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院內感染-2

5月19日,14:00,兒外科值班室。

開完了視頻會,楊朔和穆之南各自坐在**,畫麵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他們不動也不說話。剛過去的30多個小時,一分鍾都沒閑下來,一個一個排查,抽血送檢,人手不夠要一起給病房消毒,安撫病人和家屬,值班室和辦公室的消毒還沒來得及做,但他們也已經管不了那麽多,再不休息隨時都能倒下。

穆之南抬頭看了看楊朔,發現他正在盯著自己,但目光沒有那麽聚焦,像是遭了冷落的黯然,他苦笑一聲:“操,累的神誌不清了都。”

楊朔身體突然坐直,瞪大了眼睛:“穆主任你講髒話!”

穆之南眉頭一皺:“這麽激動幹嘛,怎麽我還在上小學麽不能講髒話?”

“也,不是。”楊朔低頭,他很難直說自己的想法,突然冒出一句髒話的穆之南真是有點……性感。

“會沒事的,你睡會兒吧,我還得去看看昨天剛下手術的26床,插著引流管太容易感染了。”說著穆之南慢慢的站起來,肩膀塌著,不似平時的挺拔和曆落,一副很舍不得床的樣子,準備去穿隔離衣。

楊朔沒躺下,反而甩開被子噌的起身一步跨過,攔在他麵前,動作快得穆之南懷疑他發揮出了專業運動員的水平,“怎麽了你?嚇我一跳。”

楊朔有些粗魯的抓住他的衣領,身體逼近,一股大刀闊斧想要打一架的氣勢,卻及時的停住,他壓抑著內心的躁動,輕輕的,低頭虛靠在他肩膀上,氣息不勻:“穆主任,我好累啊。”

穆之南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能睡就睡會兒。”

“累的頭疼。”

“先吃藥,我回來給你按。”穆之南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距離,一點一點的往後挪開,未遂,反而被一把扯近。

剛開始有點不舒服的觸感,楊朔嘴唇太幹澀了,後來才感受到濕潤,溫熱的鼻息噴在臉上,讓穆之南想起小時候師傅家的那隻金毛,每次放學回家都呼哧呼哧的上前示好,他的思維飄忽不定,卻沒有集中在目前正在進行的這件事上,也許是刻意的不願想。太突然了,但他不想拒絕,甚至主動挑了一下推過來的舌尖,然後像是書法運筆一般點了個頓點,再切筆下壓,接著輕輕吮了他的唇,像是刻意給他潤濕一些……

可能人累到了一定程度,身體和思維可以完全分裂開來,穆之南想:說不定楊朔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楊朔不僅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還清楚的知道為什麽,院內感染的壓力和焦慮讓他的神經繃緊到極細的一條線,再加一把力就會斷,情緒沒有出口,他隱約又感覺到頭痛即將發作,他在吻住穆之南之前鼻子已經酸了,此時更是眼睛酸痛,頭暈目眩。他把人抓過來親的時候不管不顧,已經做了被抗拒被推開的心裏準備,卻沒想到穆之南回應的那麽好,而且……技術如此先進如此高明,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有著溫柔包容和節奏感的吻,一時間搞得他全身的血供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衝上頭頂還是往下走。

穆之南察覺到臉頰上有點濕,楊朔的氣息愈發的失了節奏,可能真的是頭痛發作了,用了點力推開他,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捧著他的臉說:“躺下。”

“嗯?躺……下……?”楊朔仿佛頭也不暈了眼也不酸了心中愛的小蝴蝶已經開始扇著翅膀舞蹈了,他乖乖的躺在**。

呆呆的望著穆之南穿好隔離衣出了門,前後不過半分鍾。

——即使這樣,也足夠滿足。他給趙芯瑜發了一條炫耀的微信,嘴角含著笑睡著了。

房車二人組從早晨開始聯係病人家屬,他們原以為一兩分鍾就能說完的事兒,實際卻遠遠不止,幾乎每一個電話都要解釋一遍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要檢查,如果感染了要怎麽辦,是不是接觸過的人都要檢查等等。

吳維在兩個電話的間隙問趙芯瑜:“趙老師,你嗓子啞了麽?”

沒回應,卻見趙芯瑜握著手機一邊打字一邊輕輕的笑,吳維看到這樣的笑容,大腦有點緩衝不過來:怎麽這麽甜,這麽可愛。明明舍不得打擾她,卻又因為不知道她在對誰笑而心神不寧,吳維提高了一點音量:“趙老師?”

“啊?”趙芯瑜回過神,臉上的笑意還未散,“怎麽了?”

“你,呃,還有多少電話沒打?”

“早著呐!別提了,說的我口幹舌燥的,這一上午把我這個月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先跟楊朔聊兩句歇會兒。”

聽到楊朔的名字,吳維更加不安了,他知道他倆關係好,但不知道楊朔是不是對趙芯瑜也有想法,咦?為什麽叫加“也”?他不敢再想下去,直接問了出來:“你和小楊主任,是在一起了麽?”

