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離海洋館(六)

在通知循環播放到第三遍時,大家似乎才真的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不少人開始陸陸續續離開海洋世界,想趁著台風登陸之前趕回酒店。

與此同時,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變成了罕見的粉紫色,廣播及時更換了播放內容:

【收到上級指示,現度假區所有景點將暫時關閉,請遊客回到各自房間等待通知,若有用餐需求,可撥打景區服務熱線104-4444444,屆時會有工作人員為大家上門送餐,以避免台風天氣給大家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請大家注意聽從工作人員安排有序回到酒店,感謝理解。】

此消息一出,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海嘯來了!”

本來氣氛還算淡定的度假區頓時亂成一鍋粥。

遊客的喊聲、尖叫聲,物體碰撞的聲音……還有許多工作人員將擺在外麵的攤位以最快的速度收進屋裏,整個度假區原本閑散的氛圍變得愈發緊張。

人們逃命的樣子,好像下一秒海嘯就會席卷而來。

見識過太多這樣場麵的江馳可以說一點都不慌,根據他的判斷,和海風吹過帶來的鹹香氣息,台風至少還要兩個小時才能登錄。

至於海嘯,就要看運氣了。

他挑了個僻靜的角落,望著天空難得一見的漂亮雲朵,雖然看不見顏色,還是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

隻是照片前方被幾棵巨大的芭蕉樹破壞了畫麵,想找個好位置重新拍。

就在他視線落在一處非常完美的取景位置時,那裏已經站著一個男子。

男子將三腳架穩穩架在地上,眼睛透過取景框看著天空,在江馳走到跟前時,利落的按下快門鍵。

“哢嚓。”

男子拍完把眼睛從取景框前挪走,去翻看剛才照的天空。

江馳湊過去看了眼他相機屏幕上的照片,構圖極佳,厚厚的雲朵布滿天空,海天一線的感覺被他抓拍得恰到好處,關鍵是照片中天空還有一隻海鳥飛過,好像也在逃命一般。

判斷一幅照片的好壞,就是調成黑白,明暗瞬間一目了然,江馳的眼睛自帶這種功能,誇道:“水平很高嘛。”

男子看了江馳一眼,又瞧了眼他手機還沒來得及暗下去的屏幕,屏幕上他抓拍的粉紫色天空倒是有一番別樣的韻味。

隨後麵無表情地端著三腳架往旁邊靠了靠,給他讓出個位置,再次把眼睛湊到取景框前時,說:“你拍得也不賴,怎麽還不趕快回去?”

江馳撇撇嘴:“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他舉起手機對著天空,在他摁下拍照鍵的同時,胳膊叫人拍了下。

手一抖,照片就被他拍模糊了。

是張悅,旁邊跟著他哥,語氣有些焦急:“小哥哥,你心可真大呀!我說怎麽找不見你,原來你在這拍照呢,都什麽時候了,還不趕緊跑?等著被海水卷走呢?”

說完她才注意到被江馳擋住的男子,咧開嘴笑了下:“抱歉啊,帥哥,沒說你。”

江馳重新舉起手機,對準天空:“我拍張照,不急。”

拍完照他還想去看看停機坪和港口是不是真的關了,反正他又不怕水。

張悅歎了口氣:“小哥哥,什麽時候拍不行?不要命了?你住哪,我們一起回去。”

大概是剛才莫名躺槍,三腳架男突然插嘴,他眼睛盯著取景框:“就是這種粉紫色的天空難得一見,所以才拍,懂嗎?”

張悅翻個白眼,不屑跟他計較:“……我不懂,我不懂,但我知道再不進去,就要死……”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張超往回拉,嘴裏抗議道:“誒,哥,你幹嘛?”

“還跟這廢話,趕緊走。”張超直接把人拉走,不再讓她叭叭個沒完,然後跟江馳揮揮手,“哥們,咱們有緣台風後見。”

江馳點頭,繼而看向天空,目光比剛剛柔和許多。

原來,現在天空是粉紫色的麽?

那一定很美吧,可惜了,要是何滄在的話,一定會多給他說一點的。

想著,他又一次舉起手機連拍了幾張。

等他抓著手機轉身,想要拍拍另外一邊的天空,然後就出發去就近的機場看看是不是真的關了,從屏幕裏看到距離海底觀光隧道最近的臨海酒店方向,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一堆人拚了命的往那邊湧,把本來還算有序的隊伍直接衝散。

他下意識按下了快門。

就聽有人不停的大聲嚷嚷:“快跑,快跑,海嘯來了!!大家快跑啊!”

哪呢海嘯,江馳怎麽沒感覺到。

若是有一個人這樣喊,可能會認為是太過緊張,但若是有很多人都這樣喊,而且瘋了似的往前逃命,人們難保不會緊張。

就在江馳注視的不到一分鍾時間裏,原本有序的隊伍徹底亂成一團,工作人員的指令已經完全不起作用,大家一窩蜂的往酒店那邊跑。

有種非洲大草原動物遷徙的既視感。

不出片刻,江馳就聽到有人大聲叫喊:“快停下,停下,別跑了!沒有海嘯,我兒子倒了!”

