,瞪著我,那眼神好像是說,要是敢一個人去就打斷我的右腿跟你湊一對。”

“沒有那麽誇張,我想的是你要是再找什麽借口把我推走,我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嘴堵住你的嘴。”

“這還叫不誇張?!”

穆之南再次進入現場之後,營救行動進展的異常順利,穆之南給男孩的外傷做了簡單的處理,確認他沒有其他傷口後,對戴力建議說:“戴先生,已經快兩個小時了,不然先給孩子們喝點水,休息一下?”

“行。”

耳機裏的聲音長舒了一口氣:“慢慢來,盡量自然一點,動作不要太大。”

就像老師說的那樣,孩子們排好隊等著倒水喝,飲水機放在房間南側,距離嫌疑人活動的位置並不遠,但旁邊有個書架,小朋友們倒了水,居然無師自通的繞過了書架站著,拉開了距離。而此時,戴力正在神情激動的和楊朔講述他因為患病而遭受的不公平對待。

“楊醫生,你看看我,我是正經985畢業的,還考了水利水電工程師,就因為住了幾個月的腦科醫院,他們就各種原因拒絕我,憑什麽啊,能出院不就是治好了麽,憑什麽歧視我!我找了十幾個工作,都拒絕我,為什麽啊!瞧不起我也就罷了,我兒子犯了什麽錯!小區裏的孩子都不想跟他一起玩兒,說他爸爸有精神病!”

耳機裏的聲音說:“盡量安撫,盡快讓孩子離他遠一些。”

楊朔走近了一步,穆之南緊張的望著他。

“戴先生,唉這麽叫見外了,你看咱們也聊了一陣子了,我叫你一聲哥。戴大哥,我知道你的難處,但實話實說,之前那段時間經濟低迷,大環境不好,可能暫時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並不是你的問題。——哎你別著急,聽我說,你啊,之後可以去醫院找我,我和心理科主任很熟,到時候咱們做個簡單的檢查,沒問題我們可以給你出具一份證明,證明你疾病痊愈,已經完全可以勝任本職工作了,你看這樣行麽?”

戴力興奮的走來走去,他每移動一次,穆之南和楊朔都會跟著緊張一下。

“是啊,為什麽我沒想到這個辦法呐,楊醫生,真的可以麽?你們可以開證明?那我拿著醫生證明找工作,就沒人會拒絕我了對不對!”

“當然!”楊朔順著他的意思,繼續編,“你看,咱們現在全城都在修地鐵,跨海隧道也規劃了好幾條,正缺少你這樣的專業人才,不可能會拒絕你的。”

“太好了,那就太好了。”戴力自言自語。

此時,他手裏抓著的小女孩神來一筆,抬頭問:“叔叔,我能喝點水麽?我也想喝水。”見他沒說話,又問了一句,“叔叔你渴不渴?我給你也倒一杯吧。”

空氣在這個瞬間仿佛不會流動了。

“別動,別說話!”耳機裏的聲音有種一觸即發的緊迫感。

穆之南幫小朋友接水的手顫抖了一下,停住了,楊朔屏住呼吸,他在計算如果戴力突然發難,要從哪個角度衝上去,用什麽樣的招式製服他,但戴力好似放鬆了很多,沒有懷疑,可能是小女孩的語氣太誠懇,說的話太善良,他放開了手,讓她去飲水機的方向,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穆之南在小女孩即將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牽住了她的手,用了點力拽過來,同時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道:“小朋友喝完水了。”

這是他們商量好的關鍵詞。

話音剛落,閣樓入口處跳下一名警員,閃至嫌疑人身邊,雙手抓住他持刀的右手腕提起,身體迅速後轉,肩膀撞擊到肘關節,刀應聲而落,被一腳踢開。僅耗時兩秒鍾,一氣嗬成,嫌疑人被製服在地。

而這兩秒鍾,楊朔也衝到了另一個方向,穆之南抱著女孩擋住其他小朋友,楊朔護在他們麵前,像一頭保護領地、愛人和孩子的雄獅。

後來,穆之南偶爾會想起這段經曆,他總以為手術室才是他的戰場,卻不曾想,外麵的世界時刻充斥著驚悸。在那之前,他其實一直都不敢直視楊朔的傷口,那一片原本光潔的皮膚被割裂,時刻刺激著他的神經。在抽象的意識層麵他可以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既定事實,但真的觸碰到傷疤,還是心緒難平。

“現在還會疼麽?”他問,手指輕輕的撫過增生的疤痕。

“不疼,就是有點醜,而且啊,它突然變成了天氣預報,快下雨的時候會有點酸,疤痕還會癢。”

“中醫的理論是說,下雨屬於陰氣下降,陰盛而陽衰所以會不舒服,這就是很多風濕關節炎患者的體會。”

“明明是手術後增生的組織和神經對氣壓和溫度的變化比較敏感,怎麽被中醫解釋得這麽玄乎?”

