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森早在來的路上就想象過對方會問這個,腹中早就有了草稿。

他道:“如果是要獲取情報的話。蘭波先生,我覺得您大可以親自來問,畢竟我們之間的武力差距如此之大,我無法反抗你。而我實際上並不想要死在這裏。”

他表現的就像是蘭波借由先代問出口,是一種對先代的侮辱。

如此,反而讓蘭波放心了許多。如果南森真的因為這張感情牌而知無不言的話,這位超越者大人肯定會輕視南森太一的存在。

在對方眼裏,被感情所輕易左右之人,是無能。

作為一名專業的諜報員,蘭波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一個心有堅持和原則之人,即便是弱者,也是擁有閃光點的,相反的,即便是擁有著最強的武力,也不過是靠著一根竹竿踩在空中的假象,輕易就可以瓦解掉。

因此,他非但不生氣,反而將先代收走,就好像在表達自己的誠意。

“我知道你不會說出自己的情報渠道。這是自然的,天底下隻有白癡才會犯下這種錯誤。”蘭波用一種看上去帶著賞識,實際上非常冰冷的眼神盯著南森。

但他說的話確實是心中所想。他喜歡硬骨頭。他也曾經為了獲取情報,將不少硬骨頭的脊骨生生打斷,用各種對方在意的人事物威脅,又或者將對方的皮膚生生的剝離,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一寸寸的用刀切除。

骨頭越硬,樂趣越多。否則就太無趣了。

身為強者的世界本就寂寞,若是連點樂趣都沒有,人生不就一片黑色麽?

“保羅做了什麽?”蘭波問。

他在這個鄉下效果蹉跎了整整八年,消息早就滯後,估計母國還以為他已經死去,化為了白骨。他的記憶是最近才覺醒的,但有關於那一天……那場爆炸的記憶卻顯得有些模糊。

他記得,是自己親手開槍殺死了保羅。這是一段刺痛他心靈的記憶,他甚至無法正視他,隻能選擇回避。本能上拒絕將這個傷口重現人間。

他覺得……活著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保羅死去了,即便他得到了荒霸吐又有什麽用呢?他的生命已經不完整,每個呼吸、每走一步,都帶著巨大的讓靈魂為之慘嚎的痛苦。

他所能想到的,不過是讓自己找到荒霸吐……那個釀成了那場爆炸的罪魁禍首,讓這個他和保羅產生爭執衝突的、被對方視為同類的弟弟……親手殺死自己。如此,才能贖罪,才能複仇——對殺死保羅的這個罪惡的自己複仇。

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奪取荒霸吐的力量,隻是想找到理由,死在對方手裏,去見保羅罷了。

可是就在他的計劃剛剛進行的時候,有個人突然冒出來告訴他,保羅還活著。那張照片他不敢去鑒定,或許是因為內心裏深怕這張照片是假的。

他寧願相信是真的。

照片裏的保羅,和他印象中那個十九歲的青年不一樣,他看上去成熟了許多。圓潤的眼角變細了,頭發長了一點,高了一點,也瘦了很多。照片裏的他在笑,但做過他教導員的蘭波很清楚,那不過是一張對外人使用的麵具罷了。

保羅·魏爾倫原名黑之十二號,是名為牧神的研究員製造出來的人工生命體,他生來就有感情缺陷,無法理解人類的複雜感情。他的腦回路就是一條直線,在對方眼裏沒有灰色,隻有純粹的白和黑。

也因此,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就顯得尖銳和狹窄。他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些人麵上在笑心裏卻在詛咒,為什麽有些人明麵上看著針鋒相對私底下卻互為理解。

就跟他對食物的態度。

梅子是酸的,他嚐不出酸後回甘的甜味。

洋梨是甜的,他嚐不出皮的苦澀。

說到底,魏爾倫並不是純粹的人類,他的世界非常簡單。而他所對外表現出的一切:高超的審美、優雅得體的談吐、高貴的氣質、迷人的笑容……都不過是蘭波手把手教他,讓他記住後模仿出來的人類的舉止。

而照片裏的魏爾倫,看起來融合世俗,實際上卻是用虛偽的感情將自己包裹起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人。

他過得一點都不好。

蘭波光靠那張照片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我好想他,我恨不得衝到他麵前,跪下來跟他贖罪。即便是親手被保羅所殺也甘之如飴。

蘭波無法原諒自己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但現在,他找到了一條對自己複仇更好的未來。比起死在荒霸吐的手裏,死在魏爾倫的手中才能甘心。

他放棄了之前的計劃,而現在,隻需要從貌似知道許多的南森太一口中得知對方的情報即可。他沒有那麽多耐心自己去調查,於是選擇了最快的捷徑。

“回答我,南森太一。”蘭波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南森沒有放過蘭波一絲一毫的情緒和神色波動,沉浸在憂傷和失而複得的狂喜之中的蘭波,也沒有收斂自己的情緒。

這個男人已經放棄了武裝自己,他將自己豐沛的情感顯露出來,好似覺得收斂這種情緒是對魏爾倫的一種不尊重,是對他們感情的不尊重。

南森道:“他以為你死了。”