“啥?你是不是高度近視啊,怎麽看出來我跟他有什麽的,我跟他是閨蜜好麽,他剛跟我顯擺他親到了心上人,你看——”說著就把手機遞過去,滑到楊朔留言的部分給他看。

吳維覺得尷尬,不好意思看,卻又忍不住好奇的瞟了一眼,三個大字:親到了,後麵加了一連串的感歎號,興奮之情衝出了手機屏幕。他覺得自己剛才問的太衝動,卻又慶幸自己衝動了一把:“哦,對不起啊趙老師,我就是看你們平時經常一起聊天……”

“沒事兒,那是他向我求助怎麽追人呐,好不容易才到手。”

“哦……好,那……哎對了趙老師,你餓不餓,我給你煮餃子好麽?蝦仁餡兒。”吳維站起來去下廚,心裏竊喜。

5月19日,16:00,兒外值班室。

楊朔被護士長的電話叫醒:“楊主任,感染科清空了,可以搬過去了。”

他下意識地問:“兒外呢?”

姚芊聿說:“沒感染的正在往PICU搬,他們病人少,確診病人也在感染科。”

感染科是一座絕世獨立的小樓房,和住院樓有一定的距離,在醫院的最角落。他們的病房設置極為嚴格,有著劃分明確的清潔區、半汙染區和汙染區,室內通風係統也有著空氣壓力梯度,確保汙染區形成負壓。

病人轉移之後,湯黎和穆之南留在感染科繼續負責照顧病人,其餘則回到病房,進行環境的整體消毒。一場鏖戰之後,他們坐在護士站,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姚芊聿說:“從來沒見過徹底空著的病房,感覺安靜的嚇人。”

楊朔問:“護士長您累麽?去休息會兒吧,我剛才讓便利店送了點飯過來,要是涼了你熱熱再吃。”

姚芊聿搖了搖頭:“累,什麽都吃不下,我的消化係統已經先睡著了。”

“這倒是,我太累了也會想吐,但還是得喝點熱的。”

“其實也不算太累,真的。”姚芊聿看著楊朔不太相信的樣子接著說,“上班對我來說並不是最累的,你知道我兒子吧,正是精力最旺盛體力最好的時候,和他待在一起才叫真的累。”

“護士長您都有兒子了?他們說您……沒結婚啊!”

“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兒子。你年紀還小,等你到了這個時候,有家庭有子女,就不覺得在醫院加班累了。中年人的疲憊是常態。”

“是麽?”楊朔心想他此生可能也沒機會體會有兒女這件事了,“您愛人工作也忙麽?”

“也忙,平時有父母幫忙,但是休息日就會自己帶孩子,也是因為平時陪不了他,到了周末總要出去玩玩,那才真叫累,這樣看來,除了上班就是陪孩子,對於自己來說完全沒有休息。”

“是啊,每周七天都在工作的感覺。男孩子又愛運動吧?”

“別提了,跟著他上山下海奔跑跳躍,一天下來跟鐵人三項似的,趕得上部隊訓練的強度。”

“天呐,想想都得累趴下。”

“人家工作都是周五晚上最累,中年人是每天晚上都會覺得全身的關節都沒了,一把骨頭平鋪在**。”

“別別別,護士長您這個形容太恐怖了。”

正說著,湯黎打來電話:“楊朔,有個事兒,穆主任不讓說,但我覺得你們還是得知道,我剛打電話給老楊他手機關機,可能是沒電了……”

楊朔一聽到穆之南的名字就緊張:“你直接說什麽事兒?”

“穆主任發燒了,剛抽了血送檢,疑似感染。”

5月19日,22:00,感染科病房。

穆之南半臥在一張陪護躺椅上,在細菌培養出結果之前他不敢離開汙染區,這段時間經常發燒他已經習慣了,一般睡一覺就好,但這次著實是不太舒服。他感覺冷,穿在隔離衣裏麵的衣服已經被汗浸濕,冰冰涼涼的貼在身上,他呼出的熱氣被口罩阻隔著,臉上也是濕的。他想起小區裏的草坪和裝飾花卉,旁邊就有這樣的園林灌溉係統,持續不間斷的噴著細密的水,他感覺到自己就像其中一株盆栽,全身濕冷,瑟瑟發抖。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累到了極致,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就這麽微閉著眼的時候看到前麵出現一團陰影,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兩隻手套接觸麵摩擦力很大,他本能的想掙脫但沒能如願。

“穆主任,穆之南,醒醒,我來接你回去了。”

是楊朔的聲音,他更用力一些縮回手,這個動作消耗了大量體力,他呼吸急促:“別碰我,你來幹嘛。”

“你的血液樣本是陰性,沒事,程春和來替你,咱們回去吧。”楊朔的語氣聽著很溫柔,是他平日裏對待小朋友的態度。

穆之南撐了一下床想站起來,手一滑又跌坐下去,楊朔扶著他去了更衣室,一言不發的給他解腰帶,幫他洗手,一邊給自己脫隔離衣,一邊幫穆之南,帶他出了感染科,體貼地給這位病人披了一塊毛絨毯子。不知道是口罩太嚴密導致的缺氧突然緩解,還是因為夜晚的冷風吹醒了他,出了門的穆之南感覺體力恢複了很多,他靠著牆站了片刻:“我好多了,別扶著了,不好看。”

“那……抱你走?”

“別胡鬧,太餓了,想喝點熱的,去便利店吧。”

“先送你回去睡覺,我去買。”

“不折騰了,之前護士已經給我打了一針,現在好多了,一起去吧。”

穆之南在便利店捧著一杯熱豆漿坐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披著的是一塊淺藍色冰雪奇緣的毯子,他一臉尷尬。

“小楊主任,你從哪兒順來的毯子,這氣質跟我很不太搭呀。”

楊朔歪著腦袋上下打量:“挺合適啊,都是公主,都是冰山美人,都有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