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春和景明

穆之南在這一瞬間以為楊朔要打他。果然是專業人士,隻用了一隻手和一條腿就能把他釘在門上,動彈不得,他甚至開始懷疑楊朔之前處處順從他的意思,一點異議都沒有的那些溫柔都是裝出來的,實際上卻是殘暴的。“不知道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他這樣想著。

楊朔看到他瞪大的眼睛和顫抖著的睫毛,意識到自己可能力氣太大嚇著公主了,他深呼吸了兩次,牽著穆之南的手帶他去沙發上坐著,捏著他的下巴認真道:“要信我。”

穆之南點頭。

“你是我的奇跡,是讓我融入靈魂的人。”

還是點頭。

“別不說話!”

穆之南露出了完全不屬於他的怯生生的表情:“你剛才,很生氣是麽?是想打我麽?”

無語問蒼天。楊朔感覺他空有一身辯論隊水準的口才卻無話可說,藝術家的腦回路真是劍走偏鋒。他沒辦法再溝通,直接睡下去才是正確的解題思路。

他嘴上說著狠話,卻極盡溫柔,像是對待稀世珍寶,處處小心翼翼,穆之南漸漸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他震顫於楊朔鋒利的**,努力克製著,把嘴唇咬出一股血腥味兒,也不想發出聲音,楊朔時刻觀察他的反應,捏住他的兩頰,穆之南被迫張開嘴:“啊——”他搖著頭拒絕那隻手,楊朔卻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嘴邊,“別咬自己,咬我。”穆之南也沒客氣,張嘴就咬,接著緊緊的抱著他的手臂,發出嗚咽一般的聲音,他們就像是下雨天車窗上的兩顆水滴,融合在一起急速下墜,忘我的沉淪。

穆之南的幾根發絲卷成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搭在睫毛上,隨著睫毛的顫動輕輕的抖,他等著神智漸漸恢複清醒,木然的說:“這也……太可怕了。”

楊朔把他的頭發撥到側臉,揉了揉他下唇的血痕,順便吻了一下,說:“你這是誇我麽?”

“以後不要了可以麽?”

“你說什麽?穆之南你什麽意思?”

穆之南囁嚅道:“我……覺得很害怕。”

“怕什麽?怕我?怕我傷到你?我發誓我沒有!”

“沒有沒有,是沒有,你別急,我就是,怕那種時候,很脆弱,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非常的恐懼,你……能明白麽?”

楊朔瞬間領悟到了什麽:“穆主任,你老實跟我說,你該不會沒有過……這個經驗吧?”

“不太多。”

“多少是不多?”

“很少。”

“很少是多少?”

穆之南被他這一連串的花式提問問的有點窘迫,索性豁出去,想了想:“差不多兩隻手加一起這個次數吧。”

楊朔想笑又不敢,隻能手腳並用的再把他捆在身上:“我的神仙,以後不怕了,我給你當陪練。”

這件事,楊朔並沒有急於求成,他打算側麵滲透,先登堂入室,再徐徐圖之:“穆主任,我能搬到你家住麽?”

“嗯?”

“你看咱倆都這麽忙,自從我搬到19樓,在醫院都不怎麽能見到了,一起住吧,我還能蹭你的車一起上班,節能減排。好不好?”

就用這麽個扯淡的理由,楊朔牽了一個行李箱,搬進了穆之南家。他問:“穆主任,貴重物品放在哪?”

“保險箱。這邊。”

穆之南把他帶到書房,楊朔心說怎麽還有保險箱這種隆重的東西,這就是收在哪個抽屜裏的事兒。

穆之南把牆上的一幅字拿下來,露出保險箱:“密碼2342436,北辰的拚音。”

哢嗒一聲,門打開,楊朔看到了穆之南的家當,字畫、印章、金條……他把自己的護照和一個黑色錦盒遞過去,“穆主任,我這些東西……好像用不著放保險箱。”

“收著吧,丟了麻煩。就這些?”

“我家最貴重的東西是我本人,其次就是你送我的印章。”

穆之南笑笑:“我以為你會隨手不知道扔哪兒去。”

楊朔心裏咯噔一下,沒敢說出來他確實有一陣子不記得放哪兒了。正準備說點什麽別的話題岔過去,穆之南手機響了。

不是醫院急召,穆之南語氣很溫和,聊了幾句,都是“嗯好”之類的,到最後他說:“沒什麽對不起我的,你有你的選擇,我支持你。”

楊朔腦子裏警鈴大作,什麽情況這是,感情糾紛?還沒來得及問,穆之南掛了電話對他說:“程春和準備離職了。”

程春和坐在主任辦公室和陳百川談話。

“陳主任,這事兒我想了一陣子,不瞞你說,有幾個工作機會也在談,今年真的很不順利,我老婆年初的時候身體不太好,還住了次院,她是個Java工程師,經常加班到半夜,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先辭職休養一陣子,結果沒想到意外懷孕了,你說她那個身體,子宮和卵巢都有問題,怎麽就……我們真是大意了。”

陳百川沒說話,點點頭,他了解程春和,從一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村子一路考上醫學院,非常不容易,踏實勤奮,去年才結婚,人生剛剛走上正軌。