“一本《黃帝內經》能解釋所有的現象,中醫還是有些玄學的成分在裏麵的。”

“哎穆之南,差不多別再摸了啊,摸出情況你自己收場。”

穆之南挑眉:“哦?怎麽說?”

楊朔湊到他耳邊,用穆之南沒辦法抗拒的,銷魂蝕骨的音色問:“Wanna ride me?”

這天晚上穆之南在學校上完課,等著陪院長應酬的楊朔來接他回家,遠遠看到一個垂頭喪氣的人晃過來,他迎上前去:“怎麽了你?又喝酒了?”

“沒喝多少,陪他們抽了兩根煙,我現在滿身滿頭都是煙味兒,自己都嫌棄自己。”

穆之南笑了笑:“難免的,隨便走走吧,吹吹你的煙味兒。”

和愛的人在他的母校散步是一件很甜的事,分享他的青春,感受他熱情或者困惑的日月流年。

“這裏是著名的約會聖地,十多年了,他們還保持著這個習慣。”穆之南帶楊朔從二號樓的側門出來,走進一片空地,在兩棟樓圍成的小花園裏,路燈昏黃,聽得到小情侶們竊竊私語言笑晏晏,他接著低聲說,“但他們可能不知道,這片空地下麵的地下室,是存放大體老師的倉庫。”

楊朔一驚:“我操穆之南,你真的能把氣氛破壞的一幹二淨的啊,你……你這種人上大學的有人跟你談戀愛麽?”

“有啊,這話又不可能在約會的時候說,我又不是個傻子。”

“那你也在這兒約會過?”

“沒有,我不喜歡這裏,夏天蚊子多,冬天又陰冷,我都在圖書館。”

楊朔扶額,一副很無奈的表情:“圖書館……你那是約會麽?是組隊學習的吧。”

“是去看書沒錯,但在桌子下麵偷偷牽手來著。”

“真夠純情的。我以前去圖書館,都是趕論文的時候,一熬就是好幾個通宵,哪有你這種閑情。”

“好啦,是啦,你是學霸,我不務正業。”穆之南急於結束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哎,院長叫你過去,還是基金會的事?”

楊朔滿臉寫著煩躁:“別提了,下午還帶他們幾個參觀了淺山,有個大佬說,這名字不像個病房啊,文縐縐的,不合適。我當時那叫一個後悔,沒把你說的那兩句詩背下來砸他臉上。”

穆之南牽著他的手笑的開懷,聽楊朔接著抱怨:“你不知道有個藥企老板,財大氣粗,開口就問,捐多少能拿到冠名。”

“那你怎麽說?”

“我說晚了,我們這兒冠名權已經賣給第一批捐款的金主爸爸了,是個特別有名的藝術家。”

“金主爸爸?你就這麽說的?”

“對啊,原話!他們可能看我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很難溝通,就沒再說什麽。”

“你啊——”穆之南突然想到另一個話題,“說起爸爸,你繼父是個什麽樣的人?很少聽你提起。”

“你說哪一個?”

“不止一個?”

“是啊,第一任是個意大利人,跟他不熟,隻大概記得那個小夥子挺年輕。那會兒年紀還小,姥姥舍不得我出國,說孩子這麽小就養在外麵,會不認自己國家的,後來我媽和他離婚去了美國,正巧那會兒我也初中畢業了,就跟她一起走了。第二任繼父是我們家鄰居,一個很平常的美國人,對我媽很照顧,對我沒什麽親情,反而像朋友,會經常一起打球一起出海釣魚。”

“哦,那還挺好,相處融洽。”

“是啊,他是個不錯的人,很實在,也從不跟我客套——”

正聊著,穆之南的手機響起,他看到來電皺了皺眉,接了起來。

“你好,有事?”

“哦。不在醫院也不在家。”

“吃過了,今晚沒空。”

“很晚了,明天上午我有門診,八點之前或十二點之後來找我。”

說完迅速掛斷,很嫌棄的把手機裝回口袋。

楊朔聽這公事公辦的語氣,問道:“病人家屬?”

穆之南側過頭,用鼻子略重的呼出一口氣,有些不耐煩:“我父親。”

楊朔愣了一下:“啊?這……居然召喚來了真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