蘭波愣了下。南森繼續道:“他無法接受你死亡的真相,於是脫離了法國,成為了一名在歐洲聞風喪膽的刺客。他沒有接受任何人的雇傭,隻是隨心所欲的殺人。不管是普通人、異能者、商人、平民或者是女王,他都殺。就像是一種孩子氣的泄憤般,屢屢犯下重案。就像是為了抒發心中的情感——‘為什麽我的搭檔死了你們卻還能活著’。”

他的語言帶著主觀的情緒色彩,但比起平直的闡述事實,這樣的形容反而更能觸動蘭波。蘭波微微眯起眼睛,黃綠色的眼眸閃爍著淚光,他看上去就像是心靈被重創一般。

他再開口時,帶著哭腔:“保羅……是我的錯。我當初都做了什麽……”

悔恨如潮水一般的衝擊著蘭波的心靈。他仿佛能夠聽到深愛的摯友在哭泣、在哀嚎、在他耳邊撕心裂肺的怒吼著,詢問著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為什麽……要離開他。

蘭波以為魏爾倫是恨透了自己,但他從南森的話語裏,卻聽出了另一番的意思——保羅也在思念著我麽?他是通過這種宣泄的方式,來為我祭緬麽?

南森:“……”

說實話,他挺無語的。在他的述說裏,保羅·魏爾倫可謂是無法無天的暴徒,被他殺死的人何其之多,他就是一個沒有底線可言的冷血殺手。

但這確實也是大眾對魏爾倫這個暗殺王的評價。如果說一個殺手是受到雇傭,為了錢去殺人,這反而好理解得多。世人會憎恨這種殺手,但同時也會覺得這種行為邏輯合理,背後出錢的人同樣是可恨的。

可保羅·魏爾倫不一樣,他就像是一個反社會人格,玩弄他人的性命,沒有原則沒有原因的就殺人。而且偏偏他很強大,一名失控的超越者是非常危險的,除非真的惹到了大國的逆鱗,派出同樣是超越者的人去解決掉他,不然魏爾倫就是一顆被置放在鬧街地麵下的核彈,隨時可能會將民眾卷進去,死傷無數。

但同時,殺死一名超越者的代價也是非常的龐大,哪個國家會願意在不涉及核心利益的情況下去殺另一個超越者呢?他們派人去,要是不小心折損了自家人怎麽辦?

超越者數量就那麽多,每一個都是國寶級的存在啊。

況且,既然是被視為人形核武的存在,超越者之間一旦開戰,勢必會帶來非常嚴重的社會影響。也正是因為如此,魏爾倫才能如此無所顧忌多年。魏爾倫沒有顧慮,但其他人有。

可蘭波……聽到魏爾倫犯下的諸多罪孽,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心疼、懊悔,而沒有因為對方這種行為而露出不讚同或者憤怒。

——嘛,異能者就是麻煩。

——難怪特務科裏都說,異能者的思維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的。

也確實,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如果還遵循著條條框框的規則,被道德倫理束縛,未免也太把社會和普通人本身當回事。

超越者不是一般手段能夠駕馭的。也不是一般國家能夠掌控的。

南森沒有表現出心中的所想,而是順著蘭波的思維方式說道:“魏爾倫先生對您的感情如此深厚,即便旁觀者也會讚歎你們之前的愛情。”

——就拜托你們兩個趕緊手拉手,麻溜滾遠點,不要來禍害日本了。

南森太一可沒有那麽大的底氣,覺得自己能夠利用這件事來試圖掌握蘭波這張牌。對方畢竟是法國人,心中存著母國,且擁有著這麽強大的力量。

如果一直隱姓埋名還好,如今恢複了記憶,肯定是要回法國去的。法國用了多少手段才駕馭住這張牌,這名超越者不可能會輕易的拋棄母國和自己多年的信仰。

那麽,這種人怎麽可能留得住?

而且他還綁定了暗殺王,繼續留在橫濱,除了釀造出足以吞噬這座城市的災難外,沒有益處。

法國是五大國之一,日本不過是區區一個連主權都不完整的戰敗國罷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然而……

蘭波愣了一下,歪著頭疑惑的道:“愛情?”

南森也跟著他歪頭,道:“有什麽問題麽?你們不是戀人麽?一人死了,另一個人瘋魔,可歌可泣的悲劇愛情故事。”

蘭波重複道:“愛情?”

南森:?

蘭波:“在你們眼裏,我和保羅是這種關係麽?在、在世人眼裏……竟然是、是這種關係嗎?!”

他像是聽到了一件足以讓他震驚得大腦發暈的爆炸性新聞,嘴上如此喊著,但他的臉和身體,卻都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比起之前那個一直眉眼帶著抹不開鬱色、陰沉消沉的人,如今的他看上去生動多了。

蘭波,別開臉,卻悄悄的斜瞄著南森,帶著點羞澀的詢問:“是、是保羅對外界這麽說的麽?”

南森:“……”

他用有史以來最嚴肅、最莊重,最有可信度的表情道:“是的!”

並收獲了一隻從頭紅到腳的蘭波牌紅蘋果。

南森:……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而且,似乎找到了一點掌控這張牌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