“現在懷孕一兩年內是沒辦法工作的,我也不忍心,她已經很辛苦了,所以養家就靠我一個人的工資,扣掉房貸真的不剩多少了。說起來,這房子還是您當時托關係找人幫我買的,80萬的房子我隻有十幾萬可以付首付,也賣給我了,我當時覺得真是人生處處遇貴人。對了,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我結婚請大家吃飯的時候,說好了不要禮金,但是穆主任給我包了五萬塊的紅包,他說我從實習開始跟著他,他當我是徒弟。我不肯收,他說他師傅以前遇到徒弟結婚這種大事,都是十萬起的,他當我是自己家人。陳主任,說實在的我真的很感激你們……”

程春和說不下去了,他是個平凡的人,走到現在全靠自己拚盡全力,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良師益友,處處幫助他,但現實驅使他不得不離開兒外科,另尋出路。

“春和,我明白。”陳百川知道這樣的情形下,他沒辦法挽留,也做不到,人不能靠情懷生存下去,一個人可以,有家庭有孩子就不一樣了,“別傷心,接下來怎麽打算,目前有什麽機會比較好的?”

“一家醫療器械的供應商,還有一家整形醫院。”

“那你自己想去哪邊?”

“醫療器械那邊看起來前景很好,他們代理了好幾個高端品牌,都是最先進的手術設備,薪資也高,但我想去整形醫院。”

“哪個整形醫院?”

“咱們學校自己的,明年初正式開業,目前還在試營業。陳主任,我不想單純的因為錢放棄了技術,整形醫院至少還能……上台做手術。”

“嗯,其實這麽多年,帶過這麽多學生,真正留在醫院做醫生的,也就隻剩一半了。能堅持下來的,除了救死扶傷的情懷,外界的支持也少不了。你知道麽,我原本以為穆之南不會在這兒待太久的,他不缺錢,甚至在其他方麵更強一些,但他卻堅持下來了,我問過他為什麽,他說就是因為他有後路才能繼續做醫生,不然單靠一腔孤勇,很難。”

或許,每個公立醫院都是這樣,僅僅是個普通職場,它有著人盡皆知的功能,給人帶來希望和救贖,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沒日沒夜的消磨,付出和收獲不對等,那些對醫務工作者讚譽的光環就像是聖誕樹上的裝飾,過了這一季就被熄滅被淡忘。

臨近下班,楊存道在群裏說了一句,下班後去老趙家吃飯,給楊朔接風,給春和餞行。

楊朔和穆之南沒上班,到的比較早,他熟門熟路的上樓找趙芯瑜聊天,穆之南去了後廚。

“趙哥,以後少給老楊同誌吃大肘子,他年紀不小了,血壓血脂也不低。”

“哈哈哈,我也是這麽想的,都是隔兩三次給他吃一回,就說沒買到新鮮的,給他換成了清蒸大黃魚。”

“嗯這個更適合他。”

“你一定要嚐嚐,我今天也買了兩條,非常鮮美——”趙元停下手去拿廚房用紙的時候抬頭看了穆之南一眼,“哎穆主任,你嘴是磕到哪兒了麽?”

穆之南臉一紅:“啊,是,那什麽,我去看看他們來了沒。”

飯後,大家分成好幾撥聊天,楊朔建議吧台喝酒的一群人玩“never have I ever”,“就是說一個你從來沒做過的事,如果別人都做過,那就都喝一杯,有人也沒做過的話自罰三杯。”

程春和環顧四周:“我從來沒有出過境。”

眾人:“出鏡?上電視?”

程春和說:“不是啦,出過國。”

“哦……”好像還真是,大家喝了一杯。

接著輪到陳百川:“我從來沒有上過小學。”

“啊?為什麽?”

“因為我們那個年代有些特殊原因,我是直接上的中學,上了九年。”

唉,好吧,再喝一杯。

楊朔說道:“那如果這樣說的話,我從來沒參加過高考。”

“切,你一個外國人!這個不算!”

穆之南幽幽地說:“你沒考過ACT或者SAT麽?那不也是高考?”

“嗯?”楊朔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男朋友,這也太過正直了,大義滅親麽?

陳主任哈哈笑著:“罰三杯啊小楊,自己喝,喝完再說個新的!”

楊朔也爽快,他平時喝慣了純威士忌,一個shot一小杯的量不在話下。他看了看,這桌上沒有女士,一群大老爺們,“我從來,沒和女人睡過。”

程春和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不是吧小楊主任,一個遊戲而已用得著這麽拚麽?”

楊朔挑眉看向穆之南,後者已經自覺自願地端起杯子,當大家都準備喝一杯默默認輸的時候,吳維在角落裏低聲說:“那個……我也沒有。”

眾人愕然。

“哦,不是取向,就是,還沒有過……”

大家同時放下了手裏的杯子,轉向楊朔,眾目睽睽之下,楊朔仰頭又喝了三杯。

兩輪下來,大家發現這就是純自殺式遊戲,怎麽著都要喝,都喝了不少,“你們美國人發明這種破遊戲,純粹是為了坑自己的吧。”陳百川問楊朔。

酒吧的這邊語笑喧闐,另一個角落裏,喝得有點急的程春和眼睛紅了,穆之南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的,一時的困境,總會過去的。春和景明,你是陽光明媚的春天。”

“穆主任,我舍不得。”

穆之南笑了笑:“未來的事,說不準的,你好好幹,整形醫院現在剛起步,有你發揮的空間,你是我親手帶出來的,放在哪都是絕頂高手。”

“這倒是,我信不過自己也信得過你。哎穆主任,你什麽時候結婚一定要通知我,我賺到了錢,給你包紅包。”

穆之南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和吳維笑鬧的楊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自己留著吧,可能沒這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