“快停下!別踩著我兒子!”

“你們快停下啊!”

“兒子!兒子你起來了嗎!”

但人們都顧著逃跑,而且耳邊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哪會有心思注意這些,直到大部分人離開這裏跑遠,江馳才看清現場情況。

剛剛人群踩過的地麵,此刻癱著一汪深色的東西,像是被絞肉機絞碎的肉沫,還有不少黑色**四處蔓延。

江馳:“!!!”

有人死了。

他立馬撥通報警電話,說明現場情況,保安說馬上就來。

江馳收起手機正要趕過去,就看到一個女子掉頭往回跑,哭喊著撲到地上,試圖將那一坨被踩得稀巴爛的,幾乎沒了人形,血肉模糊的一坨撈起來。

然而她除了兩手沾滿鮮血外,隻撈起一件勉強兜著不完整肉塊的衣服。

衣服上深一塊淺一塊,被女子抱在懷中嚎啕大喊,滿是絕望:“兒子!兒子!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了啊!怎麽會這樣?!”

江馳呆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這時,他一直想要找的那個掃地阿姨出現了,她從拐角處慢悠悠往那邊走。

她走到女子跟前,一手拿著掃把和簸箕,一手輕撫女子後背,嘴巴一張一合,看得出是在說些什麽,但聲音太輕,江馳根本聽不清。

一直覺得掃地阿姨有問題的江馳飛奔上前:“你在跟她說什麽?”

然而談話戛然而止,掃地阿姨根本沒有理會他,在女子漸漸冷靜下來的時候,旁若無人當著女子的麵淡定的將地上這灘沒了人形、血肉模糊的肉渣掃進簸箕,嘴裏還念叨著:“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江馳上去拉住掃地阿姨,但她比想象中的力量還要大,瞬間就被甩開,一把推到一旁,一邊掃一邊念叨:“死了好,死了好啊。”

試了幾次,江馳都沒能將掃把從她手裏奪過來,更不用說把人拉走,江馳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地麵被她用掃把清理的幹幹淨淨,剛才的事情好像根本不存在。

而不管怎麽跟她說話,她都默不作聲,聾了一樣。

臨走時,她還抬頭向江馳這邊看了一眼。

她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十分詭異的笑容,然後轉身朝臨海酒店的方向走去。

江馳倒吸了口涼氣,他自以為膽子比蜜獾大,可那一抹笑還是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以至於都忘了說要保護現場。

他有短暫幾秒愣神,等他回過神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掃地阿姨又一次消失不見。

江馳有一瞬間的遲疑,攥拳後搓了下手,想過去問問女子掃地阿姨都說什麽了。

才剛到跟前,女子就要離開,他大步追上去攔住她:“大姐,您不能走,我已經打了電話,保安馬上就到。”

女子抹了把眼睛,破涕為笑,笑容十分真誠:“小夥子,謝謝了啊,不用了,我兒子他去享福去了,也好,也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江馳:“???”

這怎麽跟他想的不一樣?

他追問:“剛才那人跟你說什麽了?”

聽到這個,女子像是受刺激突然瘋了一樣,咧著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傻笑著看他,沒幾秒,仿佛沒聽到他的問題,轉過身朝著江馳相反方向走去,還自言自語嘟囔著:“兒子啊,大寶啊,享福去嘍,真好。”

江馳眨巴幾下眼睛,再次追上去,拉住女子的胳膊,剛開口要問,就在女子回頭看自己的時候,眼看著她那雙好看漂亮的眼睛開始變得幹癟,鼻梁也開始塌陷,鮮血從鼻腔和眼底緩緩滲出,白淨的肌膚逐漸暗黃,出現皺紋……

好像失去知覺,對於這樣的變化女子根本就不在意,她還在笑,衝著江馳笑,笑著笑著牙齦也開始出血,露出滿是牙垢的壓根。

江馳甚至能感覺到女子本來有肉的胳膊一點點變得硌手,下意識把手鬆開,沒有幾秒,女子就像一幅一座坍塌的大樓,轟然倒地,就隻剩下沒了支撐的衣服和骨頭架子。

江馳猛地往後退了幾步,盯著地麵比之前那具幹屍幹的還要徹底的女子,她的笑容和掃地阿姨的笑容始終在腦海裏揮之不去,而且漸漸重合。

一直到保安問話,他才從那笑容中回過神來。

還是剛才負責幹屍事件的保安,他神情凝重地看著江馳:“兩次在案發現場見到你,不是偶然了吧?”

江馳看看自己的手,女子變得幹癟的觸感久久不曾消散,他緩緩開口:“我說不是我,保安大哥你信麽?”

保安撇撇嘴:“等監控。”

江馳默默點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把手搭在腿上,掌心不自覺的朝上放著,抬頭望著看不出顏色的天空,耳邊轟隆隆的雷聲還響個不停。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空,照亮比剛才更加灰暗的天空,他動動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的鹹腥氣變重了。

暴風雨馬上就到了。